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说:“笔墨极少,只粗略地描述是个强大的物种。”
“年轻人,还是听我说说吧。”老者沉吟片刻,面向篝火负手而立,他长长的影子在身后跃动着,再度出声时,声音却苍老得像是穿过了漫漫千年的岁月。
“我们原本的名字,叫提坦。你们史书上的天神,就是我们一族的先祖。我们的先祖生活在亚兰大陆腹地的永恒森林中,永生之树中央的原初之泉汲取了整片陆地的魔法能量,滋养着先祖们的生存之地。原初之泉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巨大能量,一滴泉水就能将整整一座山脉的岩石转化为魔法矿石,源源不断地供给魔法能量。
“那时,先祖们的姿态比我们现在的模样高贵得多,体型也更加巨大。盖亚族长背生六翼,身上覆盖着金色的鳞甲,可变化得与天地同高。其他族人亦多有收放自如的双翼,浑身覆盖着华丽的羽毛,或是拥有比兽类更加锋利的爪牙。
“先祖们从原初之泉中习得了魔法矿石的使用方法,而这眼从亚兰大陆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的泉,将更加致命的东西带给我们的先祖——仁慈。他们通过泉水,可以感受到永恒森林之外凡人的种种痛苦。他们受到邪恶之物的袭击,他们忍受饥荒和严寒,他们互相欺骗自相残杀……
“盖亚族长不忍心看着同一片土地上的生灵忍受折磨,她和族人们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凡人建立了最初的秩序,为他们击退邪恶之物。凡人对先祖们非常尊敬,为他们修建了神庙和圣殿,日日香火不绝。不过,凡人并不只是虔诚的崇拜者,先祖们待人友善,他们之间关系亲密,就像种族的隔膜和力量的悬殊不曾存在。
“可这份仁慈终究害了先祖,他们不知道,在凡人无害的躯壳之下,窝藏着天大的野心。他们与天神朝夕相伴,逐渐变得贪婪,甚至于渴求得到天神的力量。可凡人的身躯根本无法使用魔法,于是,你们‘伟大’的初代魔法师们,便想出了一个恶毒的计谋。
“盖亚族长每过百年会进入霜结期,她的身体封存于原初之泉的冻层中,意识随着泉水到大陆的各处探索。只有那时候,她才会收起背后的翼和身上的鳞甲。你们的初代魔法师就在霜结期内杀死了盖亚。他们用斧头和镰刀凿开包裹她的坚冰,用她赐予的长剑反复贯穿她的心脏,刮去她身上的鳞甲,割开她的手腕收集血液。他们用盖亚的血肉掺着原初之水,制成魔法炉心嵌在胸口,变成了可以使用魔法的体质,成了你们史书中荣耀满身的初代魔法师。
“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复仇,他们用盖亚剩下的身躯制造了更多的魔法炉心,挥洒在大陆的各处,来增加自己同伴的数量。可我们的先祖本来就不是好战的种族,他们沉溺于盖亚死亡的痛苦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终于,这份深重的痛苦引发了大地的共鸣,永恒森林开始震颤,从原初之泉的中心开始四分五裂,永恒之森至此不复存在,巨大的沟壑将它割裂成许多碎块。魔法师们觊觎这片泉水的神奇力量,合力盗走了其中的一部分,将那些土地移到亚兰大陆的最东边,组成一片新的土地,还为它取名‘斯科维奇’,那是向盖亚刺出第一剑的凡人的名字。”
“通史上说,斯科维奇是第一个从天神那里获得魔法的凡人……”黎竭尽全力去回忆自己随手翻过那些通史书上的只言片语。
维迦回以冷笑。
斯兰所述的内容完全超乎黎的想象,他长久地抚摸着胸前的魔法炉心,声音颤抖地问道:“也就是说,每一个魔法炉心中,都掺杂着盖亚的血肉。”
斯兰沉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魔法师协会才那么热衷于研究人造的魔法炉心——”昼说,“因为魔法炉心的数量不会增加。这些用盖亚的身体制成的六边形晶体一直在人世轮回中辗转于不同的躯体,直到破损毁灭。”
他的反应比黎平静得多,他曾从老师的只言片语中有过许多推测,他一直坚信世界绝非是他见到的模样。
“对,他们害怕失去力量,等到有一天所有的魔法炉心都被毁坏,盖亚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或许能更平静一些。”斯兰顺口接道,他说完以后突然意识到,许久以前自己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维迦:“为了避免重蹈我们先祖的覆辙,那些人才聚集在一起建立魔法师协会吧,制定森严的等级,列出许多条条框框,佯装出保护凡人守护秩序的无害模样,其实只是想把白魔法师包装成天神一般不容侵犯的存在,这样才能长久地保持统治力。”
一切不合理之处,都得到了解释。
☆、Frost
“好了,别扯远了,”斯兰坐回到他的一对儿女中间,接过乌苏拉递过的一杯掺着莓果汁液的暖茶,接着说道,“我们一脉的先祖收集了另外一部分永恒森林的碎片,集合力量将其移到了幽蓝之海的彼端,和剩下的族人们蛰居于这片流放之地,还有一些族人无法放下盖亚的仇恨,仍然留在亚兰大陆,伺机寻找复仇的机会。”
