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堡的图书室里找到了一本黑魔法的书,我承认我不该打开它,但它就在那里,那一定是命运女神满怀爱意的指引……”
“喂,好好说话。”昼对黎这种唱诗般的腔调颇为不满,出声打断他。
黎突然觉得这个黑魔法师别扭的模样亦有一些可爱之处,颇为玩味地盯着他,在昼再次爆发之前,换上了正常的语调。
“我原本想找找看消解魔法场的办法,就看到了‘破髓’这个魔法阵,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暂停魔法炉心的魔法阵,这不就相当于让凡人的心脏暂停跳动吗?然后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你的魔法场突然消失,还有上次我从……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你及时撤掉了魔法结界,可撤掉魔法结界需要一些吟唱时间吧,所以我猜你是不是在手臂上划下了‘破髓’。而你每次都是伸出右手,左手一直藏在魔法袍里,应该是不想被我发现吧。”
昼下意识地拉低自己的帽檐,用沉默掩饰的惊愕——黑魔法书流传出来并不稀奇,黑魔法学院几乎没有保有秘密的权利,他惊讶的是黎居然在这么微妙的地方如此细心,明明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帽子上的窟窿是黑魔法师血液侵蚀的痕迹,却凭借一本书看穿了自己的伎俩,这是否意味着,他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认出自己?
想到这里,昼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一时情急许下的承诺。
☆、Gorgeous
“昼,你不要再用那个魔法阵了。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曾经梦见你消失在血雨里,这或许意味着你会因此而受伤,”黎面不改色地撒了一个小谎,望着昼兜帽下紧抿的嘴唇,安慰道,“不必担心我,等我再变强一点,绿戒升成蓝戒,或许我们就可以面对面吃着点心聊天了。”
“那你还得打败十个五阶魔物,也不知道任期结束前能不能等到,”昼微微抬起头,从黎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不过他话里依旧带刺,“遗憾的是,我这里没有精致的座椅餐具,更没有漂亮的点心。”
黎两眼放光:“或许,去我那里……”
“我恐高。”
“你怎么不说你其实不吃人类的食物?”
“这么说好像也不错……”人类的食物对魔法师而言并不是必需品,昼手托着腮,认真思考这种说法的可行性。
两人和谐友好的交谈又进行了一会儿,夜半时分,明月的光晕至阴霾遮蔽的天幕透出来,昼第三次下了逐客令,黎总算舍得从生根的围栏上站起来,而后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昼,我想看看你的脸”
“当然不行。”昼不假思索答道,要知道他一直带着兜帽可不仅仅是为了遮蔽阳光。
“我可不是在征求意见,昼大人,你现在就要违背诺言吗?”黎一脸淡然,上扬的尾调带出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这也算吗?”昼话音刚落,像是回应他的疑问似的,手上的戒指发出微弱的光芒,内圈变得温热,提醒他履行自己的诺言。
黎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昼:“看来你的戒灵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直到这时,昼才彻底明白这一夜慌张许下的承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这意味着他不再有拒绝黎的权利,也意味着回忆里皎洁如白雪的黎再也回不来了。
当然,不否认昼的记忆本来就有许多美化成分。
黎没有见过别的黑魔法师,他不知道黑魔法师的皮肤是不是都像昼这样苍白,几乎呈现微透明的状态,甚至能透过皮肤隐隐看见其中埋藏的青黑色血管,像是一层薄薄的凝脂,轻轻一划就会破碎。
昼的身影很高大,让黎误以为魔法袍下遮挡的是一副魁梧健硕的身躯,而取下兜帽敞开衣袍后,会发现昼其实非常纤细,修长的四肢和脖颈的组合让他看上去十分瘦弱,好像一阵风都能刮倒。黎相当大胆地想象了一下昼像鼬鼠一样张开魔法袍在枝桠间飞来飞去的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昼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喂,我长得很好笑吗?”
他有些庆幸黎并没有认出他来,毕竟已经过了许多年了,可心底某处仍然不受控制地涌出许多失落。
昼脸颊的轮廓并不算柔和,从侧脸可以看到棱角分明的颌骨,却也称不上粗放,尤其是其上摆放着精致的五官。
不知是不是一头墨发的衬托,他的嘴唇显得格外红润,胜过某日清晨黎收到的鲜红玫瑰——黎可以想象如果往那双唇加上晶莹的露水,一定娇艳欲滴。
更要命的是他的眼睛,黎果然没有看错,昼的眼睛是星曜石一般深邃而优雅的蓝紫色,各种无法分辨来源的光在他双瞳中汇聚成点点星芒,如嵌进了一角夏夜。而他的双眼狭长,眼尾上扬了一个绝佳的弧度,不至于显得妖冶,只是他凝眸看像某处时,会显得格外深情。
黎几乎要以为那是出于真心,看来没有感情经历真的会让人产生认知偏差,黎开始觉得圣院前辈们的嘲笑并不是毫无道理,或许自己确实已经到了寻找另一半的年纪——早在五六年之前就应该到了。
黎干咳了两声驱逐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不怎么诚恳地答道:“当然了,我现在怀疑你从小到大吸收的所有能量都用于竖着长了,你能超过那棵大槐树指日可待,那时候我就可以躲在你的阴影下乘凉。”
出乎意料的,昼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回敬几句,而是认真地看着黎,问道:“你今天似乎不太对劲,发生了什么事吗?”
