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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世镜(近代现代)——池问水

时间:2021-08-01 11:27:05  作者:池问水
  这是码头的人总唱的,歌都算不上,也就吼一嗓子,热腾腾、轻飘飘地,就这么传过来了。
  “夜里的星星亮啊,哪有妹妹的眼睛亮?……”
 
 
第13章 滂沱雨
  慈城的夏季并不叫人喜欢。暴雨下完,就剧烈地放晴;晴得人头晕脑胀了,就再拎起一盆雨,如此往复。
  乔涴仙的午睡起得晚。他近来对码头不大上心,坐在床上,望着屋外头的骤雨。
  他看见窗外小街上走过去一对男女,在骤雨里,两个人将一件衣服顶在头上,一人扯一道袖子。这样挡雨当然没有任何用处,男人的裤子皮鞋湿了个底儿掉,乔涴仙隐约听见他的感叹:“怎么这么大的雨啊!”然而他的脸色竟很快乐,仿佛巴不得雨再大一些。
  他快乐个什么劲呢?乔涴仙注视着该名男子,百思不得其解:他若是热爱这位小姐,就应带她到温暖干净的地方去,而不是在雨里抱成两团泥。
  然而这女的转了一边的脸来,乔涴仙一看,她竟然也红着脸在笑。
  乔涴仙的结论于是盖下来:傻人傻福。
  他在半梦半醒,只抬一半眼皮的时候,尤其有宝相。他的眼睛一眨,缓慢地流转:“这雨这样下,只怕生意也不好做。”
  一旁拾掇衣物的佣人,略一点头:“没人嘛。”
  乔涴仙听雨越下越大,半晌回应了:“一日没有钱,一日不好过。”
  佣人一怔,心中不知他普度什么众生,然而脸上笑:“各有各的活法……”
  乔涴仙一时没言语,只将头偏过去了。
  他起初在滂沱的大雨中怜悯世人,却又觉得这样闲极虚伪,所以他转而怜悯一部分人。一部分因为大雨,而不得以走道摆车的——这样一部分人还是众多,其中最可怜的又是一小部分由于今日大雨,次日卖水的生意就不好做的。
  这样的天气,只怕修篱笆的也要少了,所以又摆道又卖水,又修篱笆的,那就更可怜,简直无事可做了。无事可做,可是演马戏的也开不了场,寻欢作乐也是不通的。
  乔涴仙终于撑起下巴,进行欲盖弥彰的总结:这极小的一部分人,可怎么办呢?
  乔涴仙穿戴整齐着,手指在干燥的车轮上抚过去,他在雨中昏昏地,忽而听见卧室的门响。
  管家进门时,面上似乎刚见过雨。他喜笑颜开:“老爷,新鲜事。元吉送来了几条鱼。要不下去看看?”
  乔涴仙没作声。他凝在原地,唯独眉毛诧异地一抬高,愣了半天,末了有回音了:“啊?”
  钱管家一拍手,他是由衷地喜欢元吉的:“鱼呀!他刚捞的,送来时候雨又太大,他就来躲会儿雨。”
  元吉站在门厅里,脚下淤着一小滩水。他的短衫淋漓,干脆脱了下来,如今光披着一条长巾,是老钱给他的。
  乔涴仙被管家推着过来,地毯上轧出两道辙。
  元吉见着他,本来要向前的,然而眼睛看着地毯,又往后退了一步。他隔着地毯的角,向乔涴仙一笑:“你来啦。”元吉扯下毛巾,下巴于是滚了一滴水珠,沿着喉头的凸,到他的颈窝。他的晒黑的皮肤上,就划出一道湿润的痕迹。
  乔涴仙看着他,手就不自觉地捏紧起来。他要说话的,然而看见那一滴水珠,忽然又忘了。
  好在元吉自然地话多:“你去瞧瞧啊!有鲢鱼,好煲汤的!”