“永生之树在那次地动中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原初之泉的泉眼也被破坏。虽然我们的先祖耗尽几代人的力量修复了永生之树,但原初之泉受到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它无法再从土地汲取能量,从原初之泉中取出的泉水,会立即变成晶体,那些晶体根本无法发挥出原初之泉全部的能力,所以,我们一族对泉水的使用非常的慎重,将其视为本族圣地。”
“我们的先祖以原初之泉的力量相威胁,与魔法师们签订了契约,在幽蓝之海中央划下边界,约定互不侵扰,否则便会引来神罚。千百年来,边界一直保持着和平,直到三百多年以前,那时我才刚刚当上族长,流放之地险些毁于一旦……”
与安详宁静的流放之地不同,那时的亚兰大陆遍地疮痍。
魔法师们通过盖亚血肉凝成的魔法炉心使用魔法能量,逐渐分化成了不同的派系,由于初代魔法师中有许多人选择了白魔法,还联手创建了圣彻莱斯,白魔法师的地位比其他所有派系的魔法师们加起来都要高,别派魔法师的处境可想而知。他们苦于无理由的欺压和□□,屡屡奋起反抗,却都因力量的悬殊过大,无法将白魔法师的统治地位撼动分毫。
直到出现了一位天才黑魔法师,索伦。
索伦创建了许多黑魔法学院,以低廉的学费教授人们黑魔法,很快壮大了自己的队伍,没多久,就成了别派魔法师组成的反抗军的领袖人物。魔法师之间的战争让人们饱受折磨,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只能在恐惧中惶惶度日,不知道何时会被飞来的魔法射线刺穿心脏。
而原本只想推翻白魔法师统治的索伦也频繁的战斗中发生了改变,他开始爱上了毁灭和杀戮,魔法师协会的高层这才决定给他致命一击。可他的力量太过强大,少数知晓历史真相的白魔法师不想承担魔法炉心被摧毁的风险与其一战,于是便想到了幽蓝之海那一边的流放之地,如果有原初泉水,哪怕一滴也好,一定能让索伦那个怪物灰飞烟灭。
只是,执行这个计策的过程中有两个风险。
其一是执行任务的人有可能会发现他们努力掩盖的历史真相,为了规避这一风险,魔法师协会从圣彻莱斯中选出了几位精英学员,只告诉其中一些人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毕竟盗取泉水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而其他人正好可以起到转移视线的作用,提升执行的成功率。
其二是他们曾经以鲜血立下誓言,越过边界会受到神罚,所以必须要选出替死鬼来承担神罚,以保障其他人的安全。替死鬼的角色就由那种毫无背景,能力平平的学员来担任,反正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之复仇,为之哭泣。
那时组织人员执行这次行动的人名叫霜,他只被告知要带领学员执行一项秘密而荣耀的任务,他被赋予两个选人的名额,于是选中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赤晖,以及自己的爱人、赤晖的姐姐月渡,自己也作为导师一同前往。
一行人乘船驶过了边界,神罚如期而至。
霜不知道月渡究竟怎么了,她说空气中密布着雷电,她呼吸艰难,浑身发烫,渐渐的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眼见自己的爱人越来越虚弱,霜提议让赤晖送她回到陆地介绍治疗,自己和其他人继续执行任务。
可他的提议遭到了强烈的反对,理由是替死鬼不能离开。
至此,霜才知晓此行真正的目的。
那些魔法学员都是圣彻莱斯最优秀的人才,不比他这个矿石课老师弱多少,他们从海上一直战斗到流放之地,赤晖护着姐姐,霜已满身伤痕。
计划已经暴露,想要偷偷盗取泉水已不可能,而学员们发现这里的居民不过是一些弱者——失去了原初之泉的滋养,他们仅仅能使用简单的魔法,于是,领头的学员决定,踏平这座小岛,夺取原初之泉。
斯兰所带领的族人并没有战斗的经验,显然不足以和天天接受高强度战斗训练的精英们抗衡,他们很快溃不成军,唯一有点战斗力的就是斯兰,因为他的黑木魔法杖尖端的结晶里包裹了液体状态的原初泉水——那是他父辈传下来的魔法杖,也是世上唯一包裹有液态泉水的武器。可泉眼破碎的原初泉水不再是万能的魔药,要发挥其强大的力量必须要有深厚的魔法根基支撑,遗憾的是,千百年不曾精进魔法技艺的提坦余族,魔法根基都非常浅薄。
关键时刻,霜要求他将魔法杖交给自己。
“不想被灭族的话,就把那东西给我。”说这话之前,月渡刚在他怀中断了气。
斯兰无法拒绝那坚定又狠厉的眼神,几乎未经思考,就将魔法杖扔向他。
魔法杖在霜手中发挥出了惊人的力量,他杀死了八个学员,将他们的尸体沉没于幽蓝之海中。他用魔法杖尖端含有泉水的结晶贯穿了第九个学员,就是他把月渡称为“替死鬼”,随后那人化为了齑粉,消散于海风中。
他回来的时候,白金的魔法袍被同族的鲜血染红。
