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黎不高兴了,匆匆道了别离开,他走的时候看见黎的帽子上多出了一个大窟窿,也没敢开口提醒。
送别了镇长,黎忙活了一通把城堡的摆设调整成自己满意的模样,傍晚的时候,看着镇长留下的一大筐水果和满满一橱柜的食物,有了一个主意——一定没有好心人给昼送这些吧,他不介意做第一个好心人。
冒然拜访不符合魔法师的社交礼仪,当然,黎也没忘记昨晚突然接近昼时那要命的窒息感,于是他派出了自己的信使二十,这也是他买鸽子的原因。说起来也怪,二十好像很乐意亲近那个黑魔法师,黎不知道昼的具体住址,正愁着怎么跟二十交代时,二十朝着黎“咕咕”叫了两声,自告奋勇地抓起果篮,像是在告诉黎自己能行。
黎依旧不太放心,毕竟那是他的二十金币换来的,体型又是烤鸽子的完美食材,于是在二十身上留下了自己的魔法咒印,可以借此获取它的感官,还能实现远程对话。
二十虽然胖了点,但不失鸟类的敏锐,它很快进入的南边的森林,在其中探索黑魔法师的气息。途中,黎借由它的眼睛观察着这片森林,发现这里是个充满生机的地方,长满鲜花和绿树,并没有镇长说的“魔物”,只有夜行的动物在黑暗中穿梭。
☆、The forest
二十在森林中四处逡巡,却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城堡,忽然间,它被面前的空气弹开,像是撞到了一面隐形的高墙。二十骂骂咧咧地上下试探了一番,发现这是一个魔法结界。
结界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有一片混沌的黑,虚空中响起一个声音:“你的主人对你真残忍啊,居然让你拿这么重的东西。”
第一次见面因为醉酒和魔法场的关系,黎对昼的印象只有手很漂亮,虽然嘴有点毒,声音却很好听。在清醒的状态下再次听到昼的声音,黎才发现这个男人声音虽然动听,语调却轻佻而戏谑。
很显然,这声音的主人并不待见黎。
当然,黎也不怎么介意,用那样的声线,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让人愠怒,黎热情洋溢的声音通过二十身上的咒印传出来:“我来拜访我的邻居,喏,这是见面礼。”
说着,二十晃了晃爪子上的果篮,篮中的莓果和软面包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黎大人对邻居的定义可真宽泛啊,我们之间可隔着一座山加一片森林。”昼并不愿和这位过于热情的白魔法师有过多的纠缠,冷冷地拒绝道,“而且,我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黎好脾气地追问:“是么?那昼大人喜欢什么呢?”
昼翻转着自己手上的长杆烟斗,吐了一口烟圈,补上后半句:“更不喜欢白魔法师。”
黎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愣了片刻——魔法师间的社交礼仪相当含蓄,想要拒绝别人也会委婉地绕上一个大圈,难道这礼仪仅限于白魔法师吗?
黎小声嘀咕:“原来黑魔法师讲话都这么不留情面,难怪不招人喜欢。”
抱怨归抱怨,昼这一副“别来烦我”的态度莫名激起了黎的挑战欲。况且,他的手这么漂亮,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若是有机会的话,他真想近距离看一看。
男人的通病就是喜好追逐美丽的东西,为此甚至不惜牺牲尊严。
“二十都把东西送来了,你就收下吧,日后我还要登门拜访呢。”黎换上一副讨好的语气,还相当刻意地模仿凡人对魔法师的尊称,叫了他一声“昼大人”。
“黎大人,请您千万不要踏进这片森林,这里有对绿戒魔法师不太友好的魔物,您受伤了我可负担不起——”昼丝毫不掩饰语气中嘲讽,突然话锋一转,放柔语气对二十说道,“跟着这样的主人很累吧,你想吃就吃吧。”
“喂,对别人的宠物说什么呢?”
二十眨了眨黑亮的眼睛,结界内一片漆黑,那个人已经走了。
于是,二十拎着半篮水果原路回了城堡——一半的点心已经被它吃掉了,毕竟飞来飞去也是很累的。黎拿起果篮里的莓果狠狠咬了一口,盯着他那不争气的鸽子:“喂,你到底是谁的宠物?”
