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紧张,听我慢慢跟你说,”店主不紧不慢地继续擦着指关节,拿起玻璃瓶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接着道,“蝴蝶,经过疯狂的魔法师不断地改造,可以算得上现世最为成功的改造生物,它们的鳞粉有各种各样你们凡人难以想象的功能。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可以保存一切无形之物。”
“无形之物?”迪亚从没想过蝴蝶还有这样的用途。
“对,光,声音,回忆,感情,甚至于——灵魂,”他伸出右手托着下巴,枯骨缝隙间露出弧度诡异的唇,“不过啊,改造种十分稀有,蝴蝶鳞粉虽然是蝶翼上最瑰丽的色彩,却也有最致命的剧毒,干一这行的人越来越少咯。”
迪亚并不认为右手只剩手骨且还能活动的生物能称之为人,偷瞄了一眼他那骇人的右手,庆幸自己是把沙和蝴蝶鳞粉一起装进瓶子里的。
店主把那玻璃瓶轻轻晃了晃,继续说道:“你这一种,叫做‘恶魔巢穴’,是专门用来保存失去形体的魔物的。魔法师们可以采用一些手段,仅仅杀死魔物的形体,将它们的灵魂保存在这种蝴蝶鳞粉中,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取用,方便还环保,就是价格有点贵。怎么,你想要吗?”
这个问答太过出人意料,迪亚深吸了几口气,没有回答店主的问题——所以说,黎之前驱逐的那些魔物,只是保存在蝴蝶鳞粉中魔物的灵魂?那么,沙中的蝴蝶鳞粉来自何处?为什么其中保存的魔物灵魂会“袭击”镇上的人?黎又为什么说那是幽蓝之海的魔物?还装模作样地画下魔法阵来驱逐?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黎自导自演的戏码。
迪亚直觉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追问道:“没有形体的魔物可以伤人吗?”
“当然不能了,没有形体就只是灵体形态,灵体形态相当于在不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是没有交集的,无法触碰现世的任何东西,唯有通过蝴蝶鳞粉与现世相连。”
果然如此。
迪亚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继续问道:“那么,魔法师们为什么保存魔物的灵魂,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吗?”
“这个么,用途还是挺广泛的,据我所知,有的魔法器物需要一些无形之物作为辅佐材料,还有专门修习魂系魔法的魔法师们需要将此作为研究原料,还有一些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凌虐魔物的灵魂或是将它塞进别的什么东西的躯壳里,以此满足自己恶毒的趣味,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流浪巫师会买来吓唬人。总之,都是很恶劣的用途。”
“吓唬人?”迪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眼。
“是啊,有些家伙不喜欢人们靠近自己的领地,就用鳞粉画下符咒,有人踏进去就会自动触发,奇奇怪怪的东西凭空冒出来,凡人都会吓破胆吧,”店主抬眼看着迪亚,“毕竟,像你这样的小鬼,根本分不清实体和灵体。”
迪亚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无知无觉——他之前只是觉得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没想到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从幽蓝之海的魔物手中保护莱卡的安宁,根本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店主看得出来这个凡人小鬼心中正在进行某种巨变,很贴心地等了他一会儿,才抛出诱饵,幽幽说道:“我想起来了,‘恶魔巢穴’还有一个非常禁忌的用途,给予灵体形态的魔物一些养分可以让它成长,成长出新的形体就可以从巢穴中脱胎换骨,你可以——”店主顿了一下,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豢养它。”
鱼儿如预想中一般咬住了饵食,迪亚蓦地抬起头来。
☆、Tame
店主在柜台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瓶装满黑色粉末的小瓶子:“我这里正好剩了一瓶‘恶魔巢穴’,里面装的可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如果你愿意当它的主人,我可以免费送给你。”
“主人?要我做恶魔的主人?”迪亚的声音有些微颤,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并不是因为恐惧这类怯懦的情感,而是兴奋,因自己说出口的话而兴奋不已。
恶魔的主人——是否这样就能与白魔法师抗衡,揭穿他可耻的谎言,撕破他伪善的嘴脸。
“稍等,我把使用的方法写给你。”店主看到迪亚的表情就知道这笔交易成功了,那个狐狸崽子眼光还算不错,他决定之后给他一点奖励。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迪亚并没有完全被兴奋冲昏头脑,看向店主的眼神仍充满戒备。
