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会有天劫?洛然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还没有这样。”云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地方有问题。”
他拉着洛然就要离开:“快点,回蓬莱。”
第57章
洛然道:“你不是要带我看允瞳……”
“还看什么?允瞳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云卿厉声斥了他一句,语气虽然恶劣,可眼里的忧色却隐晦而深重。洛然感受到他手心的冷汗,湿漉漉一片,这才发现云卿居然是在紧张。
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云卿还有紧张他的一天,天劫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活得够长,总归是要死的,他自己都不很在意。
洛然心里有些异样:“云卿,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发现自己一点都看不懂他。
云卿已经在掐诀,要带他回蓬莱,可洛然眼角余光胡乱一扫,却无意间看到不远处化成龙形的允瞳正从冰层下破水而出,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洛然心下稍安,他刚想唤允瞳的名字,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女从允瞳长满鳞片突刺的背上跳了下来,允瞳龙尾一甩,化成人形,然后半跪在她的面前。
洛然瞪大了眼睛。
白衣少女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娇俏地笑了一下,亲昵地朝允瞳伸出手,允瞳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吻了吻,抬起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洛然努力想看清他的唇形,可云卿却强行把他带离了那里,回到蓬莱之后,明明身处和煦的阳光下,洛然却如坠冰窟。云卿第一反应就是挽起洛然的衣袖去看他的手臂,可洛然第一句话却是问:“你早就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我不知道!”云卿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刻满深刻的忍耐,瞳仁漆黑如同燃着鬼火:“你能不能关心一下你自己?你快死了知不知道!”
洛然手臂上的肌肤逐渐呈现出玉髓的质感,云卿在院子里就扒开了他的衣服,看见他胸膛上昨晚留下的吻痕,心里一阵憋闷,也只好压下不提,只专心检查他身上的异常,然后发现,在洛然的心口处,也渐渐呈现透明的变化。他的手开始颤抖,开始自言自语:“怎么会有天劫?之前这个时候,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其实死亡来临之前都是有预知的,洛然早在那日参悟剑式的时候就隐隐有所察觉。
人生为蝼蚁,而神又何尝不是,无论是谁,都逃不过天道,天道是世间一切的法则。允瞳瞒着天道,把本该死去的他救了回来,天道一旦发现这个错误,自然会立刻纠正。洛然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连生死都看不透?他看不透的从来都只有情爱。所以当时他担心的是允瞳,怕允瞳接受不了他离开的结局。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允瞳早就有了更在乎的人,说不定现在还觉得他碍眼呢。其实是好事,允瞳不会为他伤心了,但洛然无法做到不去介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都没有好结局,哪怕是对他这么好的允瞳也背叛了他。
“跟我走吧。”云卿道:“你记得之前——就是你装成凡人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你有时间,一定会再和我重新走一遍当时走过的地方。还有上元节放的灯,你也说过想重放一遍……我现在就带你去。”
洛然笑了一下:“倒也不是立刻就要死了。还有一段时间呢,再说吧。”
“你还想留在蓬莱吗?允瞳那样对你……”
洛然说:“习惯了。你不也是这样对我的吗?”
云卿沉默起来,眼睛里失了大半神采,侧脸愈发显得阴郁冷峻,洛然继续说:“云卿,你不属于蓬莱,蓬莱也容不下你,该走就走吧。”
“你在这里,我能去哪?”
