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岫蹲下来去接,那干干净净的小羊亲密的蹭着初岫的脸。
初岫好几日不见它,十分想它,随手拔了一株草喂它,小羊看了眼那草,死活不肯张口。
初岫有些疑惑,换了样喂它,这次它吃了。
初岫把它抱起来,教训它:“不可挑食。”
达安在暗处看着,很是无语。
万俟琤正堂的厅里,不知是第几次接待名医了。
无论是闲散江湖游医还是汉宫中的太医,他都一视同仁,礼遇有佳。
可每回看完这病症,十有八九都使劲儿的摇头,剩下一个不摇头的,定是要提上一个名字:云倦先生。
这名字万俟琤知道,且熟悉的很。
云倦先生的病,只有云倦先生能看。
他再一次失望,将那群大夫赶了出去,心烦的回了住处,进院就见初岫在给羊梳毛。
那小羊十分享受,惬意的站在初岫旁边,时不时用小鼻子蹭他。
万俟琤走过去,小羊害怕他,跑走了。
初岫瞪他,嫌他讨人厌也讨羊厌。
刚刚期许再一次落空,万俟琤心绪不佳,也没像平日里那么逗他说话,只安静的在他旁边的摇椅上坐下,仰着头看天上的乌云慢慢消散。
初岫皱起眉,重重踢了他的小腿一脚,绕过他想往屋里走。
不料脚下突然被人绊了一下,他身子一歪,整个的跌进了万俟琤的怀里。
初岫想挣扎,突然想起昨夜他说受了伤,也不知是伤了哪。
他没动,拧着眉,闷声闷气的说:“放开我。”
万俟琤有些疲惫,他将初岫抱在怀里,手指插入他乌黑的头发,慢慢捋顺。
见他不语,初岫冷声道:“你别到我这里摆脸色。”
“……”
万俟琤将他往上抱了抱,在少年再次开口讥讽之前,吻住了他的唇。
院里没留人,只有一个小羊羔在悠闲的吃草。
“嗯……”
初岫撑着他的胸膛,上颚被他舔了一下,忍不住轻哼了声。
万俟琤禁不住深吻了下去。
初岫想把口中不属于自己的舌头吐出去,纠纠缠缠,津液顺着唇边流出,他心慌慌的跳,耳朵也红透了。
庭院里蜻蜓上下起舞,日光洒落下来,初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抬眸看天。
万俟琤放开了他的唇舌,脸轻轻贴着他的脸,与他一同看着天际,哄孩子似的说:“天亮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虹,长长的一道,拱桥一样。
院中小羊羔和一只蚱蜢玩闹,静静歪头看看,两条前蹄高高抬起,突然快速落下,蹦来蹦去,十分可爱。
青草香扑鼻,初岫轻轻嗅了嗅,莫名的说了句:“是青黛。”
万俟琤一怔,接着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他紧紧抱着初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初岫,你说什么?”
初岫茫然的看他,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万俟琤仔细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初岫,你刚刚说青黛?”
初岫 “哦” 了声,没了下文。
他的眼睛里空空的,推开万俟琤,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进了屋。
万俟琤跟着他走到床边,看他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好,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仿佛只剩下个躯壳。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万俟琤半跪在床边,轻声叫他:“初岫。”
初岫就又开口说了两个字:“阿琤。”
万俟琤被订在了原地。
心里仿佛溃了堤,铺天盖地的酸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抚上初岫的脸颊,要哭不哭的应道:“我在,我在。”
初岫眼睛里空荡荡的,眸上映着他的样子,却没把他看进眼里。