“如果我说要索取你的灵魂为代价,你会愿意吗?”店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愿意,”迪亚没怎么思考就答道,“但要等我完成一些事情之后。”
他所坚信的世界已然崩塌,他过度扭曲的脑子里只剩下向黎复仇这一件事,其余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很好,但我没有那种趣味,我只需要你有这种觉悟。”店主将纸条和黑色的瓶子一同递过去,很贴心地用了血肉完好的左手。
迪亚离开后不久,一个男人推开了门,店主的迎接词才说了一个“欢”字,看清来人后截断了话音,低头很轻地笑了一下,才面无表情地打开柜台的挡板走了出来。
那男人长得很漂亮,浑身散发着一种狐狸般轻佻又狡黠的气质,头发是漂亮的橘红色,头顶上是一对货真价实的狐狸耳朵——他正是把迪亚领过来的狐面男人。
“以撒,你把煤球卖掉啦?”狐狸耳朵的男人指了指门上的巨型蝴蝶标本。
“慎尾,不要给别人的东西乱取名字。”
“还是这么小气啊,你的店可是托我的福才能这么生意兴隆的。”
“是,是,”以撒用右手摸了摸慎尾耸动的耳朵,拿掉他头上可笑的头巾,率先走了出去,“走吧,请你喝酒,狐狸最爱的甜酒。”
“都说了不要用右手摸我的耳朵,笨狗。”慎尾嘴上抱怨着,还是抬脚跟了出去。
“狐狸也算是犬科吧。”以撒回头冲他一笑,金色的瞳孔映出了慎尾背后绚烂的天河,他朝着他伸出左手,“那好吧,换另一只手。”
慎尾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越过他走在前面,“笨狗才喜欢被人摸耳朵。”
“可你就是狗啊。”
“你才是,闭嘴!”
“我没脸见他了”和“我死了算了”是二十最近常常听主人说的话。它并不在意主人和那个黑魔法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羞耻的事,只是主人成天像拴着绳的狗一样,神经兮兮地在它面前晃来晃去,让它可爱的小松鼠都不敢来了。
“二十,你说我该怎么办?”二十正因为见不到小宠物而烦躁不已的时候,突然被黎用两只手抓住了双脚,“要不你去那边帮我看看?”黎用额头抵住它的小脑袋,两眼放光。
“我觉得你去死一死比较好。”二十不耐烦地叫了两声,奋力用翅膀扇开他的大脸。
“不行,你肯定会跟他说些多余的事情,你不能去找他。”黎听不懂自家宠物冒犯的回话,自问自答道。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放开二十回房间翻箱倒柜去了。
一会儿求它去一会儿又不让它去,二十实在搞不懂这个愚蠢的人类到底想干什么,正打算回窝睡觉,却看见黎拿着一个长筒状的玩意儿出来了,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那是黎在巴洛广场买的望远镜。魔法师们不得不惊叹凡人的技艺进展迅速,已经可以做到许多原本靠魔法才能做到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比魔法更方便。比如这个小东西就可以看清千里之外的人脸上的表情,完全不用担心使用魔法被对方察觉。
那天从海边回来之后,黎一直没敢去见昼,他也不确定那个人还愿不愿意再见到自己。明明那时候脑子完全不清醒,自己做过的蠢事却一点儿也没忘记。
那一晚不堪回首的记忆,画面一帧一帧清晰分明。
他记得那个人好看的眉眼,鲜红的唇,比想象中更纤瘦的腰,锁骨的线条,小腹的轮廓……以及,把他扔在海边时,冷峻决绝的那张脸。
他第一次见到昼露出那样的表情,像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的表情。
那天,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对昼怀有欲念的可悲事实,这不是友情,亦不是兄弟之情,是一种更接近“爱情”的感情,同一天,黎也绝望地认识到自己这份肮脏的“爱情”注定无疾而终。
他也总算明白霜月所谓的“惩罚”真正的意义,用星曜石将他丑恶的欲望尽数引诱出来,好让他在那人面前原形毕露——当然,黎这种想法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身为金戒魔法师的霜月,压根不知道星曜石用在绿戒魔法师身上会有这么大的副作用,所以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人在记仇小账本上记下了一笔。
他们同为男人,他们曾情同兄弟,黎光是想到这些就感到无法呼吸。而霜月那个迷惑性十足的打扮,和与昼相处时过于亲昵的举动,又让黎想到昼曾经说过的“在任务中负伤,老师用星曜石帮我医治”。他忍不住思考,昼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反应,那时他身边的人是谁,是霜月吗?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吗……
这些无聊的问题一旦思考就停不下来,所以黎才无头苍蝇似的胡乱转悠个不停,烦了二十好几天之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花大价钱买的树苗还没种。
他一直很想念,在树冠华盖之下,两人并肩走过的、铺满落叶的小径。
