洛然知道叶子上有字,但他没想看是什么,一阵风吹过,叶子做成的鹤就乘风飞走了,嫩绿的新叶,在炽热明亮的阳光下,像极了当初洛然对云卿的痴恋,是枝桠上最澄澈鲜活的颜色。当时的洛然多么坦坦荡荡,多么生死不悔,但即使那么爱,现在也终究归于了平静。
他抱着与白,从云卿身边擦肩而过,云卿的视线像是钉子,钉在他的每个关节,让他行动都有些僵滞。
“看来只有装可怜能让你心软。”
洛然道:“与白是真的受伤了。”
云卿低着头,似乎嗤笑了一声,洛然以为他没有要说的了,紧了紧搂着与白的手,从他旁边掠过,身后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风一吹就散了,洛然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你都能给他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我只是没与白会甜言蜜语,我能为你做的,其实不比他少。”
洛然装作没听到,脚下却加快了速度,很快把云卿撇在了身后。
允瞳就站在门口,洛然刚想进去,允瞳就拦住了他:“他不准进去。”
“我不救他,他就会死。”
“那就让他死。”
洛然没想到允瞳会说这种话,不由打量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允瞳就截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觉得我们是亲兄弟,就该相亲相爱,但我就是恨他,我恨不得他死。”
昏迷中的与白忽然动了一下手指,紧紧抓住了洛然的衣袖,嘴里还模糊地念着什么,洛然凑近了听,才听他说:“师尊……你别走……”
血珠淅沥,很快就在洛然站着的地方积了一滩殷红的颜色,与白浑身都是伤,也看不出是哪里在流血。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
第59章
洛然道:“你让开。”
允瞳依旧屹立不动。
洛然有些动怒了,他不明白允瞳为什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你到底想怎么样?看着与白死在你面前你就满意了吗?这是我的房间,我想让谁进去,应该和你没关系吧。我都没有管你在外面干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
“我凭什么管你……”允瞳低声重复了一遍洛然的话,矜薄的唇微微抿起:“师尊,在你心里,一直把我当成什么?”
洛然意识到这是个把话说清楚的好时机,既然允瞳碍于情面不愿意提,那就让他来提。允瞳心里已经有别人了,再勉强继续下去,痛苦的是三个人。
“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并且可以用任何方式回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洛然擦过僵立的允瞳,抱着与白进屋,放在床上,换下他被血水浸得湿透的衣服,与白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伤口旁边的皮肉都翻出来,被雨水淋得发白,看着触目惊心。
洛然先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再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从他胸膛上最深的一道伤开始,施法替他疗愈,余光瞥见允瞳进了屋,也没理会,只分出神来警惕着。却听允瞳低声下气地说:“抱歉,我刚才言辞不妥,惹师尊生气了,请师尊不要跟我计较。”
“没事。”洛然道:“我没生你的气。你走吧。”
允瞳攥紧了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姿态放得更低:“师尊想让谁进你的房间都可以,我不会过问了。只要你别赶我走,我以后什么都不干涉你。这样行了吗?”
“你什么意思?”
“师尊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允瞳垂着眼睛:“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你想和谁好,我都可以不过问,全都随你。”
洛然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百炼成钢,不会再感觉到痛了,可允瞳不需大动干戈,就能在他心口插上一刀。他屏息着,抑制住从肺腑间传来的剧痛,却还是忍不住漫上来的苦楚,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还能和谁好?或者说,如果我真的和谁好了,你也可以不介意吗?”
其实也不难理解,允瞳自己在外面都有人,怎么会介意他和别人好?
允瞳还没说话,与白的手指忽然动了动,薄薄的眼皮下,眼球也在不安地转动着,似乎快要苏醒。洛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出于报复和愤恨的某种微妙心理,他居然低下头,当着允瞳的面吻上了与白的唇。
与白还处于怔愣之中,但他很快就辨认出吻他的是洛然,心里狂喜,立刻迎合着回吻。洛然其实只是浅尝辄止,他刚想分开,与白也不顾自己满身的伤,直接翻身把他扑在床上,不依不饶去咬他的唇,像条小狗一样,咬完了又怜惜地舔。
洛然在接吻的间隙斥他:“与白……唔……别胡闹……起来!”
