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静静看着吕承泽,眼中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片刻后说道:“好吧,早日平安归来,得胜归来。”
“是,定不负嘱托。”
“武器粮草,尽管从河北调取,如果河北不够,与朝廷来书,朝廷从全部辖境统筹调派。”
“是。”
“沙陀人勇武,好逞凶斗狠,战力比中原人高很多。两厢交战,莫轻易冲入敌阵,以一敌众。”
“好,知道。”
吕承泽见沈奕一直有话交代,也不好意思自己什么都不说,然而沈奕是个合格的帝王,完全不用自己说内外事多听谁的意见。于是吕承泽便说“好好坐镇京师,莫再急于求成,以身涉险。”
沈奕听到吕承泽让他好好坐镇京师,还以为对方猜到他想乱跑,结果听了后面的话,沈奕就知道吕承泽说的是引有异心的兵马入城这件事。
于是沈奕毫不迟疑的应了,心里又想着,可惜你不能亲自看到于遂成被处斩。不过,吕承泽估计对这个也不是很感兴趣。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吕承泽就出宫,前去调派兵马。屯驻京城的兵马他还是不多带走,只带两千人,等路过大名府和相州的时候再抽调几万兵马北上。
吕承泽走了没多久后,沈奕就召徐学义,许文和等人觐见。
“今天召见众卿家,是想谈论一件大事。你们看,这京城也不是太安全,其他兵马说围城就围城,城内还会有奸细开城门。”沈奕开门见山,对着几个肱股之臣说道。
“让京城被围,陛下受惊,实是我等的不是。不过陛下放心,京城的可信兵马还是居上,且汴京城池坚固,不会有虞。以后调派兵马入京时,我等必慎之又慎,细细调查主将身份背景,不让日前之事重演。”徐学义拱手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徐学义觉得皇帝是可造之材,常常会有犀利准确的见解,没道理会害怕京城被围。而且,陛下还亲自上城楼督战了几天,箭法甚好,让徐学义感叹吕少保真的把陛下好好培养了。
既然陛下的所有表现,都不像是害怕被围城的样子,那么恐怕就是来责问他们办事不力的。于是,徐学义也就赶紧拱手告罪,准备接受一切惩罚,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告罪。
“爱卿等言重了,这种事,未能未卜先知也正常,历朝历代奸细问题都是不能避免的。只是,朕从此事看出,京城也不是一定安全,所以朕没必要一定待在汴京。”
几个大臣这才有些明白了皇帝的目的,面面相觑。陛下这是不想留在京城?
“陛下想出京巡狩么?目前,西京洛阳与南京应天皆靠近战火之地,唯有北京大名可做行在,但北迁劳师动众,诸多大臣都要再行安排住处,不如留在汴京。”徐学义说道。
而旁边的许文和与方应时已经想到了什么,对视了一眼,神色微妙,都不再说话。
“徐相公说得对!所以朕,并不是打算将朝廷暂迁到大名府,而是想要前往吕军中。朝政大事,卿等足可以照管,所有官员都留守汴京,也不耽误政事。”
“……”徐学义彻底震惊,仿佛感觉到头上天雷滚滚,而许文和与方应时则都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燕云
“陛下,不可啊!打仗并非儿戏,军中日日作战,陛下前去,唯恐有失。”徐学义急道。
一直不言语,只随便附和副相几声的吏部尚书等人也急了,纷纷劝“打仗危险,天子身系万民,不可轻动”,许文和两个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众人一起劝。
“卿等所言差矣,你们看,这次汴京又被围,搞得是人心惶惶,朕也是非常害怕。”沈奕语气轻快的说道。
许文和彻底无言,皇帝这哪儿有害怕的样子,语气简直好像捡了钱。
“所以,还是跟着吕少保更安全,朕这就收拾收拾,准备北上。吕少保在的地方,必然安全,有吕军护卫,何惧乱臣贼子。”沈奕总结道。
几个官员又急得团团转,不住苦口婆心的劝皇帝,最后已经升任礼部尚书的李致虚脑海中灵光一闪,说道:“陛下可是想亲上战场,一试身手?”
