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惟了然地点点头,踟蹰片刻,问:“你下班以后有时间吗?”
像是怕被安思意拒绝,他不大自然地笑了笑,立刻解释说:“好久不见,想和你聊几句。”
安思意看了看他,慢慢点点头,说:“有时间的。”今天小莫不在,他也是一个人去坐公车。
他看到江惟立刻喜笑颜开,心里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又回来了,只觉得心跳变快。“我就在这边。”
安思意面上,好像很冷静地说:“你过会儿就来吧台找我吧。”
(一百十八)
九点二十的时候,大堂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经理来问安思意,一下午滴水未进了,要不要去后面吃点东西,给他留了热的,前台他来看就好。
安思意往纹丝不动的包厢看了一眼,对经理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的。
江惟还没出来,他怕自己一进去,一会儿江惟就找不到自己了。
其实他自己一个人挨饿倒也还好,习惯了,但现在毕竟是两个人。九点三刻的时候,安思意已经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了,他侧过身,面对大理石墙面摸了摸肚子,在心里说对不起啊,陪我一起再忍一忍好不好。
包间那里很快传出了骚动,像是开了门,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安思意刚转头往那边眺望去,快步走在一群人前面的江惟已经小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抱歉。”他眼里又是担心,又是庆幸,他怕安思意已经走了,眼神反反复复确认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耽误了一点时间。”
安思意摇摇头,说:“那我去里面换个衣服,你等一下我。”
江惟点头说好,安思意看了看他,迅速脱下围裙进去了。
(一百十九)
五分钟不到,安思意就收拾好,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了。
店里已经打烊了,灯光昏暗,两人一起走进了朦胧的月色下。
“我送你回去吧。”是江惟先开口的。
安思意不置可否,只说:“你们刚才不是点了酒。”
“叫车。”说着,江惟就要拿出手机打车,言简意赅道:“我没开车。”
闻言,安思意转头看了看他,附近的灯光影影绰绰,安思意看不清他侧脸的表情。
“江惟,”他叫他的名字,“你把车卖了是吗。”
江惟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在装没听见。
安思意就把他的手机按下去,说:“你别打车了,陪我坐公交吧。”
他假装没看到江惟脸上快速闪过的一丝喜色,听见他嗯了一声,把手机收了回去。
“我这小半年都在申城,去了我朋友的公司帮忙。”像是知道安思意想问什么,他主动汇报道:“这几天在H市见客户,后天就回去。”
好像知道自己不受安思意待见,把话说清楚了,不会特地来骚扰他,让他可以放心。
安思意小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两人一起沉默地走到公车站,江惟才像鼓足了勇气问:“你呢,一切还好吗。”
安思意转头看着他,江惟以为他要说什么,可安思意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只说:“车来了。”
江惟就点点头,等车停稳,和他一起上了车。
夜里的公交车厢空空荡荡,江惟陪着安思意坐在了最后一排。发动的时候安思意想着,他也算是有进步,这次坐公交没忘记刷卡。
“江惟。”安思意叫他。
“嗯。”江惟转过身,一本正经看着他,像是很珍惜安思意还愿意和他说话。
安思意看了看他,又把视线移开了,平静地看着前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报告说:
“我一直都在H市,找了一份工作,就在刚才那家餐厅。同时也在念书,想争取明年能参加考试。”
安思意很轻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也在找你。”
“你换了手机,邮箱,还有工作。你的律师一直不松口,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你。”
“你给留给我的那些我想还给你。那些都是你工作的成果和积蓄,你母亲的遗物,不应该给我。”
“我什么也不缺,我过得还不错。我一直很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现在的状态,只是回到这种模式。”
“你让我得到的,远比我失去的多。一个家,一个宝宝,一个爱人,即使很短暂,我也算拥有过,体会过了。真的,你给过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人生。”
“我自己一直也知道那件事请不能全赖你,你也和我解释过了,只是我无法放过自己。因为按理说,我才是害死宝宝的凶手。”