  乔涴仙一咳嗽,缩到轮椅里去:“有什么可看?我不看。”
  这话令管家不得不低下头去,又不敢作声:您老人家不看鱼,跑下来是干什么呢?
  元吉蹲在地上,抬起脸笑:“怎么,你这闷了一天,又没精神啦?早晓得这样,我带你一块儿捞鱼去了。”
  话音落地,管家先大惊失色了:“小子哎!别说了。”
  元吉识相,拿长巾一搓脑袋,往窗户外看出去,乐呵呵地:“怎么这么大的雨啊!”
  乔涴仙猛地觉得耳熟。他刚要开口,旋即扭过脸,终于朝着管家施令了:“你没有别的事了吗?你——你先做你的事去吧!”
 
 
第14章 雨底晴
  钱有方自知留不住,于是指了指元吉的脑袋:“别胡来!”一步三回头,走了。
  乔涴仙往后仰,态度怀疑:“无缘无故,你跑来送的什么鱼?”
  元吉蹲在地上,他冲乔涴仙笑,就带一些狡黠:“好啊,既然我两个无缘无故,你管我干什么呢!”
  乔涴仙噎得一眨眼睛:“我这是,我当然——”他脑子一慢,没然出来。
  元吉想他平日里真是无人顶撞,三两句就愣住了。“我是你的小兄弟嘛!送你几条鱼也应该。”元吉看他红了脸,自己就给他找台阶下:“我当时握着鲢鱼,我看它这么肥,就记起你了。”
  乔涴仙刚从台阶下来,又给憋上去了:“你骂谁?”
  元吉终于乐出来:“我那时在蓬圈里,早把你摸得一清二楚了!你啊,身上肉加一块儿也卖不出个好价,你多补补吧!”
  元吉讲完了,看向乔涴仙。他发觉乔涴仙没有暴跳,可这表情有点古怪,遮遮掩掩,摸着嘴唇,眉毛拧起来了。
  他脑子略一转,才回味出来:“啊、这个,不是,我是把你这个斤两,斤两摸得一清二楚了,没有别的——”
  他这话实在多余,俩大老爷们能有出什么来呢?乔涴仙本来端坐着,这越抹越黑地一讲,就坐不住了。他一挺背:“你他妈的,你少说两句吧!”
  元吉在人前跟他留面子,两人单独一对手,也就不相让了。说来很怪,他总是乐于饶人的,然而此刻就不饶乔涴仙:“谁要你那么瞅着我?我看你就是等着我讲呢!”
  乔涴仙猛地一捶扶手,谁知捶得太重,手疼得一甩,倒吸了口长气。
  元吉想笑不敢笑,蹲着跪过去,膝盖仆在了地毯上:“乖乖哎!疼了啊?”
  这叹词是他常与小孩子讲的,没什么实际意义,现今脱口而出了。
  然而乔涴仙听起来,这眉毛就越皱越厉害了,他捂着手,缩到轮椅的最里头去,脸就浸红了:“你瞎喊什么?放你的狗屁!”
  元吉懒得跟他追究,一把将他的手捉过来:“我看看,撞红了?”他想乔涴仙从前好像也并不这么冒失,一时间反倒有些疑惑起来了:“我这躲个雨,怎么光见你生气?”
  乔涴仙终于拿着话柄:“你就是来惹人生气的,你要是不来,谁稀罕你的鱼?我也不稀罕,你趁早拿走吧!”乔涴仙一边骂,一边却拗不过他,手被迫地伸下去:“松开我呀!你洗过手没有的?我不要你看!”
