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我这就来。」
「我马上到。」
尽管关正辉坚持要一个人去九龙要他早点回家,但是他还是执意坐上了离开港岛的的士。
『小家伙这跟你没有关系,坦白说我只是想找你打炮而已。』的士司机没有开空调,隧道的风呼呼地灌进车子里来,纵使让胡一平揽着肩膀,关正辉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
胡一平攫紧了他的上臂:『我知道,我也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您跑腿的地方而已。』
早些时候,金巴利街的一间食店发生了严重的瓦斯爆炸事故,飞出的燃烧着的罐体祸及一辆缓行路过的家用轿车,而车里坐着关正辉的太太和她新近交往家在新界的女友。
食店爆炸的伤者很多,候诊大厅挤满了人,分诊台的护士大呼小叫地安排问询。
『警察局就不能就近安排送去其他医院吗?!现在根本就没有抢救室来分给审讯时装死的家伙啊!』外面似乎有警车送了新的病人进来,引起了分诊医护的不满。
『我来联系她在广州的家人。』中年人比胡一平想象中坚强得多,在一片嘈杂的公立医院里井井有条地签署告知书,转头就去给他太太女友的家人打电话。
『你连……都知道啊……』没想到自己并不能帮上多少忙,歇下一口气,胡一平看着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心,疑惑地问。
『要知道的,我要保护她的嘛——虽然也没有保护得了就是了。』关正辉垂下眼睛,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疲惫的表情,『平仔,你在scud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突然被问到薪水,胡一平的脑瓜里转了几个弯才算出个大概来,『有,一万两千块的样子,怎么了?』
『不,只是,想听一些其他事……来分心罢了。』说完,关正辉便真正地沉默了。
「借过,借过一下」移动担架上的急救病人由一位医护两位警员快步带入急救通道,躺着的男人口唇绀紫,瞳孔缩成了针尖样子。胡一平张着嘴从座椅上站起来,都忘了松开关正辉的手。
第42章 出Gui
42.
2004年初
『你笔试没去?!』听说丁海闻弃考了研究生笔试的父亲怒不可遏,然而住处是从朋友那借的,损坏任何家具都说不过去,他便大步向前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了门框上。
『我实习单位已经找好了,已经上了一个多月班了。』他熟练地躲过了父亲的耳光,平静地歪着头回答,『按期拿到毕业证书就能转正。』
『现在不比当年,你知不知道,你一个男人,本科毕业就跟文盲差不多!』父亲没从手疼里缓过劲来就作势又要打,被丁海闻牢牢地钳住了手腕。
二十多年来,儿子从未直接反抗过他,却好像时时刻刻在反抗他。
看儿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计算机前面敲敲打打,又在纸上勾勾写写,本以为这家伙已经在准备考研复试的内容了,走近一看竟然是工程现场的月报,才发现儿子根本没有去参加考研笔试,而且已经在施工单位实习了个把月了,丁飞扬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他的月报撕了。
『我老早说不要读这个专业,而且你以为工民建读出来就是去工地里混着吗?!那种地方连个姑娘儿都没有!』儿子比自己高了不少,虽然精瘦但是力气却不小,丁飞扬施展不开,口气也算是软下来,他只是起夜,也没有喝酒,情绪尚且还在可控的范围里。
儿子的脸映出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我不是你,我根本不在乎女人。』
丁海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残酷的快感。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了吧?』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父亲,『知道你儿子整天跟男人混一块忒屁眼子吧?』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人带坏我,我可不像你,我碰上的可都是好男人呢——哦不,我想起来了,阿宏算不上个好人,亏得我后面几年还会想他。』他模棱两可地说了这样的话,试图用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怨愤去激怒父亲。
『怎么了?你也想他了?』父亲的手腕卸了力气,丁海闻得寸进尺地逼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混到这步田地,都怨阿宏一个人?——不,都怨你自己,丁飞扬,都…』
父亲直勾勾地盯着他,涎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身体歪到一边,他一松手,就直挺挺地跌倒在地板上。