二十用那对无辜的黑眼睛看着他,心道:“干嘛把气撒在我头上?虽然你又穷又笨,但是我唯一的主人。”
庆幸的是黎并没有听懂二十的忠诚宣言,他抬凝视着那片漆黑的森林,小声嘟囔着:“银戒魔法师,可真够傲慢啊。”
密林中,昼颓然靠在枝桠上,闭上眼睛将那心心念念许多年的脸颊再次回想了一遍,轻声道:“这样你总不会再来了吧。”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折断了黎伸出的第一根橄榄枝,那人还有一整棵橄榄树。
转眼春消夏长,幽蓝之海悠远辽阔,南边的密林万木葱茏,农人的庄稼青郁翠绿。
在莱卡的日子如渺远的海平面一般平和,黎却渐渐发现了一开始那股违和感的来源。
人们对他太过尊敬了,不是作为一个魔法师来尊敬,倒像是对不容侵犯的天神。
不管黎怎样拒绝,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信徒”走过漫长的台阶来到黎的城堡,亲手为他献上水果和点心,有时还点缀了鲜花。如果黎早上没有打开大门,他们就会把东西留在城堡前石膏立柱上的托盘里——那个雕琢精巧的立柱看上去就像是为此准备的。他们绝不会主动去惊扰黎,更不会享用黎拿来招待的茶点,他们的面容表情明明是和善的,却好像刻意与黎保持着距离,每个人都对他礼貌地点头致意,交谈中却处处拘谨,从没有人与他大肆笑闹。
黎处处面对微笑的墙壁,人们像敬畏远古的天神一般敬畏他,尽管他没有带来任何荣耀。
黎知道白魔法师们很受尊敬,却没想到在斯科维奇之外的土地上演化到了这种程度。或许是斯科维奇都城之外很难见到白魔法师,也或许是白魔法师们屡屡救人们于险境之中,经年累月、口口相传形成了现在的局面——黎不知道自己的前辈们享受人们的敬畏时是一种怎样的心境,他只觉得寝食难安。
这不安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因为他一直没能为村民们实际做些什么——和传言不同,幽蓝之海平静得连最低阶的魔物都不曾出现。
黎也曾经询问过昼,这片海域为什么与传说中大相径庭,昼只留下了谜语般的四个字“本该如此”,便不再回应。
黎能做的,只有陪着来“拜谒”的“信徒”一起走上台阶,不分昼夜地守望着幽蓝之海。
以及,把收到的“贡品”送给南边密林里唯一的人型住户——尽管最后都会落到二十嘴里。
在一个雷雨夜里,昼总算接受了他的“见面礼”。
那天傍晚黎像往常一样准备派出二十送去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见面礼,在窗边隐约看见森林里泛出点点萤光,他正好缺一些制造萤灯的翅萤,就让二十在前面带路,自己拎着果篮向着森林出发了,心里想着反正和昼常常“聊天”,那个人也不会像村民们那样敬畏他,更不会顾忌他的情绪,朋友间才会这样吧?而去朋友的地盘不需要许可证。
这一次,黎斗志昂扬地亲自出动了,不过进到森林后,就感受到了借用二十的感官时不曾体会到的森冷气息。太阳是白魔法师的间接魔力来源,所以白魔法师会本能地恐惧黑暗,尤其是这种密不透风的森林。这里的树木枝叶繁茂,将月光都隔绝在外。
黎心里有些发怵,点燃他那快耗尽的萤灯,紧紧跟在二十后面。他看着二十那肥硕的身躯敏捷地穿行在枝桠间,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二十金币花得值当。
谁知道二十可靠了不到三分钟,突然间,一道亮光突然闪过头顶,紧跟着一道响彻天幕的惊雷,二十受到惊吓迅速掉头,一脑袋扎进黎的怀里,周围响起大雨簌簌落下的声音。
黎的大脑空白了那么几秒,他终于发现自己和二十的相同之处——害怕打雷。
黎许多年未曾经历过雷雨,圣彻莱斯的魔法结界能把所有恶劣天气抵挡在外,温度常年不变,除了植物的生长凋敝,几乎感受不到四季的变化。
怀里的鸽子瑟瑟发抖,雨声鼓噪着他的耳膜,不远处连续不断地传来低低的雷鸣声,萤灯的火光越来越微弱,黎根本无暇思考,为了尽快找到出路,他下意识地往高处飞去。
然后黎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雷击,他只来得及给二十套上一个保护结界,自己脸朝地摔了下去,果篮里的苹果散落了一地。
☆、When the devil is blind
巧合的是,黎降落点的树荫下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黎虽然一直想再见昼一面,但并不想以这种颜面扫地的方式见面——虽然他在昼面前早就没什么颜面可言。
黎的帽子掉在一旁,他胡乱抓了抓明显蓬松的头发,挤出一个笑容:“好巧啊,昼大人。”
散漫的语气就像是晨起散步时偶然相遇。
他那年代久远的扫帚尾巴被雷劈开,裂口又多了几道,像一把惨遭蹂躏的蒲扇,半边脸上糊满灰黑色的污渍,鼻尖上沾着一片落叶,原本就松软的头发彻底变成了一朵蘑菇,而他落地的位置正好有一片空隙,雨水顺着树叶落在他头顶。
黎刚遭雷击的惊吓还没完全平复,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那黑魔法师也没有扶起他的意图。
于是,黎呆坐在原地,任由雨水渐渐浇灭他头顶上的“蘑菇”,冲掉了他鼻尖的落叶,然后像水滴在荷叶上翻滚一样自黎的魔法袍上滚落——幸好魔法袍防水,不然黎就彻底成了一只落汤鸡。
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钟,昼才彻底爆发:“巧?要不是我及时关掉结界,你命都要没了,不是叫你不要随便进来吗?”