与白不敢惹洛然生气,洛然语气刚严厉一些,他就识趣地爬了起来,等洛然也坐起来之后,他就缩进了洛然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甜蜜蜜地撒娇:“师尊亲我了,那就要对我负责,不许再拒绝我了。”
洛然没敢看允瞳,但他能察觉到允瞳的眼神,森冷刺骨。
长痛不如短痛,洛然咬牙问允瞳:“现在我跟他好了,你真不介意吗?”
见允瞳不回答,洛然回抱住与白,把脸埋在与白的发间,闷声道:“就算你不介意,我和与白也介意。允瞳,你也不用再瞒我了,既然各有新欢,我们就不要再继续之前那种关系了,好聚好散,你走吧。”
与白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师尊,你……”
允瞳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平静:“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洛然道:“我永远记得你对我有恩,如果以后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竭尽所能帮你。”
“我为你做的一切事,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担心我挟恩图报。”
允瞳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与白抢着说:“我会好好照顾师尊的。”
允瞳转身离开之后,洛然还是没忍住,抬起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看到他被门槛绊到,身形趔趄了一下,扶住门才堪堪稳住。
洛然有些心酸,叮嘱道:“小心一点。”
允瞳没说话,身影也慢慢消失在洛然的视野里,洛然的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眼眶也酸痛起来。
与白从他怀里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闭眼吻了上去。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洛然都没再见到允瞳,与白被洛然那天的态度鼓励了,一改颓丧,每天都欢欢喜喜地黏着他,说一些甜言蜜语,也无非是“师尊你真好看”、“师尊你要对我负责”、“师尊你心里不能再有别人只能想着我”这类话。
洛然一面觉得他聒噪,一面又觉得,幸好他聒噪,不然蓬莱就太安静了。
快要羽化了,洛然反而在修行上更进了一层,五感通透,很远之外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再快的。他每天花很长的时间打坐,往往打坐的时候还是凌晨,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星光漫天,他打坐多久,与白就在他旁边陪他多久。这一天他正阖目打坐,神游太虚,忽然察觉到唇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睁开眼就看见与白凑得极近的脸,眼睛很无辜地看着他。
“你干了什么?”
洛然几乎是有些无奈了,但他已经懒得再和与白发火。
“我没干什么呀。”与白歪头靠在他肩上:“师尊的唇太干了,我帮师尊舔湿一点。”
洛然不想和与白保持这种暧昧的关系,明明他在允瞳面前不过是拿与白当个借口,这样一来,倒好像假戏真做,真是他为了与白抛弃了允瞳似的。就算是允瞳先找了别人,那他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打算和与白说清楚:“与白,你那么聪明,那天的事你不会看不明白。我只是想把允瞳逼走,才把你留下来的,说的话不能当真。”
与白装作听不懂,把头埋在洛然的颈窝里,像只小狗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反正你亲我了,亲了就要负责。”
他总说这句话,洛然只好说:“那我不止亲了你一个,是不是也要对其他人负责?”
与白猛地抬起头:“我不准!”