“我只是看看那些树是不是还活着,毕竟花了不少金币。”黎像是宽慰自已般说道,窥探在任何时候都是不符合礼仪的行为,他需要先做一些思想建设。尽管黎已经对人家做了许多失礼的事。
他举着镜筒对准南边的魂火,简单的调试之后,镜中模糊的景象开始变得清晰。他看到了昼的小屋,门前的栏杆有点新,好像重新修缮过。屋前堆的树已经没有了,被整齐地种在周围的荒地上,看来昼已经完成了黎的工作。小屋背后的幽蓝之海也看得很清晰,海水中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怎么有个人?”黎旋转镜筒看清那个人后,浑身触电般僵直,险些把望远镜摔在地上。
那是昼在海水中沐浴。
“……原来他都是在那里洗澡的啊,”黎想起来昼那寒酸的小屋里根本没有浴桶,重新举起望远镜凑了上去,喃喃道,“还没入夏呢,会不会着凉啊。”
一本正经的态度好似根本不是在偷看别人洗澡。
目睹了一切的二十决定保留让自家主人去死一死的看法,并盘算着将此人之前的恶行一并告发。
只是二十还没来得及见到昼,就发生了变故——迪亚驯服了“恶魔”。
☆、Fraud
那一晚黎的城堡热闹非凡,莱卡的人们举着火把聚集在此,群情激愤。
“什么事?”黎听见外面的动静,随手披了件外袍,从二楼的阳台直接飞落到自家门柱上,睥睨着下方的众人。
魔法师本来就可以使用魔法飞行,那些飞行器说到底只是节省魔力的辅助道具而已,自昼受伤的那次事件之后,黎在人们面前从不节省魔法。他总是俯视着他们。
“骗子!”迪亚大叫了一声,喉咙里发出阵阵狞笑声。
黎的目光在下面的人群中缓慢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迪亚身上,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迪亚的手心却冒出了一层冷汗,似乎又让他回忆起了那次与黎对峙时的恐惧。
那时他也如现在这样俯瞰他。
迪亚从那时起就觉得黎很邪性,与他们玩着朋友游戏的时候,明明就是一个没用的家伙,那么瘦弱,搬东西都搬不利索,可一旦他收敛笑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迪亚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如此,他与黎对视时,就像小动物面对天敌,深重的恐惧始终缭绕不散。
黎只穿了一件睡袍,没来得及整理的衣领还歪斜着,外面披了一件绸面的袍子,在山顶粗砺的夜风中上下翻飞。这一晚的风很大,声似哀鸣,黎纤薄的身子好像随时都能被大风刮下来,可他始终站得稳稳的,连晃也没晃一下。被迪亚叫做骗子也没什么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迪亚本以为他会心虚,会质问他,或是抗辩几句,至少不会像这样波澜不惊,可他没从黎脸上读到不耐烦以外的情绪。
而黎的视线虚虚落在迪亚身上,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迪亚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低下了头。
还是老镇长替他解了围。老镇长杵着拐杖缓缓地走上前,说:“黎大人,请允许我们贸然造访,有些事情想请您解释一下。”
“说。”黎言简意赅道。
老镇长好似被黎突然投过来的视线扎了一下,匆忙背过身,对着迪亚说:“迪亚,把你刚才做的事情再做一遍。”
黎看着他哆嗦的双腿冷笑了一声。
“我现在是恶魔的主人了,不需要畏惧白魔法师。”迪亚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一步一步走到人们留出的空地中央。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打开之后放在地上,纸上用一种亮晶晶的粉末画上了某种符咒,然后他学着魔法师的模样吟唱了一段咒语,不一会儿,黑色的烟雾自纸面上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变成了一个狰狞的魔物——与黎之前驱逐的那些一模一样。
那魔物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好像连地面都跟着颤动,它张大的嘴露出恐怖的獠牙,可以看见它牙缝间流下的涎水。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害怕。
迪亚轻轻一挥手,手臂从那东西中间穿过,它就像是被击溃般散成了烟雾的状态,然后迪亚从它的身体里跨了过去又穿了回来,毫发无伤。
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团毫无杀伤力的烟。
“黎大人,您之前驱逐的魔物,究竟来自哪里?”老镇长再度开口。看来迪亚的魔物表演给了他一些底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力气,甚至有几分质疑的味道。
可黎并没有理会老镇长,他的视线仍然紧锁着迪亚,不答反问:“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不重要,”迪亚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仰头高喊道,“重要的是,你骗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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