人们在说这些关心的话语时通常会下意识地靠近对方,出于黑魔法师的立场和多年养成的习惯,昼并没有靠近一步,两人之间隔着风灯的光晕,这让昼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
“我能有什么事儿?”黎一秒都不敢多看,骑上他的扫帚向昼挥手告别,“下次见,我的朋友。”
在图书室度过的那几日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黑魔法书并不是他唯一的发现,他还找到了一些前人留下的秘密,这秘密的内容他无法理解亦无法释怀,更不能对他人诉说。光是怀有这秘密,就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成长了。
那之后,黎将更多的热情投入到了居民们身上,白天他会到村庄里四处看看,谁家需要帮助都会自告奋勇地去搭把手——当然,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人们在接受他的帮助时不那么惶恐。农闲的时候,黎会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教他们用泥沙画画,他常常用魔法变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给孩子们当礼物。黎还向少女们学习手工技巧,毕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魔法解决,他自己的手弄出来的东西实在太难看了。他费尽心思给二十做的窝,那没良心的胖鸟看都没看一眼。
一段时间后,黎投身于人们身上的真诚和热情似乎有了回报,他和他们变得亲密起来,很少有人再对他摆出敬畏的姿态,他甚至促成了一对少男少女的婚姻并受邀担当了证婚人。凡人的筵席喧闹异常,但身处其中却相当放松,黎和同桌的年轻人们亲切地饮酒谈天,这是大半年前,甚至于百年以前,都不可能出现的光景。
这一代凡人似乎都没有与白魔法师同桌吃饭的记忆。
可即便是这样,黎仍旧饱尝着空虚。
一个海风微凉的傍晚,表面斑驳的围墙外,一位母亲态度蛮横地从孩子手中夺走苹果,并告诉她那是明天一早要献给黎大人的供品。孩子指了指窗外只剩枝叶的苹果树,控诉为什么一颗苹果都不能留给她。母亲向她解释说,如果没有献出全部就会受到惩罚,孩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质问母亲:“黎大人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过吗?凭什么惩罚我们?”
母亲和围墙外的黎一同陷入了沉默,父亲赶过来捂住孩子的嘴,惶恐地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Meteors festival
一个深秋的正午,粮仓背后的草垛上,几个少年围拢在一起谈论魔法——他们原本对魔法世界的知识知之甚少,几乎都是黎讲给他们听的。
一个少年说:“如果我能出生在斯科维奇多好,那块土地魔力充盈,许多孩子降生时就拥有魔法炉心,注定会成为魔法师受人尊敬,而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块贫瘠的土地。”
另一个孩子接话说:“或者说,你很有钱,可以购买昂贵的魔法炉心移植到自己身上,再付一块纯度合格的日曜石当学费,就可以进那所有名的圣彻莱斯学院了。”
“我们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钱?”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一卡车土豆只能换五枚银币哎,听说一颗日曜石值一卡车金币。”
“那么得种多少年土豆才够一枚金币啊,五年,十年?”
“或许卖掉我们家的羊羔能更快一点。”
“吉鲁,你要卖掉羊羔去求学吗?或许真的够学费呢!”
“我可以把偷偷攒下的十枚铜币送给你当成路费。”
“我没有铜币,但可以把我们家的扫帚无偿资助给你。”
孩子们一个个跟着起哄,把那名叫做吉鲁的男孩说得面红耳赤。引起话题的男孩却没说话,双手撑在下巴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果园里忙碌的黎——他并不知道以魔法师的听力足以将刚刚那番话听进去,且黎早就意识到了他的视线。事实上,那时黎正在反思自己之前的授课是否起到了反效果,因为有太多的凡人出于对魔法的向往而走上了邪道,而成为魔法师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之后的路也并不好走。
果园里的红橘树长势很好,摘取那棵红橘树顶部的硕果对黎来说有点困难,于是他唤来了扫帚,骑在扫帚上挽起袖子继续工作。老实说,一位身穿白金袍的魔法师骑在扫帚上努力伸长手臂摘果子的画面颇有喜感,一直盯着他的男孩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们说,黎大人是怎么进圣彻莱斯学院的呢?”