还是个孩子,好像一句“我不准”,所有的事情就都会顺着他的心思发展。洛然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和他争辩,重新闭上眼睛,与白最会察言观色,知道再纠缠下去洛然就该烦了,于是与白坐到一边,和洛然一起打坐。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落叶上,与白看了一眼洛然,发现洛然没什么反应,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把前来的云卿挡住了。“你来做什么?师尊不想看到你,你离他远点。”
“真以为师尊是你的了?”云卿冷声道:“允瞳离开了,所以他需要个解闷的东西。他现在准你在他身边,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把你当个宠物养着罢了。”
与白笑盈盈地回敬:“那你连给他当宠物的资格都没有呢。”
云卿被与白一句话轻飘飘地堵回去,眼神暗了暗:“是他太蠢。那么多年了,每一次都是栽在苦肉计上。他现在看你可怜,不知道每个觉得你可怜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吗?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师尊早就听得腻了,但是他还是相信我,不然也不会把我留在他身边了。”洛然怎么会不信他呢,他为了取来谎花,受的伤估计要将养个百八十年,差点就把性命断送,不过能让洛然重新对他打开心扉,这些就都是值得的。
“他是不在乎了。”云卿远远地看着洛然,眼睛里有一瞬间的落寞:“在乎也没用。”
第60章
与白听出云卿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云卿收回视线,打量了他一眼,看见与白果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洛然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活着一天,就要对身边的人好上一天,可如果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却会咬死不说,不让身边人为他有片刻的悬心。
“没什么意思。”
云卿又看了洛然一会儿,洛然感受到他沉重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月光洒在他的眼睛里,美如琉璃。
云卿忽然记起很多年前的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上元节辉煌的灯光全都倒映在洛然的眼里,比天上的星河还要灿烂。穷极云卿一生,也没有再看到过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所以他才会忘了自己是与天地同寿的神仙,痴心妄想,要和一介凡人度过短短的几十年。
洛然再次阖上了眼睛,云卿只能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又站了一会儿,知道洛然是真的不会再看他一眼了,才扶着树转身离开。
他曾经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抓紧洛然,但错过就是错过。洛然已经时日无多,他留在蓬莱,只会打扰他的平静。就让与白陪着他吧,与白好歹嘴甜会说话,能哄他开心,他又能为洛然做点Y,Y,Z,L.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会再来了。”
云卿不知道在和谁说,极轻的声音,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了,只剩下林间弥漫的雾。
云卿转身之后,洛然再次睁开了眼睛,隔着缥缈的雾气,目送云卿的背影远去。
他的衣袖翩跹,如同雪白的月光;脖颈修长,肩背挺括,行走在林间如同清高的鹤。
洛然端详着他,在心里想,原来这就是情劫。
情劫早已结束,可他直到现在都不懂。看过往生镜之后,洛然一直很疑惑,他当初对云卿的感情,难道真的是喜欢吗?也许是因为他刚出蓬莱,对见到的第一个人产生了过分的依赖,于是把这种依赖错误地归结成了爱;更可能的原因,是他太相信情劫的存在,与其说是喜欢云卿,不如说是对情劫的执着。
爱一个人,真的是他对云卿那样吗?还是像对与白那样?
洛然回想自己的这几段感情,觉得自己所谓的爱,好像一直是无止境的包容,然后委曲求全,只有和允瞳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有一点自己的小脾气,是允瞳哄着他。
允瞳对他真好,但即使那么好,也是会变的。
洛然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次日,与白不知从哪里买来了糕点,那么精美的样式,显然不是他能亲手做出来的——他能把炉灶里的火升起来就算不错了。但与白非要说那是他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的心血,央着洛然吃,洛然实在拗不过,只能尝了一小口:“好了,你回去,别在这里玩了。”
语气还是在对待小孩。与白对此数次表示过不满:“我是你男人,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么总这样哄我。应该我哄你才对。”
“别闹了。”与白是个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主,洛然只能板起脸:“回去。”
与白却还是不肯动,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说要留下来一起打坐,洛然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这些日子与白虽然偶尔任性,但都是在不招人烦的范围内,害怕真的把他惹生气。但今天无论他怎么说,与白就是不肯走,只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
“你今天怎么回事?”洛然深深皱起眉。
“没怎么啊。”与白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素色的里襟也被他用手指勾开,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他跪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然,慢慢爬进他的怀里,秀美的脸上居然露出蛊惑的表情。“师尊,你热不热啊?”
话音刚落,洛然就察觉到体内一股难忍的瘙痒,血液也变得滚烫起来,热气像要透过体表蒸腾出来。他咬牙忍耐,愤怒地把与白推开:“你给我下药?”
由于愤怒和药物的双重作用,洛然的脸上绯红一片,眉骨、颧骨一直到下颔骨,都渗着情热,一股滚烫的热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最后凝在肌肤上,化成汗珠滴下来。只是片刻的工夫,洛然就已经香汗淋漓,汗意全被笼在松垮的衣衫里,他不禁扯了扯衣领,让自己能好受一些。
与白居然毫无悔过之意,手指缠绵地扣进他的指缝里,暗示性意味十足地摩挲着:“不是我给师尊下药,是师尊想要我了。我给你好不好?”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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