『丁飞扬??…喂丁飞扬!…』丁海闻一瞬间从愤怒中走出来,蹲下来拍父亲的脸,『丁飞扬你搞什么啊??老丁??爸!!爸?!』
父亲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嘴歪到一边,想说什么,却没有能说出来。
景方午夜后半被手机铃闹起来,头皮一麻心想是不是忘了灌浆的事,难道现场炸模了,妻子在睡梦中抱怨似的用脚一直踹他,跑到客厅接起来听到手下可爱的实习生的声音才放下了大半颗心。
『…景工对不起,月报被我弄掉了。』景方驱车赶到人民医院的时候,实习生两眼通红,手足无措,完全不只是月报弄丢的样子。
『不要紧,明天我去开会,这种东西拖两天再补没关系——你还好吗?你父亲……脱离危险了吗?』午夜的急诊大楼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有如日间,绿色通道时不时有移动担架推进来,生怕丁海闻把身上的羽绒服抠个洞出来,景方从他指尖抽了病危通知来看,顺便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还在抢救……景工对不起——这么晚还,』年轻人无助地望着走廊尽头,『我没有很多朋友……也不想告诉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
他们交情不深。
过了年,景方就整整工作十年了。
从一个小镇做题家一路走来,该考的证都考了,该挂的证都挂出去,老婆娃娃热炕头,在三个工地做项目经理——不论怎么看,景方都算是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但是手底下一直缺人 ,确切的说倒不是缺人,是缺脑袋灵光干活麻利的小朋友。
上一年年底时候,工程部的老大给他挂了个电话,说有个七转八回头的关系户,塞了个年轻人进来上班,让他好好照顾一下。
景方听到关系户这三个字就头胀。
即使带着这种偏见,他跟丁海闻共事了一段时间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个小家伙了。
『为什么不选道桥或者岩土接着读研呢?』他也这么问过丁海闻。
这个穿着朴素但是满脸都写着贵公子的小家伙说,家里条件不太好,想早一点参加工作。
『唉你就像我当年一样,』景方拿捏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好词,『鼠目寸光。』
丁海闻感到冰凉的手指让前辈捂得出汗。
他有些惊讶,却沉浸在愤怒的悲伤里没有抽走,很多似乎不属于他的回忆从心底涌出来,而那些回忆里,父亲是个努力而有趣的人,一直鼓励着他,勇敢地去探索这个世界。
『我爸前几年也中风了,现在也挺好,就是数学差一点儿,算不清钱。』景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选了一种最拙劣的共情方式,『不过老头儿原本就算不清钱,四舍五入这毛病对他影响不大,哈哈……哈……啊』他尴尬地笑了两下,才意识到笑得多么不合时宜,『阿闻,我……』
『我爸也算不清钱。』丁海闻平静地回答,想了想把手指从前辈的掌心里抽出来,『老头是被我气的,我向他出柜了。』他看着景方惊讶的脸,『对不起,我是那种人——』
『丁飞扬家属!!丁飞扬家属!!刚才那个小男孩呢?!丁飞扬家属!!』护士从急诊手术室里急匆匆地走出来,四下张望,扯着喉咙就向人群里喊。
『我我我我!!医生我在这边!!』丁海闻丢下景方,一路飞奔地跑过去。
『对了刚才问过了,你成年了吧?是病人的唯一子女吧?』护士不等他确认,就滔滔不绝地向他陈述父亲的手术进展,『因为你爸爸吧,他这个是大面积的脑梗,引发了脑疝,我们现在要做一个骨瓣减压的一个急救的手术,但是这个手术也是存在很大风险的,病死率和致残率很高,你看一下这个说明吧,预后也不会很好,而且不进入医保的金额也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你们家人讨论一下好吧?是做还是放弃抢救,我们医生也要稍微准备一下,你们决定了就签字,然后去付款——这位是?』护士急匆匆地说完,对着丁海闻却一脸的不信任,返头求援似的看着景方。
『是哥哥。』景方笃定地回答,看一眼丁海闻惊讶的脸,又补充了半句,『表哥。』
『所以配偶是已经离婚了是吧?那好的,表哥你们尽快通知其他家属顺便讨论一下,好吧——唉我总结一下,就这个手术做了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但是不做肯定人就没了,明白了吗?』护士放下手术告知书,便匆匆地离开了。
『五万……七千……』只看着数字丁海闻就觉得要窒息了,却强装镇定地签了字。
『有钱吗?』年轻人的字很漂亮,却写得一笔一顿,景方揽着他的肩膀问,『真的不用跟别的亲戚说吗?爸爸的兄弟姐妹什么的……』
『我爸是独子。』若不是独子也不会变成这种独断专行的性格,而这时候丁海闻也没功夫去腹诽,『景工,我……』
『嗯,我借你。』景方在很短的时间里做了这种决定,『但是阿闻啊,你要想清楚,想清楚以后我给你打个借条,半年里不算利息。』
跟丁海闻以往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景方是一个慷慨又精明,可靠而一丝不苟的人。