他茫然道:“阿琤,我有些难过,仿佛有个地方将我困住了。”
万俟琤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被一双手紧紧的捏着,他屏息听着,问:“是哪里,我去带你出来。”
初岫道:“不知道。”
初岫病了,万俟琤才发现。
他睁着眼睛,却听不到人说话,自己也不说话。
只呆呆地看着虚空,一动不动。
万俟琤叫了格勒善最好的大夫来给他看病,叫了许许多多的大夫排着队给他看病,所有人都统一好了口径似的,说这是脑袋里的病,医不好。
万俟琤守在出岫身旁,久久不语,往来的仆人一丝声响都不敢弄出来。
“他们都说你无药可医”,万俟琤脱了靴子,躺在他身边,侧身看他,柔声说:“可我不信。”
他说:“你还记得吗,当年在天山上我们遇上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她也说你医不好我,不肯给你药,可我好了。”
第7章
初岫为了给他医内伤,带着他去了天山。
只差一味药,名叫夜微澜。
初岫说,那是一种只在雪山长的草,白日里是雪白的,与天山融为一体,夜里发着蓝色光,挺好看的。
严冬腊月天,天山可冻死人的夜里,初岫刨了个雪洞,两个人钻进去躲避风雪。
初岫缩在万俟琤身边用烈酒取暖,万俟琤内伤严重,不能喝酒,只能冷眼看着他喝,自己挨着冻。
可他刚想闭上眼睛歇息一下,怀里突然一暖。
睁开眼睛,初岫恰巧抬头看他,少年呼吸有酒气,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他将脸贴在他的脖颈处,晕乎乎的说:“你冷就叫我,我再喝点。”
万俟琤轻轻应了声,用身上的狐裘大氅将他小心的裹在了怀里。
午夜时分,洞外的风愈发的大,大雪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雪山,初岫喝了好几次的酒,手脚并用的抱着他,企图用他那年仅 16,还瘦巴巴的身子将他高大的身体包裹起来,生怕他冻死。
那夜万俟琤没怎么冷,倒是初岫喝酒喝的胃疼。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洞口几乎被雪埋了起来,两个人爬了出来,继续往山顶走。
雪山上只有一种色,就是雪色。
长时间身处其中,容易眼盲。
初岫早在上山前就有准备,特意去布庄订了两块儿黑布,黑布可透光,能清晰的看路,并将雪色遮去些,不至于眼晕。
雪深的没过了初岫的双膝,他走的费力,走一会儿喘一会儿,身上的黑色大氅都有些穿不住了,热的流汗。
初岫抓了把雪塞进嘴里,气呼呼的说:“我要将这山上的夜微澜采光了泡澡。”
万俟琤当时运不起内力,虽被初岫将身体补回来些,元气到底是亏损的,他也走的费力,沉默不语的跟在少年身后。
那时他无路可走,他背着初岫找过许多大夫,方知自己身旁的就是最好的。
那些大夫每个给他看完,料定他活不过年节,不是让他准备好后事就是让他吃点好的,只有初岫跟他说,去趟雪山,他的病就能好。
初岫那句话是他最后的期冀,他跟着小少年登山,爬了四天三夜,到顶峰的时候,视线豁然开朗,苍凉雄浑的群山撞入眼帘。然后他们见到了成片的夜微澜,在月色下泛着惑人的幽幽蓝光。
雪峰上不止有夜微澜,还有一位女子。
一位在冰天雪地里身着青色单衣,满头银发,身姿曼妙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见他们来,也不奇怪,媚眼将初岫扫了一眼,开口声音冷若寒霜:“就是你要将夜微澜挖光泡澡?”
初岫微微怔了怔,随即瞪大了杏眼,讶异道:“何姑姑,你还没死?”
万俟琤反应迅速的将初岫拉了一把,躲过了女子的掌风。
初岫却不怕,他皱着眉,掐着腰,对那被他一句话得罪了的女子道:“我叫初岫,我爷爷叫初云倦。”
女子欲要再动手的动作一顿,淡漠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表情,她就着月光细细看了会儿初岫,怔怔的问:“你是云倦的孙子?”
初岫上前两步,蹲下开始薅草,应道:“是啊。”
女子:“他呢?”