  乔涴仙等他回嘴,却没有等到。元吉半晌没言语,他挑起眉毛,看了一眼乔涴仙,将手松开了。
  他重新回到原来那一小滩子雨水里,一骨碌起身,利落地站起来:“你都这么说了,我就躲着你些吧。”
  “本来今天我是不来的,我想着……”元吉不说了:“雨一停,我就走。”他那股脾气又上来了。和头一次晚上,乔涴仙骂他瘪三的时候如出一辙。
  元吉不作声,乔涴仙不作声,唯独雨作声。
  浇过小街上那一对男女的,与眼下的雨不是出于同一朵云,然而淋出来的想法是类似的。
  乔涴仙揉着手,吞了几口唾沫,声音低低慢慢地,要在雨里含混过去:
  “雨这样下,你——你走哪里去啊?”他一出口就后悔,莫名其妙,何必管他呢!
  元吉摸了摸寸头脑袋,后背的两道肩胛沟,正对着乔涴仙:“我回家里去哇!家里没有人嫌我。”
  这话很有所指了,然而乔涴仙自觉理直气壮:“是你跟我顶嘴,我才打了手的,你怎么能怪我嫌你呢?”
  这笔账简单而混乱,元吉也理直气壮地侧过脸:“怎么的?我哪知道你不要我的东西?这是我专门——”他猛烈地一搓脸,硬止住了。然而这刹车太晚,足以令人推测出来了。
  乔涴仙心里忽而朦朦胧胧地一跳,手臂抬起来,将自己的脸托着的时候,有些摸不着自己的下巴了。这两个字不稀奇,从来都有人专门为他做事,但这一跳是足够稀奇的。
  乔涴仙半天没动静,引得元吉回过头去,以为他睡着了。
  他一扭头,谁知就正对上乔涴仙的眼睛。白脸皮,一对儿眼睛嵌在好处,眼皮薄而显,带着睫毛翕动,慢慢地一笑。
  慈城的夏日不讨人喜欢,却也算很懂事。这场雨下了良久,直下得慈城的男男女女,凭云雨的掩护,将小心思话说完了,才终于善解人意地放晴起来。
 
 
第15章 问苍天
  乔涴仙翌日侧在床上,仰头向外望,见云里带光,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腰腹,扁平的,滑而凉。他摸着摸着,就混混沌沌地想一些事情起来了。
  他想元吉的肚子这里恐怕就更凹凸起伏一些,一点肥肉没有,在雨里冲刷过,颜色深沉而湿润。形状确实好,腰一扭过来,两道线于是曲着,极分明地刻进去了。想来捞鱼的时候,这地方也很出力罢?
  乔涴仙抓着枕头角,又想起元吉的一番狂论了:说是专替我去捞的鱼?
  自说自话,谁让他替我去捞?
  他这心思弯弯绕绕,将枕头角扭空了棉花,才终于觉察出一些不寻常。他发觉他如今就好似返老还童一样的,显出一种缺乏稳重的新奇。好比今日雨后短晴,实则跟他乔涴仙没有任何关系。
  小麻雀近来沾元吉的光,喝了几口鲢鱼汤。
  元吉拿捕得多余的鲢鱼略做了些,这汤味道大,小孩子循着气味,老鼠上灯台一样地,就过来了。元吉望着他唇边有汤的浮沫,觉得好笑,替他抹去了:“有这么好喝啊?”
  小麻雀的腿缩着,舍不得将汤的热气散发出去。他将碗托起来:“元吉哥,你怎么记起熬这个汤了?”
  元吉蹲在地上,半晌一撑脸,笑:“这不能告诉你。”
  小麻雀的圆眼睛一眨,嘟嘟哝哝,显出早熟的直觉:“不能说,就是往乔老爷去猜。”
  元吉惊奇得坐到了地上:“好你个小麻雀,光长心眼去了!”
  小麻雀此刻看向元吉,忽而撇下了眉毛,显得灰心了。他不忍心看元吉热脸去贴冷屁股:“元吉哥,他什么好东西没有试过?哪看得上咱们呢?”
  小麻雀一擦嘴,这汤里油也稀得可怜,一擦就干净了。
  元吉拍了拍手上的灰,才一顿。他知道乔涴仙确实是脾气不好,上供多半不灵,一犯起倔就自己闹得下不来台,自己都不给自己面子的犟角儿,哪能给别人面子呢?