丁飞扬一直没有能离开医院。
术后李旦前两次来ICU探望他,硬是留下了两个红包,抵消了丁海闻将近一半的债务。
而父亲这种活死人的状态让他时不时怀疑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除此之外——
『可以吻你吗?』景方笑眯眯地托着脸问他。
医院工地两头跑,有时候累了丁海闻就不回家在现场和衣而眠,而这天眼睛一睁开项目经理就拎着市中心西点店的乳酪蛋糕进办公室,连着凉了的咖啡一起递给他。
低血糖让他饿得昏头,而蛋糕又实在美味。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木木地复述了一遍:『可以吻我吗?』
而景方就弯着腰越过办公桌来吻他了。
好像本就是这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一样。
『唔——不……』丁海闻用力推开了,瞪着景方,拿起咖啡一口气灌下去,用手背一抹嘴,蹭的全是蛋糕沫子。
『我太鲁莽了,对不起。』对面倒是游刃有余地收拾了桌上残食,轻快地转身走了。
丁海闻没来得及生气,愣在了原地,便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释放了什么错误的信号。自从前一年他的好友秦伊在广西结了婚,他已经空窗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倒不是说他对朋友有什么非分之想,而且是他自己装得像个情圣一样劝告秦伊,不要把「朋友间」短暂的恋爱关系看得那么重的,真当人家热热闹闹地揣着红包在漫天金粉里亲吻新娘的时候,丁海闻那看似勇敢的人生信仰仿佛遭受了一记重锤。
所以也没什么,他的心灵天生就更皮实些,芦苇也好,一饼也罢,可以从一场又一场的浩劫中幸存下来。
『景工!』他追出去,看到景方已经戴好了安全帽准备去现场巡查了,扣好了自己松松垮垮的工服,『……等我一下!我也一起。』
第43章 情人
43.
『下个月就回内蒙了呜呜呜呜…闻叔我们今个…不醉不…归…』
本科毕业的那个月,除了设计答辩,合影留念,拢共没几天是完全清醒的。四年里本身关系就不错的同窗,这时候更显得如胶似漆。学校门口的垃圾街坐满了毕业生,班里二百斤的内蒙人挂在丁海闻脖子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勒出来。
『阿闻!』景方的声音伴随着锁车门的「滴滴」从身后响起,只看见他食指上套着钥匙圈抬手笑着打招呼。
『喂,男朋友吗?也太没气度了吧…散伙饭也要来抓人…』内蒙人在他耳边嘟囔着把人给推出去,『这才几点啊?!』
『不是!』丁海闻连声辩解,然而实际上临将作别的昔日同窗们,也不怎么理会他,也不大怎么在乎真相。
『好啦好啦,你快把闻叔还给婶子。』边上人也调笑着一边把他推出去,一边打量景方。
虽然丁海闻的胡子没留多长时间,但是闻叔这个称呼却一直留了下来,而且之后他同谁交往,都会被戏称为婶子。
『我可不会做搅扰年轻人的恶行,就路过见到你来打个招呼,提醒一下明天做压力测试了喔!』景方凑过来,用手背贴了贴他滚烫的脸皮,『喝这么多,明天起得来吗?』
『…不…喝了…走了,一会儿…多少钱,老班长帮我挂…个账…』散伙的酒局从班长开始,由大家轮流做东,而这天里恰好轮到丁海闻,他一边喝得很心疼,一边发短讯跟景方抱怨了两句,没想到人家直接过来了。
人来了也就罢了,景方把他带走前又叫了两箱酒顺道结了账,就算喝的有点多,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的难看。
『…这算什么…宣誓主权吗?』丁海闻坐在副驾驶看向窗外,他没办法把不高兴憋在心里。
『别往多了想。』无人的街道被一个红灯拦下来,景方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越过他的腿打开手套箱抖出半条烟,『帮我拆一下。』
丁海闻从「软中华」、「硬中华」、「利群」、「牡丹」①当中犹豫地挑了盒最便宜的,撕开包装,磕出一根来,看一眼景方,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便咬在嘴上,用点火器燃着了才递回去。
『不高兴了?刚才一块儿吃饭的,有你喜欢的人么?』景方开了车窗,夏天的热风呼呼地灌进来,又在风里狠狠地抽了两口烟,才慢悠悠地问。
『没有。』
『…没有的话,就算被别人误会了也没什么吧?』好像憋了很久一样,景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我只是想着天这么热,一会你要回宿舍连个空调都没有,就顺道来接你回家去——是这个方向吧?不逆行吧?我很少往湖边走,白天太堵了。』
『对,是这边。』丁海闻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急转弯甩到了车窗边,配合他喝了一夜的酒,五脏六腑都不安定起来,他捂着脸弯下腰去,看到脚边滚落了不少橘子,就捡起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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