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看的。”李高登指尖抚摸着这张照片,不经意间脸上露出了笑容。多日以来心情的阴郁被众人的笑容扫去,终于开朗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新自由派呢?”东野赐笑了笑,“我可是坚定的现代古典派,还担心我们合不来,做了几个case下来,看上去相处得挺好,不用担心哪天合不来就砸对方电脑了。”
“哪来的乱七八糟?有现代古典派这种东西吗?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接着李高登从照片上抬起头,和东野赐聊起了自身的理念,“建筑怎么解构来解构去都没什么意思,反而陷入另一种极端虚无中。更重要是如何通过建筑建造、空间划分等来改善人的生存环境,就像中央公园,将景观融入城市,让城市围绕着公园成长,终有一天公园会不可或缺。”
“是啊,谁能想到以前中央公园每个角落都藏着一个罪犯呢,还有你看湖对面的眺望台贝壳,不,城堡……”
李高登忍俊不禁,“烧焦的贝壳。”
不仅是建筑和工作,两人又是聊了许多事,李高登喜欢和东野赐聊天,不管是专业角度还是生活上,他都是个令人感到舒适的人。
但李高登心中始终有个疙瘩,那便是洛昆和Master俱乐部。洛昆是两人唯一的分歧,聊到他时,李高登坚称他很危险,东野赐却不当回事。
“他只是在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毕竟能让他感兴趣的事很少,我想他不会伤害你的。”东野赐说。
“这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恐怕他都知道吧。我和邺辰演了出戏,这种小聪明瞒不住他。其实他自己的利益和赵家有重合,理应互相通气,我还能好好地活着,他压根没有告诉赵家。”
“这不就结了吗?”
李高登皱起了眉头,“不,这恰恰是洛昆让我觉得最可怕的地方,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想对于他来说,没有绝对正确和错误,唯一衡量的标准是有趣,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你才没有当回事。”
东野赐摸着狗,陷入了思索中,李高登紧接着告诉他:“萧邺辰查过,赵家的黑钱都放在洛昆的银行里,通过李高琪这条线,用各种投资名义开了成千上万个秘密账户,又分到了名目繁多的信托机构里,根本查不出来。他就是瞧我有趣,想继续和我玩下去,才没告诉赵家人我还没死。洛昆拥有难以想象的财产,却压根没有上过富豪榜,我想他不仅是将财产隐藏了起来,更是控制了各大媒体喉舌。”
“所以呢?”
“我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随着贫富差距不断增大,一个人控制几乎所有财富,大家叫他终产者。”李高登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叹了一口气,“妈妈说过,Master是一张鬼牌,他的目的是保持财富,砍掉下面人反抗的苗头,你还觉得洛昆不危险吗?”
“我了解他,比你了解他更多。”东野赐神情平静,“说实话,我并不认为洛昆或者其他人会成为终产者,这个问题是我和他讨论过的。”
东野赐拿起长椅上的手绘本,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一个王冠,王冠下是一座城堡和闪闪发光的金子以及密密麻麻的人头,“我们重新梳理一遍这个问题,在古代时,君主已经掌握了全部权力,从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开始成为终产者,权力和财富挂钩,一代代传承下去,由于马太效应,财富必然是呈现集中趋势,在生产力得不到发展的时代,必然带来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饭就这么几口,轮不到所有人吃,这时,就该爆发起义推翻旧王朝重新分配资源了……”
与此同时,东野赐抬起笔,正想接着画下去,突然从湖面刮来一阵风,吹翻了那一页。东野赐倒是顺其自然,在新的画纸上简单勾勒了几笔一个倒掉的城堡,接着说:“但是财富集中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分配方式不变,只能一代代重复着过去的周期律。说到底还是生产力的发展改变了原先社会结构,作为推动生产的重要一环——商人,现在叫资产阶级,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财产不被权力掠夺,在私有制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限制权力的交接,保护财富的继承,便发展到了现在的情况,但明显这是站不住脚的,既然权力不可以继承,为什么财富可以呢?”
李高登反问道:“继承财富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似乎早就料到李高登会这么问,东野赐会心一笑,“也许倒退个几百年,大家认为权力继承也是很自然的呢?”