沈奕说道:“是啊,高祖皇帝打天下时,出生入死,从不怕困难和危险,怎么到了朕这里,却束手束脚,什么都要担忧。”说到后来,有些幽怨和不满。
李致虚说道:“陛下,高祖皇帝打天下,亲上战场是不可避免的。但俗话说,打江山易,坐江山难,高祖皇帝打了天下后,还是要将精力放在施政上,至于前方战事,派遣武将去做就够了。”
“是啊是啊,高祖皇帝当初精于战场之事,于朝政倒不是很精通,但后来拜了帝师,夜以继日的苦学,这才能开创安稳盛世。陛下如今之才学,比高祖皇帝当初也好了不少,实乃天下之幸。陛下更应多习政事,至于战事方面,在后方调兵遣将足矣。”江若淇说道。
几个大臣见户部尚书为了劝皇帝,都说当今天子比高祖厉害了,不由得十分钦佩。当然,这也是事实,高祖草根出身,政事的确是苦学了一番才像模像样的。
“是么?”沈奕若有所思,一众大臣连忙附和。半晌后,沈奕才像妥协一般说道:“但朕还是想习军旅事。如果现在不能过去,那可以等战事不频繁时,北上历练一番。”
一众重臣见皇帝不坚持亲率兵马,到前线去打仗了,齐齐松了口气,对于皇帝退一步的要求也开始思考起来。战事不忙的时候,倒是可以过去三五个月。
“不如等少保打下幽云全境,我朝与北边议定以长城为界时,再前往燕京。”徐学义提议道。
“以长城为界时?那岂不是仗都打完了,朕过去还能学到什么!不如朕这就走吧,吕少保才走没多久,等下还能追上。”沈奕说着,作势要走。
“那不如打下燕京、云州和蓟州时,陛下再去吧!”徐学义连忙改口。
沈奕停住脚步,想了想,说道:“也行。”
于是众臣齐齐松了一口气,皇帝总算不想立刻就跑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劝,燕云数百年不归大梁治下了,风土人情地貌一概模糊不清,难打得很。等打下那几座城,估计是一年后了。
“自古以来,皇帝亲征者比比皆是,怎么到了朕这里,就这么难。”沈奕又叹道。
一群臣子才松了一口气,就又有些紧张,怕沈奕改变主意。于是他们立刻纷纷说自己的官署还有事,找借口告退了,要是皇帝还想抽风,那就再费劲召见他们,反正他们是不打算再松口了。
一众臣子里,只有两个人神色如常,嬉笑自如的出去了,许文和还在与方应时讨论昨天吃的烤鹅甚是好吃。于是几个人对这两个吕少保的亲厚之臣刮目相看,不愧是选择武将做主公的人,对皇帝想以武扬名,以身涉险也没什么大反应。
等到朝臣都散去后,沈奕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水,润了润喉咙。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立刻北上,去追随吕承泽的脚步,他对战场上的事不怎么精通,阵法驭兵之术一概不会,过去也是添乱。
不过,等到打下了燕京等大城时,他倒是可以北上。亲率六军什么的做不到,劳军还是可以的,皇帝亲自跑到前线劳军,可以显示对兵将的极大重视。而且即使皇帝只是去劳军,也叫御驾亲征,名声甚好听。
所谓想打开一扇窗,必须先告诉别人他想砸一堵墙。这次他说想要即刻跟着吕承泽去前线,手下臣子自己就帮他想出打了燕云蓟之后北上的法子了,不用自己再苦口婆心的劝。
迂回而达目的,岂不美哉。只希望,北征军早日拿下那三座城。燕云蓟都在偏北的地方,拿下了那几座城,南部诸城基本也就都已拿下了,副相狡猾得很。
但,他总算是能北上了,沈奕怀疑吕承泽打下燕云后,又想留在那里,不再南返。
几天后,吕承泽带着五万大军,到了真定府,真定李思云和李念云亲自来迎接吕军。由于吕军会继续北上,就只在城外驻扎,并不入城。而真定府与河间等州府,也早已调兵遣将毕,等候朝廷军到来,便一起北上。
“这次,十万大军,够他们喝一壶了!”李思云说道,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之意。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组织大军,全力给予北方重击,而没有后顾之忧。
“嗯,我们一起,收复燕云。”吕承泽伸出手掌,说道。
“收复燕云!”李念云将手放上去,李思云迟疑了一下,也将手放了过去。
吕承泽看看这两个神情有些奇怪的人,一年多不见,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了不得的进展啊。吕承泽正十分好笑,忍不住笑意从眼底迸发出来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他自己和沈奕,他们之间也已经挑明多时了。
唉,真巧……吕承泽叹了一瞬,便又和他们仔细商议北上的问题。
现在燕云许多城镇的名字都已经换了,比如幽州已经取消,原城重建且重新圈地,成了燕京。而直沽寨逐渐成为海津镇,又成了天津卫,也是个不小的城池。不过,州府的建制依然是那十六个,其他县镇虽有大者,但也还未升为州府。