“思意。”江惟忍不住低哑地打断他。
“你和我道过那么多次歉,其实我也想和你说一次对不起。”
“江惟,对不起。”安思意转头看着他。这些话已经在那些他见不到江惟的日子里,在他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可是真的当面对他说出来,安思意还是哽咽地:“那也是你的宝宝,你一定也很难过。”
情绪不可抑制地开始汹涌,安思意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过分激动。他做着深呼吸,努力把胸口的欺负平息下来,才说:“江惟,我很想告诉你。我们只是离婚了,我没把你当做仇人去恨你,你不用对我那么避之唯恐不及,对我们的关系那么讳莫如深。”
任后座的气氛多么翻涌,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着。
一下午没吃东西,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安思意觉得胃里有点难受,头皮似乎也在冒汗了。他不愿让江惟看出来,轻轻喘着气,小声说:“我说完了。”
江惟同样告诫过自己克制情绪,眼眶却也同样红得不成样子。他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把一股子酸楚忍了回去,说好。
“那些东西你拿着,我没准备收回去。”目光坚定地,他看向安思意,说:“思意,我不是赔偿给你。”
“我是真的单纯地想要给你。”
江惟很像让他知道自己那种感受。
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想把全世界的好都给他。
所以在被律师反复提醒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就签字了。
他只是觉得安思意值得,或者说那些东西,如果没有安思意陪着他一起享受,也是虚度的一场空。
安思意很想回拒,可是他太久没有那么不规律地饮食,还一直生生站到了晚上,肚子太难受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低着头,眉头皱在一起,像是很为难的样子。
“思意,你之后还在店里吗,我这两天还能来找你吗。”
安思意觉得感官都开始模糊了,听了个大概,摇摇头,简单说:“我不在了,不方便。”
他其实还想问江惟要电话,说你有空的话,我来找你,把财产的事情弄清楚,之后陪你呆两天也行。但实在难受得讲不出。
江惟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干笑了两声,半真半假地试探问:“你家里有人在等你是吗。”
安思意都快神志不清了,只想赶紧喝点热水,回去煮东西给他和肚子里那个吃。他听得很恍惚,也忘了江惟不知道他有宝宝的事,含糊地点点头,嘟囔说:“它也还没吃。”
他没注意到身旁江惟脸色瞬间凝固了。
安思意一直捂着肚子,没工夫想别的,只听广播里报到了熟悉的站台,才在微弱的车顶灯光里抬起苍白的脸,用手肘无力地撞了撞江惟,气若游丝地提醒他:“到了。”
两人以不同频率的凌乱下了车。
站到地上,安思意腿都是软的。他和江惟摆了摆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明天见”,转身要过马路,却被江惟叫住。
“思意——”
安思意站住了,艰难地转过身,努力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江惟。
他不知道江惟为什么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安思意伸了伸手,习惯性地想摸一摸他的眼皮,问他怎么了,却被江惟一把拉进了怀里。
“思意。”少有地,江惟吸了吸鼻子,脑袋埋在安思意肩上,声音闷闷的:“我很快就回申城了。”
怎么这么快啊,安思意在心里小声回复他。
“你可以最后抱我一下吗。”
虽然安思意不明白江惟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还是在心里说了好。
说完不久才发现江惟听不到的,于是蹭着他的脖子,用力点了点头,伸手也想回抱他。
可是江惟的怀抱过于温厚,过于熟悉,像一条全世界最能给予安思意安全感的被子。安思意才刚虚环住江惟的脖子,就忍不住闭上了眼,整个人脱力地往下掉。
江惟浑身一僵,很快地托抱住了他。
随后看着无论怎么叫也没有回应的安思意,昏迷在了他的怀里。
(一百二十)
安思意意识清醒的第一个感受,是鼻尖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这种熟悉的味道在潜意识里提醒着他这里是医院。
似乎想到了什么,安思意几乎立刻睁开了眼,随后摸住自己的肚子。
没有异样的感觉,和上次流产手术后一样。
这让安思意感到恐慌,他着急地想从床上爬起来,随后看到了插在自己手上的营养液针头,和立刻过来扶起他的江惟。
江惟的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好,眉头紧蹙,眼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一天一夜没睡,整个人充满一种不好惹的戾气。