初岫:“他已经仙游三十余年了。”
女子这次呆了很久,风卷起了雪掠过她单薄的衣衫,她静静的站着,仿佛一座冰雕。
万俟琤闷咳了两声,蹲下,与初岫一同薅草,却被初岫握住了手。
初岫将他冰凉的手塞回了大氅下,道:“你不会采,在旁边歇着。”
女子仿佛才注意到万俟琤,她打量了万俟琤片刻,语气平淡的说:“他活不了了。”
初岫说:“我要他活他就能活。”
女子走到万俟琤面前,强硬的拽出了他的手,搭脉片刻,冷哼道:“就是你爷爷还在世,也救不了他。”
万俟琤闷咳两声,扯回了手,道:“不牢费心。”
初岫将采好的夜微澜用布袋装好,直起腰来,轻轻扬着下巴,道:“你在这山上不下去,不知这天下什么都在变,我父亲的医术要比我爷爷的好,我的医术比我父亲的高明。”
少年拍了拍胸膛,小小的身躯顶天立地,傲然道:“我既然答应了将他治好,就一定治得好。”
女子冷笑了声,突然暴起,向初岫飞掠而去,意图将他手中的夜微澜抢下。
初岫大叫道:“爷爷果然没说错,你这人蛇蝎心肠,见不得人好。”
万俟琤勉强替初岫抗下一击,想让他闭嘴,别激怒这不知年岁的女人。
却被女人反手一掌打吐了血。
女人的功力,放眼天下也挑不出几个对手,万俟琤只觉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眼前一黑,以为自己要死了。
再醒的时候,他在一处山洞里,鼻息弥漫着硫磺味,全身暖融融的。
初岫在他旁边鼓弄药,那女人不知去向。
他觉得身上筋脉都在疼,连喘气都疼,挣扎着转头看,发现这山洞里竟然是一处天然温泉,正冒着腾腾水雾。
他费力的发出了点声音,叫他:“主人。”
初岫转头,眼睛亮晶晶的,他告诉他:“药好了,你吃了,在这温泉水里泡泡,等好的差不多了,咱们下山养伤。”
他喝了那掺了夜微澜的药,苦的他几乎灵魂出窍,被初岫扶着进了一处刚好够一人泡的温泉池子,刚下去,初岫就向里边撒了一把枯草。
那采下来后就变得十分不起眼的枯草,正是在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夜微澜,被他毫不怜惜的给他泡了澡。
他泡澡,初岫就在他旁边的池子泡脚,撩起裤脚,将白生生的脚浸在温泉里,舒舒服服的说:“雪山上竟然有这么好的地方,疗伤圣地啊。”
万俟琤被热气熏得昏沉,身体又疼痛异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接下来一段日子,他睡睡醒醒,吃那苦的要命的药,拿着不要钱的夜微澜泡澡,模糊了时间的流逝。
山洞里再次有动静的时候,是那银发女子找上了门来。
她追着初岫满山洞的跑,怒道:“你还真敢拿夜微澜给他泡澡!”
他勉力爬起来,想要去护着初岫,那女人却突然不追了。
她纳罕的看着他,挑眉道:“还真活了?”
初岫高高兴兴的说:“你看吧,我就说我比我爷爷强,你就让我看看,说不准我能将你看好,便可下山去了。”
女人不语,静立片刻,却是转身离开了。
初岫追出两步,被她用内力逼退好几步,退到了万俟琤身旁。
女人的声音消散在洞口,她说:“这天下与我何干?”
初岫愣了愣,轻叹了口气。
但转瞬,他高兴了起来,他对万俟琤说:“如今我把你救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叫你打狗你不能撵鸡。”
他垂眸,应道:“是,主人。”
从山上下来那日,正是除夕。
天山脚下的小镇里挂满了喜庆洋洋的红灯笼,家家户户都吃着团圆饭。
大雪簌簌的下,两人穿着一白一黑两件大氅,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像两个无常。
初岫牵着万俟琤的手,道:“阿琤,我们去吃饺子,过个好年。”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在雪夜里相携,渐渐行远,茫茫大雪慢慢将地上的足迹抹去,远处有光亮的地方,是可以过年的地方。
第8章
初岫睁开眼睛,迷茫了一瞬,问万俟琤:“怎么刚睡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万俟琤忍下心中的酸涩,温声道:“不是天黑了,是阴天了。”
轩窗外夏雷轰隆隆的闷响,一阵凉风吹进来,驱散了燥热。
初岫撑着床坐起来,想越过万俟琤下床。
外边的雨已经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最开始几滴稀稀疏疏,接着紧锣密鼓的落了下来,黄昏时分,天阴的像是已经入了夜。
万俟琤坐起来,问正在穿鞋的初岫:“下雨呢,出去做什么?”
初岫道:“去找羊。”
万俟琤将他拉了回来,道:“羊被丫鬟领进圈里了,不会淋雨。”
初岫放下了心,遍懒得动了。
“饿”,初岫说:“想吃烤兔子。”
“好。”
“想喝酒,烈酒。”
“你今日吃最后一副药,不能喝,明日再说。”
初岫躺回了床上,又说:“我想跑马,最快的。”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马。
他为初岫养的那只小马驹,如今长得正好。
万俟琤温声说:“好,我带你去跑马。”
下人送上了饭菜,初岫边吃边翻着话本。
万俟琤喂他糕点,他嫌弃的躲开,不理他。
午时他那失了魂的模样仿佛没发生过,初岫依然是心情好了理他,心情不好就把他当做不存在。
他问过大夫,初岫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那些大夫讨论了半晌,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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