斯兰感恩于霜守住了流放之地,将自己的魔法杖赠予他,为月渡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这是第一次,来自大海另一边的人长眠于此。
霜在月渡坟前焚烧了自己的白魔法袍,从此改名为霜月。数月后,元气得以恢复的霜月带着赤晖离开了小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走的时候斯兰给了他一瓶原初结晶,霜月也留下了一些研习魔法的书籍,嘱咐他们一定要勤加练习,巩固魔法根基,这样才能和陆地上心怀鬼胎的魔法师们抗衡。
☆、Home
这次的袭击带给斯兰不小的冲击,他一改先祖们闲散避世的治理之道,带领族人不断地研习魔法——他们本来就是可以直接利用魔法的体质,而流放之地的土地之下蕴含着丰富的魔法矿藏,因此学习起来还算轻松,还激活了先祖血脉中遗留的能力。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会到来的袭击,斯兰吩咐自己的长子——拥有隐形能力的维迦,他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越边界而不引发神罚,定期到亚兰大陆上巡视,了解魔法师们的动向。
维迦以自己出色的能力带回了很多情报,他们了解到霜月留在流放之地的期间,几位高阶魔法师合力战胜了索伦,从此被封为大魔法师。大魔法师们成了新的神明,庙堂中处处可见大魔法师的金像,人们不再讲述天神的事迹,将大魔法师们的伟绩写进了通史,以便传颂后世。
在那之后,黑魔法师受到了严重的打压,陆地各处的黑魔法师学院相继关停,只留下斯科维奇的凛鸦学院。而霜月和赤晖似乎出现了一些分歧,回到陆地之后,赤晖在圣彻莱斯继续修习白魔法,霜月则是在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宣布自己改良了魔法炉心成为了黑魔法师,从此加入凛鸦。
后续数百年,魔法师们专注于巩固地位,似乎逐渐忘记了流放之地的存在,百年来无人穿越边境而来,直到乌苏拉用预知能力看到了两个将死的男人。
乌苏拉对于那两个人的描述并没有让斯兰和维迦产生警惕,两个虚弱得快要死的男人并不会对族人产生威胁,更何况他们还要遭受神罚。而他们对大陆那边的人毫无同情可言,因此决定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可不同于父亲和哥哥,乌苏拉在家人的呵护中成长,她完好地保留了本性中的温柔和天真,且感情细腻,所以,她在第二次用能力看到那两个凄惨的男人之后,决定自己去救他们。
她看到他们被一个脆弱的魔法气泡包裹着,两人皆是衣衫褴褛,金发的男人沉睡在黑发男人的腿上,他的脸上并无血污,应该是被黑发男人擦干净了,只是漂亮的金发被黑发男人胸口冒出的血浸湿了。而那黑发男人身上没被血染红的皮肤白得可怕,却仍用微弱的魔力画下咒印,将神罚聚集在自己身上。
乌苏拉的能力只能看到一些不连贯的画面,并不能获取画面中那些事件发生具体的时间,因此,为了不错过救人的时机,她每天都撑着小船到边界上等待,夜里也会留下隐哨替她守卫。
她的等待风雨无阻,父亲和哥哥都无法劝动她,终于,半年之后,她等到了他们。
乌苏拉找到他们的时候黑发男人已经没有气息了,维迦只看了一眼,被凝固血液的腐臭味熏到,捏着鼻子道:“这个没救了,那个还能抢救一下。”
乌苏拉只好带着昼去求父亲,斯兰本来无意浪费自己的力量,却感受到那个男人的心脏中,残存着原初结晶的气息。
就是他当初给霜月的那些原初结晶。
有这层关系,让他无法对昼置之不理,可这个男人本来就受了致命伤,还将神罚引到他一个人身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半只脚早已踏进了地狱,只有原初之泉的初生之水能搏一搏。
斯兰想起来数百年前在霜月怀中断气的月渡,想起了霜月在坟前垂泪时悲恸的脸,他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画面,将昼放进了原初之泉。
漫长的往事说完之后,斯兰起身看着双手紧握的两人,以前所未有的舒畅心情说出结束语:“这一切,大概是宿命的安排。”
他们的手握得更紧了。
“昼,我们回家吧。”帮乌苏拉收拾完茶具后,黎说,篝火余烬的点点红光印上了他的眸,像是赤夜蝶的鳞粉。传说赤夜蝶是早逝的女人化身而成,用翅膀上的红色光晕为恋人照亮回家的路。
昼才刚刚醒来,为了防止黎对大病初愈的人索求无度,维迦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在黎耳边说:“明天到我们家吃早餐,你……记得节制一点……”
黎瞥了他一眼,为了避免让昼产生他们感情不错的误会,特意退开了一步才回话:“我又不是禽兽。”
而后向昼伸出手,用甜得能腻死人的声线说:“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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