  然而元吉不晓得怎么,有盲目的笃定:乔涴仙一定真会去把鱼给煲了汤喝。
  凭哪门子关系笃定呢?
  “这个……我是他的朋友嘛!”
  小麻雀再抬起眼睛,眼神就黯淡下去:“真的吗?乔老爷也这么说吗?”
  元吉倒真一时续不出后话,他一抬手,弹了小麻雀的脑门,自己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到底是不是啊?
  乔涴仙的鱼汤喝了整五天。
  其实元吉送来的三四条鲢鱼,头两日趁新鲜就熬完了,然而府内佣人见乔涴仙平日吃饭恹恹,如今喝得如此正经,竟然还碟干碗净,以为发现了他的新癖好,故而又追了三日。乔涴仙喝到最后,大为光火:“他妈的,去吩咐厨房,不许再熬了!”
  是以乔府内又有许多新的传言,譬如乔涴仙只喝大雨里捞的鲢鱼,鱼鳞要细细地被雨泡过,这人怎么这么多规矩的?实在是难伺候。
  这话经管家传到乔涴仙的耳朵里,乔涴仙拍案而未能起:“岂有此理,闲极无聊!”他吸一口气,又咽下去:“你怎么管事的?你明知我是因为——”他没说完,然而钱管家即刻满不在乎地接下句了:“是元吉送的嘛!”
  乔涴仙即刻慢了一着,一抬头:“他送的、他送的怎么了?”
  钱有方不明所以:“老爷跟他关系好哇!”
  乔涴仙显然拿不定主意:“我跟他,算是关系很好吗?”
  “好得很!您那天晚上还专门出去见他,大家可都……”
  乔涴仙纹丝不动,然而脸色就阴晴不定起来了。说者总无心,听者那是怎么听都有意的。
  钱有方不知哪里失言,试探地急追了一句:“总有个把穷知己的嘛!”
  乔涴仙在轮椅上东靠西靠,本来还没想好对应,这时听见钱有方的回答,轻轻地一拍扶手:“正是,”他皱起眉头:“什么知己,算不上!”
 
 
第16章 天不语
  除开乔涴仙的母亲,乔府从未有过女主人。乔府上下起初也有比较多的猜测:眼下这个乔老爷,是不是功能也跟着不大行?
  然而据府中洗衣房佣人的秘密透露:据迹象看,实则还行。
  人有七情六欲,那么这个猜测就愈发往错综复杂的方面去了,一说乔涴仙修的禅宗,自觉需要敬而远之;二说乔涴仙羞于示人,干脆谁也不示了。三说支持者最微,却也最有力:因为是钱有方讲出来的,说乔涴仙不喜欢女人。
  最终钱有方也发觉了自己的错误。乔涴仙不是不喜欢女人,他谁也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人。所以时至今日,钱有方也觉得摸不着头脑了:元吉又怎么算呢?
  自然,乔涴仙想怎么算怎么算。乔府上下,他说了算。
  知己在他看来是算不得什么东西的。乔涴仙有一些不必经公允的论断:这人越浅薄无聊,知己就越多。他是巴不得自己一个知己也没有的,帝王心术,岂与他人通?
  他要认谁作小兄弟,看什么马戏喝什么汤,坐在窗户边儿看什么地方,都随他的便。他要不想管了,才交托老钱与秘书,譬如眼下,两个礼拜后的堂会。
  慈城地势低洼,城中几个大富户每年夏季轮流着摆堂会,用以祈福避洪,今年就轮到乔府。
  这事情繁琐,牵扯的人多,乔涴仙行动不便,加之小时候堂会看得太多,已然厌倦了。这东西翻来倒去都是一样,且怎么看,也都难免觉着不如从前。若不是他主办,他连出席也懒得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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