被东野赐轻轻一点拨,李高登立马明白了。
“我明白了,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原本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是因为私心,想留给自己的子孙,便把那些东西立上各种高尚的借口。”
“私心,换种说法便是私有制。所以洛昆说,如果有一种社会模式,财富和权力一样不可继承,没有私有制,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李高登只得低头喃喃自语:“这好像是他自己在反对自己,真是个奇怪的人。”
瞧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东野赐收起针管笔,同着手绘本一起还给他,顺便紧握住了他的手,说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关于铁牛,说出来你可以会不高兴,之所以我过去会帮助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忽视客观社会环境,单独谴责他一个人本来就是错的,在社会的牢笼中,铁牛固然犯了很重的罪,可你的父亲、哥哥都不是无辜的,你懂我意思吗?高登,我希望你放下那些仇恨,不要再越陷越深了。”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的,我……”李高登苦笑了一番,盯着东野赐微微湿润的目光,终究推脱不了他的好意,只得说,“还好有你,有你在,我就不会走得太远。”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陪伴你,我……”
李高登猜到他要说什么,心脏跳得飞快,连忙打断他转换了话题:“我不在的时候,洛昆联系过你吗?”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当时面对东野赐时不知为什么,可等到很久以后李高登独处的时候,看着浴室镜子里胸口的两道伤痕,他顿时领悟,尽管东野不会在意自己的过去,可是他自己却忘不掉那些伤痕,爱人的能力,早已经被铁游和李高琪一次次折磨后消耗殆尽了。
话题转变得很突兀,东野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及时打住了话题,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道:“没有,不过既然我们都在他的地盘上,有需要的话,下一秒就联系我们了,他啊……”
话音未落,东野赐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声,他打开手机,看到洛昆发来的消息。
“这人真是!不会在监视我吧!”东野赐哑然失笑,把手机寄给李高登,上面的讯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邀请东野赐和他去他家中。
紧接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东野赐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洛昆略微慵懒干涩的声音。
“Surprise!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此时洛昆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屏幕的东野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今天戴的这顶帽子真土。”
“你在哪?”
“脑袋右转80度,在你右手的路灯上有个摄像头,你可以跟我打个招呼。”
屏幕的东野赐和李高登都转了过来,同时望着那个路灯。
“铁牛还在你那里吧,这次你打算玩多久?别太过分了。”东野赐追问道。
“他好玩极了,我派人去接你们。特别是Gorden,看看铁牛是怎么又蠢又聪明的。”
说罢,洛昆放下电话,看向了另一个屏幕。在那个屏幕里,铁游穿着橙色的劳改服 剃了个罪犯的平头,此刻被关在监牢里,身上伤痕累累躺在破床板上。一个人高马大的亚裔狱警打开门进去,在他背后踹了一脚质问他:“谁指使你的?是不是李高登?”
铁游不说话,随后狱警又是一鞭子下去,铁游身上皮开肉绽,但是像打在木板上,铁游依旧一声不吭,连动都没动一下。
第93章 你很爱他
如同往常一样,狱警抽了好几鞭子,铁游像一段枯死的老木头一样,纹丝不动。这幅无所谓的姿态激怒了狱警,他抬起脚踹向铁游的臀部,一脚将铁游踹下了床板。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接着狱警的皮鞋立马踩在铁游脸上,顿时印上一个大大的脚印,尖皮鞋头沿着这张粗糙的脸庞向下移动划过血痕,最后踏在了胸口上,同时他厉声问道:“说不说?”
“老子就是要干李高琪!没人指使老子!”
“呸。”狱警一口口水朝着他吐了上去,“上司刚下了命令,再不坦白,把犯人拉出去枪毙。”
尽管如此,对着满脸横肉的狱警,铁游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老子不怕死,做鬼也是好汉。”
紧接着狱警却面部表情地宣布道:“实话告诉你,你不交代也没事,反正主谋李高登已经死了——”
在狱警眼中,铁游暗黄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变成了青黑色。鞋底下的心肺更是上下剧烈颤抖着,他继续踩着铁游,弯下腰眉毛得意地扬起,“狗东西!不是不怕死吗?这就让你受不了了?”
出乎意料的是,本来被折磨多日已经精疲力竭的铁游忽然生出一股力气,两只手还锁着镣铐,就将胸前的脚一把挪开。狱警一不留神,马上被铁游摔到在地,高大的身体倒地,扎扎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没等他起身,铁游的拳头早已迫不及待地招呼来了,此时的铁游红着眼眶,像一只野兽一般怒吼着,吼得他差点耳膜破裂。
“操你妈!是你们杀了他!老子搞死你!”