洛然怔了怔,这应该算是云卿对他说的最动听的一句情话,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情话,只是太迟了。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云卿却已经看准时机,及时按住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舌头长驱而入,一下一下舔着他的上颚。
一阵酥麻的快感直冲脑门,洛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立刻推开了他。
云卿也不强求,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平时高高在上的那股傲气已经消失殆尽,语气几乎算得上恳切,低声道:“我上次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已经改了,我会对你很好,我喜欢的是你,一直是你。”
这句情话也很动听。
但也迟了。
白天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可接近黄昏的时候,天色却突然暗了,地面上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被一个铁锅扣着。乌云拥趸在头顶,让人沉闷地喘不过气。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天地间变得彻亮,雷声滚滚,很快就下起了雨。
洛然把窗户关紧,手上沾了一片潮湿的雨水。
门忽然被打开,风把雨丝吹进屋里,地上很快泅湿了一片,又是一道闪电,映亮了来人的脸,眉目深邃,正是允瞳。
“你怎么才回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有点私事。”
允瞳照例不提,洛然坐在桌边,看着允瞳往下滴水的衣角出神,允瞳也发现他在看,不知是不是心虚,居然淡淡解释了一句:“忘了掐避雨诀。”
“嗯,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允瞳应了一声,往屋里走了几步,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洛然的视线依旧黏在刚才他站过的地面上,那滩浅浅的水扑朔地闪着暗光,洛然的眼神也明灭不定。又是一阵冷风吹进来,掺杂着拯厘球秋裙遛朳祁捂霖究鳍栮椅雨丝扑在他的脸上,洛然这才发现门没关,允瞳之前不会这么粗心的。
那个姑娘居然能让允瞳这么心神不宁,看来允瞳是真的喜欢,那现在他的存在,岂不是十分多余?允瞳应该正在烦恼怎么和他断了吧。
为什么不提呢?如果允瞳提出分开,难道他会继续死缠烂打吗?
或许允瞳在等他先提?所以这段时间才故意疏远他,好让他自己明白。
洛然一边考虑着,一边慢慢走过去,正待关门,却忽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湿透的乌发披在肩上,犹如水鬼。洛然心里一惊,脚尖下意识往外踏了一步,那人抬起头,洛然才认出是与白。
天上下着雨,与白的眼睛里似乎也在下着雨,他隔着雨雾和洛然对望。
允瞳见洛然站着不动,走过来往外扫了一眼,看见是与白,立刻寒着脸把洛然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洛然皱眉看了一眼允瞳,重新坐回桌旁,允瞳知道自己方才反应过度,微微低头,站在一边不说话。
洛然问:“他什么时候站在外面的?你回来的时候见到他了吗?”
“没有。”
“那他应该是刚过来。”
又是沉默。他们之间的话已经越来越少。
洛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把与白赶走,允瞳却忽然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师尊,别出去见他。他只是在使苦肉计而已。”
早上的时候,允瞳也是这样吻了那个姑娘的手,原来这种事,他对谁都可以做,那他现在装出一副吃醋的样子又是干什么?
像是被蝎子蛰了一口,洛然迅速站起身,从允瞳那里把手抽回,因为起身动作太大,桌椅都被带得移位,桌上的半杯冷茶洒了,杯子骨碌碌沿着桌子滚下来,砸在了地砖上。洛然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忙蹲下来去捡茶杯,手腕却被紧紧扣住,允瞳脸色隐忍,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又慢慢地松开了手。
洛然再也待不下去,和允瞳独处的时候,好像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他喘不过气。
这样对双方都是折磨,还是应该尽早和允瞳说清楚。他愿意成全他和那个姑娘,虽然他心里很难过,但他反正也快死了,所以愿意成全。
“我就出去和他说句话。”洛然道:“外面雨这么大,总不能让他一直站在那里。”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知道允瞳在后面看着他,于是连头都不敢回。
与白看见他出来,立刻往前迎了几步,不知为何,脚步竟然有些趔趄。洛然替自己和与白掐了避雨诀,刚想问他有什么事,闪电就游蛇般在天边划过,又是一道彻亮的白光,黑夜刹那如同白昼,洛然这才看见与白脸上滴落的居然不是雨水,而是鲜红的血。
第58章
“怎么回事!你去干什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与白想说,原来你还会担心我啊,但他一张口,溢出的却全都是血沫。他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抹,看着洛然笑了一下,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笑得还是很好看:“师尊,我去摘谎花了。”
谎花在凡间是指不结果的花,显然与白指的不是这一种,他指的是长在沼泽之城的谎花,只要吃下它,人就不能说谎。
“你疯了?你要谎花有什么用?居然连沼泽之城也敢去!”
即使是洛然,也不敢说自己能在那种地方全身而退,更别说与白了,现在他能捡回一条命,简直算是奇迹。洛然告诉自己,与白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他做什么事都跟他无关,但心里还是怒其不争:“你不想活,那就走远一点,现在又到蓬莱使苦肉计,真是……”
“我没有!”与白低头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血:“我不是使苦肉计,师尊信我,我哪里顾得上耍这些心机?我只是想早点见到师尊而已。”
洛然看见他脸上有道极深的血痕,方才因为被湿发遮住了,他才没立时发现。如果这一道血痕不能及时治愈,留下了疤痕,那与白这张天界第一美人的脸就要毁了。
与白发现洛然在看他的脸,自知脸上有伤,忙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嚅嗫道:“丑,师尊别看。”
洛然收回了视线:“见我干什么?”