安思意看着他,悄悄把手从肚子上移开了,藏到背后。
在江惟的帮助下,他靠着枕头坐好了。可他还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刚想问,只听江惟低沉的声音:“你没事。”
安思意看着他,心里泛起一些紧张。
果然,江惟喉结滑了滑,一动不动地盯着安思意,说:“它也没事。”
安思意瞳孔不自觉地缩放,心虚地偏过头,移开了眼睛。
“你昨晚说也没吃的,”余光里,江惟逼视一般,仍是不偏不倚地看着他,问:“是不是你肚子里的那个。”
安思意不说话,执拗地扭着头,只是心跳变得很快,呼吸急促起来。
“二十二周了。”江惟慢悠悠地点着头,像是在心里盘算,这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你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你打算瞒我骗我到什么时候。”他是又气又心疼,几乎是咬着牙:“安思意,你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安思意觉得眼里很烫,很想伸手擦一擦,可他不想让江惟看出他的情绪。
他觉得很委屈,心里很酸。
他们这么久没见了,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惟怎么还是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凶他。而且他只是想回家吃饭,碎片一样的记忆里是江惟下了车一直抱着他才没吃上的。
“你别说了。”
莫名一股情绪涌上心头,安思意转过头,两只眼睛也红着,索性抱着肚子,气恼地对江惟说:“又不是你的。”
第三十二章
(一百二十一)
江惟简直要被气笑。“好。”
“按照医生保守估计的时间,你怀上的时候我们还没离婚。”他紧紧盯着安思意,一步一步走到床边,“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你在什么时候,背着我和哪个畜生做过。”
“你告诉我,我亲自提着他来你面前认亲。”江惟眼眶通红,喉头攒动着,几乎在低吼:“敢碰我的人,我他妈让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安思意看不下去他这样明知故犯地诅咒自己,不自觉缩起腿,抱住肚子,像是想要捂住肚子里宝宝的耳朵,底气不足地小声说:“你别瞎说。”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安思意坐在床上抱着腿,吸着鼻子。江惟站在一边看着他,太阳穴突突跳着,怒意未消,却又心疼地不知拿他怎么办好。
半晌,护士进来,帮安思意拔掉了针头,清理好伤口,嘱咐了几句要注意饮食均衡就走了。
门一关上,江惟长叹一口气,慢慢蹲下身,把安思意掉完盐水的那只手,轻拉在手里,无声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像是对待一份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仰起头,目光动容地看着安思意:“思意,我不会要你把它拿掉。”
“你可以告诉我,不用怕。”
江惟心里很酸,因为安思意安静地看着他,眼里有水光,却没落下来,像是随时要哭,不知道是怕,还是仍不信任他。江惟一字一顿,认真清晰地告诉他:“思意,我爱你,我也爱它。”
他看到安思意瞳孔动了动,于是很快向他保证:“如果你愿意把它留下来,我会很高兴。真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像是想让安思意放心,又说:“如果你不想要,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江惟说完,心里很紧张。由于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怕安思意心有余悸,还是想要一个人逃开,或是根本不想要和自己的孩子。
其实话说出口,他就根本没想过,如果安思意说不要,他该怎么办。江惟只能虔诚地,祈祷般地看着他,希望在安思意嘴里不要说出那个会让他痛不欲生的答案。
“江惟。”安思意缩在江惟手心的手动了动,转了一下,和他握在一起。他看着江惟的眼睛,小声却坚定地说:“我要它的。”
怀孕两次,他第一次诚实地告诉江惟:“我想把它生下来。”
话音未落,他看到江惟眼里空白了一瞬,随后很快漫出喜色,满满当当的,像是要和眼泪一起溢出来。安思意感觉他好像是很开心,又怕吓到自己,又不敢开心得太过头。
好像一个真正的,初为人父,喜出望外的男人。
安思意看着他,莫名也很想笑一笑。
“思意,我,我——”江惟握着他的手,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舔了舔嘴唇,开口,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的。“这一次,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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