铁游把套着的手铐锁在狱警的脖子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登时便往下奋力压去,他脖子上的动脉,连着密密麻麻的血管被铁游压得迅速膨胀了起来,像个膨起的面包,额头的青筋凸起几乎要炸裂开。
“去死!”
铁游又低吼了一声,手上使出全身的力气继续压了下去,狱警口鼻同时喷出了血,眼睛也被眼泪灌满,只能靠着仅存的气息从嘴里大喊出“妈妈、救命”等模糊不清的词语。
直至一群同样高大的狱警挤了进来,矮小牢房被挤满,他们纷纷使出了浑身力气,才拉开发疯的铁游狠狠锁在那人脖子上的手铐,跟徒手扳开一把锁似的费力。随后铁游被他们按住,蒙上面罩和眼罩,更加沉重的手铐脚铐锁上了四肢,几乎夺去了五感,铁游就这么被他们拖走,换到了另一个更加幽闭的审讯室。
除了眼前一片漆黑,铁游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知道每次这幅装扮,肯定会接受更加严厉的拷打。果不其然,他的脸上立马被浇了一头冷水,面罩上特殊的海绵吸满了水,堵住了口鼻。海绵吸不住的冷水,则往着身体更深处流去,铁游仿佛真的沉溺于水中,冰水消耗完了肺内的空气,逐渐带走他的温度和生命。四肢被绑在床上,铁游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在铁游将要死亡时,头上面罩突然被拉开,伴随着空气猛然呼入呼出,他的口鼻喷出了点点鲜血,一个警察和以前一样,依旧在审讯着他。
“说!”
“操你妈!”
脑袋当即挨了闷闷的一击,那人放下面罩,又开始灌水,铁游再度陷入窒息,在将死之时面罩被拉开……如此重复了几次,铁游彻底失去知觉昏了过去。
昏迷时,铁游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寒风刺骨的高坡地里,他从来没这么冷过,心脏像秒针跳得很微弱。在这片黄土地上,他重新见到了村头的那条小河,吊桥不知怎地消失了,而李高登在站在对面默默看着他。铁游正想唤他,突然李高琪按着他的肩膀从身后露出脸庞来,挂着嘲讽一般的冷笑。
“少爷!”铁游焦急大喊道,“你在那别动,我来救你!”
铁游刚跨进水中,那浅浅的小溪流变得很深很急,铁游像只落水狗一样在中流狼狈地扑腾着,一个浪猛然打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待那浪过去,李高琪和李高登却都消失了,只剩铁游一个人愣愣地注视着对面,岸上原地生长出一棵大槐树,这和村口干瘦的歪脖子树不一样,它的枝丫树叶水分饱满,开遍了小白花,在苍凉的黄土地上,看上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铁游捂着脸抽泣了起来,“少爷,你去哪里了?对不起,我没杀死李高琪,害了你。”
医院中。
距离上次发病不久后,李高琪再次见到了林柯,据说陆军医院的专家组通过了新的治疗方案,让和弟弟很像的林柯来这边病房辅助治疗。
说是治疗,只是每天陪着聊聊天。
“哥。”隔着玻璃,林柯弱气地叫了他一声,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我来看你了。”
李高琪丝毫不理会他,他坐在完全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面庞,只有窗边一缕阳光漏进来照在他的赤脚上。林柯盯着那缕阳光,继续说道:“听说你生病了,还有你妈妈和弟弟也出事,我、我很担心你……”
“滚。”
李高琪抬起眼睛,眉眼像刀一样,锐利地割向他。见林柯不动,他冷笑道:“不需要你可怜我,说实话,看到你这么像他,我觉得恶心。”
挨了他一顿辱骂,林柯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滴下眼泪来,他匆忙拿手背擦去泪水,低低地说:“那你一定很爱他吧。”
“闭嘴。”一提起弟弟的事,李高琪陷入了难以抑制地暴躁中,撕破了原先平静的脸皮,站起身对林柯怒吼了起来。
“滚!听不懂人话吗?”
“如果不是爱,怎么能恨成这样?”林柯淡淡地说,接着便向他告别离开了。
李高琪目不转睛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追问道:“你恨我吗?”
林柯似乎没有听到,跟着医护,径直转过门口走了。
李高琪就这么站着,一直没有回到那个角落,只是在玻璃前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目送他远去。林柯走后不久,楼内传来一声“轰”的巨响,听上去如同爆炸撕裂开了这栋建筑,这声爆炸惊得他眼睛一直,瞬间有了情绪。
耳边被嘈杂笼罩,李高琪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断浮出酸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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