“上次师尊说,你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我低三下四跟你道歉,你说我是苦肉计;我求你跟我在一起,你又说我只是不习惯;我再多说几句,你就觉得我是别有所图。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肯信我说的话,我知道,不怪你多疑,是我之前骗了你太多,所以你才不敢信我。”
与白小心翼翼从衣袖里捧出了那朵谎花,送到洛然的面前:“师尊,这是谎花,你应该见过的。这是真的。”
洛然看见花瓣上的血迹,心里忽然一酸。“嗯。”
与白见洛然点头,就当着他的面把谎花吃了下去,然后跌跌撞撞跪在洛然的面前,大声说:“洛然,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之前我做了很多错事,撒了很多谎,本来不该腆着脸求你原谅,但我这辈子真的不可能喜欢上别人了。求求你了,能不能不要和别人在一起,像以前一样继续喜欢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不好了,你就杀了我,不,不用等你杀我,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不好了,我自己杀了我自己!”
洛然站在雨地里,四面八方的雨朝他扑过来,又从他身边无形的屏障分流而去,可他一动不动。
与白扯了扯他的衣角,仰脸看着他,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看起来居然有些可怜:“师尊,我这次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以信我了吗?”
洛然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低头就能看见与白祈求的眼神,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与白说自己没有使苦肉计,也许是真话,但他天生就懂得如何利用人的恻隐之心。洛然觉得自己对与白似乎又有了心软的迹象。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与白居然抱住了他的腿,轻轻蹭着他:“我只是想和师尊在一起。”
“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洛然低声道:“我之前还想跟你好好过一辈子呢,可那时候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取我的内丹,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世事本来就不能尽如人意。”
他看见与白急切地想解释,补充道:“我知道,你之前说过,你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才那样想,但你只要那样想过,我就觉得我们这段感情开始得很脏。我接受不了。你那么好看,那么聪明,身份也尊贵,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你信我。”
与白的眼泪溢了出来:“可我已经改了啊,我知道我错了,但谁都会犯错的,你不能就因为这些不跟我在一起,还把我推给别人。我哪里能找到更好的,在我心里,只有师尊最好。你到底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啊?”
是啊,为什么呢?
洛然扪心自问,他和与白之间其实没有根深蒂固的矛盾,虽然与白接近他的目的不纯,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与白除了脾气大一点,根本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当初他们分开,也只是因为误会而已,不然他们现在肯定还会在一起。
那为什么看完了往生镜,他依旧没有原谅与白呢?只是因为与白满口谎话,让他分辨不清真假吗?那为什么现在他确认了与白的真心之后,却仍旧只觉得困扰,而没有丝毫想要继续跟他在一起的想法呢?
洛然这才确信,他移情别恋了——在之前被与白伤透心之后。
感情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尽管是误会,但他当初感受到的痛苦是真心的。他和与白、和云卿都很可惜,他们原本都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但造化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现在喜欢的人是允瞳。
说起来也可笑,他喜欢上一个人这么轻易,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而且每次都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总是不被珍惜啊,就连轮回数次、舍命救他的允瞳,也喜欢上了别人。
洛然兀自出神,与白哭够了之后,见洛然对他毫无反应,心如死灰,奔波了一日,几度生死之间,他都不觉得累,可现在他累得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用额头抵着洛然的腿,慢慢闭上了眼睛。
洛然浑身都是冰冷的,唯有和与白相贴的那块地方是暖的,像是烙铁一样烫着他。他诧异地唤了一声与白的名字,与白自然没有回应,他这才发现与白是昏了过去。
抱起与白,想把他带进屋里,稍微治疗一下,可转身才发现,不止是允瞳站在门口,连云卿也站在走廊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洛然现在看到云卿依旧有些尴尬,早上云卿吻他,还说了那些话,他当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直接转身回了屋。等过了一个时辰,他往外看,还看见云卿站在屋外,背影如同海上礁石,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个暗潮就能让它化作齑粉。
他刚想出去,和云卿说几句话,云卿却走了,但他用叶子折了一只鹤,放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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