十万兵马,分成两路是最好的,分别从东西两路进军,夺取城池。不过,燕云这么多年以来,迁入了不少沙陀人,汉人只占一小半了,不能像中原互相攻伐的时候一样,攻城消耗兵员后打下那座城再去征兵。
在燕云打仗,补充兵员的时候,只能再从南边自己的州府调派,两河各州府都要随时待命,准备大军出征。
于是,双方议定分两路北上,真定所部往西,先攻取应州。到了寰州朔州之后,河东路的兵马再从雁门关北进,帮助真定部攻取寰朔二州。其后,便往北直取云州。
而吕承泽所部兵马从东路进军,攻取瀛洲莫州后再进击天津卫,接着拿下燕京,再图顺州蓟州。
河北平原一望无际,地势较缓,骑兵来去迅猛。而燕云境内,山岭众多,地势险要,北边更有长城之险,历来是守护中原的有力屏障。现在,这个屏障在别人手里,要打下来,异常困难。
不过,有了前世的经验,吕承泽心情倒也不那么沉重,觉得前路未知了。与李思云和李念云商议过后,便好好的睡下,准备第二天一早,各自出发。
夜晚,李思云和李念云一起回府衙,李念云说道:“哥,这次你可没法再躲,要一直面对我了。”
“打仗重要,莫再浑想。”李思云淡淡道。
☆、年末
十月十五日,吕承泽和李思云率领的大军按约定分别抵达瀛洲和应州城下,开始攻城。此时的关陕西线,沙陀军正在梁朝国土内肆虐,永兴的朝廷军不仅奋力抵挡攻城的沙陀军,还出入乡野,阻止沙陀军屠杀劫掠平民。
然而刘越地盘的乡民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刘越从各城抽调了一些兵马,派人去打西川,对于北方的动静,要求是不丢城池即可,并且要保持有生力量,不可轻易出城。安稳了许多年后,各府的战力不复当初,在被抽调了部分人马,更随时准备再被调去西川之后更是束手束脚。
于是,忌惮沙陀铁骑的秦凤路诸郡奉命坚守城池,不敢出城和沙陀人硬碰硬,沙陀人攻城讨不到好处,但劫掠周边县镇却颇得了许多财物补给。
本来战时异族入侵,在境内屠杀袭扰平民的时候,民众也无可奈何,会更加痛恨异族。但由于东边永兴的朝廷军在尽力保护百姓,而刘越的大军却忙着进攻西川,不管本地乡人死活,于是秦凤的乡人便开始不满。
而各州府中,有许多官员将领出身于乡村,或者有乡人是亲戚,乡人的不满也扩散到了城内甚至军中。许多将领认为南下西川的大军应该立刻回来,救援北地,而不是一心想着夺取其他汉人势力的领地。
而且,南下的东路军已经被朝廷军干扰,截在了褒中,不能再前进一步。朝廷军不仅没有丝毫愿意联合他们一起打西川的迹象,而且天长日久后,说不定蜀中还会让朝廷军借道西进,西路军也会被朝廷军和西川军合力围攻。
于是,不少将领劝南征军还没有消耗太多时,回撤关陕,抗击沙陀。刘越权衡利弊后,终于让两路军回师,本来他打算即使沙陀南侵,也继续打西川,却没想到沙陀在乡野劫掠太过,让民意沸腾,兵士哗然。再不回去,恐怕自家留守的兵马就要不听号令了。
攻打西川的两路关陕兵马一退,朝廷军便也退回了原地,并不趁着深入蜀中并且帮他们大忙的时节讨要好处。
而在陕北,让刘越没有想到的是,继兰州之后,湟州会州也相继沦陷,别说让沙陀军不劫掠乡镇了,连大州府也保不住。
“放肆!这些人只会在父亲手下时好好做事,到我手上根本不好好听话,而是玩忽值守,军备松懈!沙陀不善攻城,居然连城也守不住!”为了打西川,已经从京兆回到秦州的刘越在府衙内大怒道。
“主公,昔年的老将多已告老还乡,北地州府各主将基本都是您提拔起来的……”一个僚属说道。
“那现在这些人也在父亲手下做过事,能力并非如此不堪!”刘越依然愤怒。
“主公,沙陀百年前打了陇西后,收了不少汉人降将,而且很久以前也有不少汉人归向漠北。他们这些年来,也学了不少攻城本事,并非只会用武力压人。”又一个僚属说道。
“是吗,贼厮鸟狡猾了不少。”刘越听说是对方变强,而不是己方变弱了,神色稍微缓和,又与众臣属开始商议夺回城池,并坚守其他各城的事。
十多天后,两路南征军先后回到关内,又被调往陕北,陕北压力这才骤然缩小。这个时候,河北也有一则消息传来——吕承泽和李家兄弟,竟然兵分两路,北击燕云。
“他们疯了!”这是刘越的第一个想法,然而再想想后,就觉得这围魏救赵的方法也不错,攻击沙陀兵力薄弱的地方,让他们自己把大军从关陕撤出,回救燕云。等到沙陀大军一走,他们再从燕云撤退不迟。
一个月后,关陕军收复了会州,然而又丢了河州,刘越头疼不已,没想到沙陀人这么难防守。但是,东边朝廷下辖的永兴军路,倒是没有丢一个城池。
而且,领头的将领似乎是一个本来在京城掌握着禁军,祖籍又是陇西的人,好像他还见过这位半个老乡,关诚。关诚在前几个月开始才从京城被派到同州,等到兵将熟识后,刚好沙陀南下,他便带兵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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