黎吸了吸鼻子,捡起帽子带回头上,一脸不服气:“一个魔法结界而已,有那么危险吗?我好歹也是个正经魔法师……”
昼看见黎帽子上补丁的痕迹,眸色暗了暗——那是在莱卡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血不小心蹭到留下的痕迹,黑魔法师的血或多或少都有些腐蚀能力,这总会引他联想起幼年时不好的回忆,而现在,他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关掉结界,又一次用鲜血在手背上画下了魔法符咒。
幸好光线足够暗,黎看不见他的血自衣袖中滴落的痕迹。
除了专职的血魔法师,需要用到鲜血画成的符咒通常属于禁断的级别,具有相当强大的破坏能力,但昼画下的血咒只针对魔法师本人有破坏力,所以还未被列为禁术——它的作用仅有一个,让魔法师的魔法炉心短暂地停止运行,切断对机体的所有魔法供给。
凛院的教师无数次告诫学员们,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不要使用这种血咒,没有魔法加持的黑魔法师往往比凡人更加孱弱,这世上有很多对黑魔法师心怀恶意的人,轻易地使用可能会断送自己的性命。
而与黎重逢的短短三个月,昼已经使用两次了。
对,重逢,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斯科维奇贫民窟的街区。
把黎放在第一顺位早已是他养成多年的习惯,在黎的面前,他的手总是快过脑,大脑还没开始运转,符咒就已经画好了,或许是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但他根本无暇去考虑。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现在连扶起黎的力气都没有,明明黎小时候那么害怕打雷。
黎怀里还揣着一直瑟瑟发抖的鸽子,雷声带来的恐惧似乎被这一点温暖的依存冲散了,他只是受到了惊吓,摔得比较狼狈,倒没有哪里受伤,也不指望随时能让他窒息的高傲的银戒魔法师能来搭把手,短暂地平复片刻后,识趣地站了起来。
他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捡起果篮,弯腰挑拣起滚落一旁的苹果——见面的方式已经够丢脸了,他可不想最基本的见面礼都没了。
“喂,你还管苹果干嘛?”昼的语气头一次显得有点不耐烦。
他看到了黎的成长。
小时候的黎,每逢雷雨天气,就像小动物一样瑟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而现在,黎能保护好自己的鸽子,还能这样自如地站起来。这一点成长让昼焦躁不安。
“那是我从一堆苹果里挑出来最好看的几颗,全浪费了多可惜啊。”黎似乎没留意到昼的语气微妙的变化,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苹果上。
“……你每天送来的水果都是你挑特意出来的?”昼看着黎认真检查苹果的背影,心底涌上一丝浅浅的歉意。
“是啊,万一哪天昼大人‘大发慈悲’收下了呢,我得随时用最完美的姿态应对,不过说起来,大家送来的水果都很好看,要从中挑出最好看的实在很困难……”黎自顾自地说了一通,才反应过来昼的声音有异,转脸冲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揶揄道,“怎么,昼大人终于被我感动啦?”
这次终于换昼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了。
黎只回收了两颗品相还未受损的苹果,在魔法袍上把它们擦得锃光瓦亮,放进果篮里摆好。
“原来传闻中珍贵的白魔法袍是这样用的。”昼再度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了。
黎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走过去煞有介事地将果篮双手递给昼:“昼大人,初次拜访,这是我的心意,希望您收下。”
他向昼走过去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魔法场的排斥效应,出乎意料的是,这回他在昼身上什么都没感受到,没有压迫没有窒息没有疼痛,只有一点掺着林中草木清香的好闻气息。
同时,他也注意到,昼身后不远处,几颗稀松的槐树围拢中,有一栋古老而陈旧的小木屋,窗前挂着一盏光线浑浊的风灯,在倾泻而下的大雨中显得摇摇欲坠。
“他们竟然给你住这样的房子?”黎的语气不自觉染上了愠色。
“你为什么生气?”昼接过黎手里的果篮,“这就是黑魔法师长久以来生存的环境。”
昼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黎恍惚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生气了吗……”
“白魔法师,”昼陡然提高的音调,“提起自己该守护的凡人时,不要露出那种眼神。”
黎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时的眼神,就像第一次遇见昼时,满怀对世界仇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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