另一个男孩也看见了这一幕,附和道:“我也很好奇,黎大人看起来有点笨手笨脚的。”
“我看八成是他出身显贵吧,也许魔法师证也可以用金钱买到,我舅舅就在蒙洛省议政厅买到了一个官职,大人的世界就是很肮脏的。”这个孩子说话时一副老成的口吻,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想魔法师协会不会像蒙洛省的议政厅那样腐败吧……”那个叫吉鲁的孩子小声辩解道。
“也对哦,毕竟魔法师协会并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的。”
“听说协会里也有许多不会魔法的普通人。”
“而且黎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太富裕,他的扫帚还是破的,帽子上还有难看的补丁……”
“黎大人说了,魔法师协会有一套独立的考核体系,通过考核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魔法师。”
其他孩子们也意识到了先前的猜测有些荒谬,围绕这个话题接着议论起来。这时,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孩子突然站了起来,语气颇为轻蔑地说道:“魔法师?他来到莱卡以后有干过任何一件魔法师该做的事情吗?他在村子里干的那些活,我也可以,而且比他干得更出色!”
伙伴们因他过于无礼的发言怔住了,过了半晌才有人回应:“迪亚,干嘛突然这么生气啊?”
迪亚偏头瞥了一眼他的同伴,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一言不发,攥紧拳头离开了草垛。他走了好一会儿,一个孩子才开口缓和气氛:“大家不要管迪亚说的话啦,他会这么说只是因为莉莉丝替黎大人编了头发。”
“对哎,他一直迷恋莉莉丝……”
后面的话黎没再听下去,在那之后他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时,鲜少提及魔法世界的事情。
十一月末,流火节那一天,黎受到了少女直接猛烈的追求,这让他始料未及——因为在那次偷听孩子们的谈话之前,他压根不知道南方的文化里,替男孩编头发就是愿意以身相许的意思。
而那名叫做莉莉丝的女孩,只到黎的肩膀,脸蛋有些婴儿肥,眼睛又圆又大,头上总是绑着一个粉色的大蝴蝶结,黎从来没有过问她的年龄,感觉她最多不超过十二岁。黎对莉莉丝压根没有过其它的想法,那一次以身相许的编发,也只是黎向她学习编发的技巧而已。
因为他看到昼的长发已经垂到胸口了,编起来肯定更好看。
流火节是无数少男少女结缘的节日,算是整个亚兰大陆上都盛行的节日。这一天的夜晚,天空中会划过成片的流星,虔诚的男男女女们相约在星空下,只要在流星经过的时候点亮彼此手中的烛灯,留住天空陨落的星火,他们的爱恋便会受到天神的祝福。
当然,漫天流星只是一种魔法,魔法师协会有一个专门的部门负责这场大型魔法,其成员是黑魔法师中的星之魔法师一脉。为了保留流火节的浪漫主义色彩,魔法师协会要求魔法师们对凡人保守流星的秘密。
流火节虽然也在魔法师之中盛行,但与黎这种单身汉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在圣院时也曾幻想和心仪的女孩一起迎接流火,可那女孩轻慢无礼的态度很快磨灭了他的好感,见识过她虚伪的一面后,黎对其他女孩再也提不起兴趣。
每年的这一天,黎都会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静静观赏流星划过,那是许许多多魔法师的劳动成果,他并不想错过,仪式结束以后便继续回到房中看书,不参与任何夜间活动。他从未对谁发出过邀请,也从来没有人邀请他。
这一年也是一样,黎爬上了自家城堡的房顶,懒洋洋地躺在一块刚刚清扫完成的瓦片上等待仪式开始,二十则是窝在黎的衣袖中——入冬以后,它常常把主人当成暖炉。屋顶的风有些凛冽,黎在风声中听到了有谁在呼唤自己。
“是你啊。”黎在庭院落下时发现来人是盛装打扮的莉莉丝,手里还提着两盏灯,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不然还能是谁呢?”
莉莉丝注意到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不满地嘟起嘴,不过这种特殊的节日里,她决定大方地给黎一个台阶下,于是将右手的提灯递给黎,用拿捏好的娇嗔语气说道:“黎大人,这个送给你,是我亲手做的。”
莉莉丝和村子里那些灰头土脸的姑娘们可不一样,她在繁华的艾格文城待过一段时间,直到姥姥过世才被父亲接回莱卡,她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都是艾格文的时髦货,她也懂得那些大小姐们优雅的礼仪。村子里大多数男孩都为她倾倒,但那些穷小子们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知道凡人与魔法师结缘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她在艾格文就见证了一位凡人和白魔法师的婚礼,那场美妙绝伦的典礼深深烙在她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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