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扯响警报铃,茉莉同时动作飞快,将身上长裙扯得支离破碎。赶在警卫进门前用披肩将自己裹住,抬头又是楚楚可怜,她望着从人堆里走来的徐霏霏说:“他莫名其妙闯进来,想强暴我。”
在赛乐居,意欲强暴女客的罪状永远最大。吴经理叫人架着双肩拖走,他厉声大叫,分泌过剩的唾液滚着声音,貌似在叫晏知山,又似乎提到段争。他手脚乱摆,最后也只留下一只臭烘烘的旧皮鞋。
闹剧很快收场,茉莉当着徐霏霏的面下了床,就用她那只沾着血的高跟鞋,弯了腰,像打高尔夫球,一把将皮鞋击出门外。
徐霏霏将记有茉莉亲笔的地址纸条交给程东阳,没忍住多问一句,却被程东阳笑着看一眼,递去手里的牛皮信封,请她翻一翻。徐霏霏哪敢造次,她后背汗淋淋的,之后再没敢多话。
过了两天,程东阳想着时机合适,特意邀了茉莉领他上出租楼去。戏做得足,假如茉莉不清楚他肚皮里打的算盘,恐怕真要当他是有意接了陆谭,再双手送还给晏知山以表诚意——实际,不过黄鼠狼给鸡拜年。
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下了车,迎面见到的居然是惊慌失措的唐小杰。
唐小杰行色匆忙,额前那点头发尽数跑到脑后。一见程东阳,他脸色大变,失控地往前扑,抓住他的衣领嘶声吼道:“是不是你!是你带走了小九,是不是!”
程东阳一愣,抬臂阻止手下人还击,他轻而易举挡开唐小杰的纠缠,而问着身后走来的段争:“人不见了?”
“你少装蒜,除了你还能是谁!”唐小杰气得发抖。
“蠢货。”程东阳冷嗤。
“不是你?”段争问。
“不是,”程东阳蹙眉沉思,没一会儿鼻翼微微翕动,他露出一个堪称恶意的笑,“不是我,那麽只有晏知山了。”
咔哒一声,是茉莉的高跟鞋踩中了一块松动的井盖。
第十六章
小九醒来是傍晚,天灰蒙蒙的,偶尔响一声雷,是暴雨的征兆。他脸上的布条因为结扣松动,随他转一转脸就滑落一截,下端抵着鼻梁,往上隐隐能窥见些许亮光。他肩膀痛得厉害,像是往上安了座山,挪不开也动不了,压得他脑袋发晕,索性低下了,将眼睛隔着布条贴去膝头。
是谁呢,他说不清。依稀记得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站在玄关,来不及叫两声,防盗门的门缝里突然横来一只针头,然后是脑袋被死死按住,他尝到门栏上的铁锈味,眼见着针尖插进自己的颈部静脉。一直到昏迷前,他一双手还紧紧掰着防盗门栏杆——段争警告过他,无论谁来都不能应门。
奈何来人大概很了解他的劣点,因此哄小九开门,报的是段争姓名,说他们是同僚好友,先前还在楼底打了招呼。小九哪里有防备心,就算有,也在一声“段争”里磨得干净。他欢天喜地地往上扑,一张脸几乎挤进防盗门那一道道狭窄的缝隙里。他怀里抱着一件旧汗衫,睁大眼睛听对方说起段争,还听他说自己姓吴。再接着,就是那只猛然刺来的针头。
小九是被装进一只红白蓝塑胶袋里拖走的。怕他半路惊醒,吴汇金特意下的最大剂量,因此到现在药效都没过完全,导致小九思绪昏昏沉沉,手脚无力。他动一动嘴唇,舌头抵住粗硬的布块,布上有股浓烈的鱼腥味。他太累了,脖子重得好像快断掉,于是放松身体往后倚靠。但靠了个空。这下倒好,他摔得结结实实,撞到地板的后脑嗡鸣,还招来正在阳台和人通电的吴汇金。
“做什麽,”吴汇金匆忙赶进屋,神色惊慌,手里甚至提着一把短柄匕首,“你想做什麽!”
小九半张脸贴地,十指在地板上徒劳无功地抠弄,试图将身体摆直。可即使他把两根手指扭得咯吱作响,由于手腕被束缚,他始终难以撑起全身重量。挣扎之余,他的腿脚开始不自觉地蹬地,他一面蹬,一面闷叫,舌头奋力抵着布块,口腔撑得快把嘴角撕裂。
“别动,不许出声,不许动!”吴汇金低声喝道,生怕他坏事,引得这幢老居民楼里的耳背阿婆都发觉。可他一碰小九,小九就像被钳住命脉那样玩命翻动,一截细脖子拉得长长的,青筋根根暴起,甚至沿在他高昂的下巴骸,鼓鼓的一块,轻易一戳就会爆开。
“你安静一点,嘘,别出声,安静一点。”吴汇金不住地吞咽,手脚阻挡不得,索性跨了双腿将小九骑在身下,却没想到这样一个长手长脚的男孩子,身体偏偏柔弱得像株杨柳。他无意抚摸他的胸膛和腰侧,原意不过是逼他安静,这下看来倒像是他刻意猥亵。
吴汇金吞着口水:“难怪,难怪晏知山舍不掉你,段争那个狗娘养的也藏着你,你可真香,比赛乐居那群婊子都香。”
被骑着腰腹,全身随吴汇金胡乱抚蹭的动作而打起抖,小九顶弄膝盖,绝地反抗居然也能把毫无防备的对手耸得踉跄。
吴汇金被顶倒在一边,肩膀着地摔得生疼。他龇牙咧嘴的,正欲捉了小九报复,转念又想自己冒着危险绑人的目的,绝不是逞一时之快,嚣张气焰立即熄了大半,而扶住胳膊讪讪道:“我可不敢碰你,细皮嫩肉的,没留神抹道印子,别是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听话一点,别叫,我这是在帮你。”
小九自我防卫地绞起双腿,并紧了膝盖,努力往胸前压,一边试图将自己滑去房间角落。只是他的四肢都绑得严实,这叫他挪动时更像一只被束缚的蛹,吸进鼻腔的是一股股阴冷的风——外头下雨了。
吴汇金自顾自说:“我知道你是谁。晏知山疼你疼得不得了,像他这样的人,普通情人丢了,哪里会放话要翻过整座城来找。让我猜猜,你是怎麽丢的——被段争给偷走的,对吧。我就说,像他这种阴沟里生出来的蛆,平常拿腔拿调,谁都瞧不起,又是同性恋,心里说不定多扭曲,真够恶心人的。他想借你搭上晏知山这艘大船,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那好,我这回就让他看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雨势很猛,小九好容易挨着角落,手指麻木木的,他奋力扭过整只手掌贴去墙壁,头还是发晕。他摸索一番捉住一把硬棍,大概是把扫帚柄,牢牢握紧了,总算有些依靠。
“但你放心,我会把你完完整整交给晏知山,我不是段争那种杂碎,不会动你,我供着你,我照顾你,再把你还给晏知山,到时候你就明白我是好人,”吴汇金慢慢往小九那边靠近,以言语哄着,要他平静,“很快你就能见到晏知山,你高不高兴,高兴就过来,我不会动你——给我过来!”
他显然有醉意,离得近了,酒腥气更重。小九不知哪来的蛮力,手里扫帚杵得高高的,关键时候一顿胡戳,其中许多下都打在自己后背。期间只听吴汇金锐叫两声,小九眼里淌汗,下一秒头发被扯住,头皮抓得生疼,他不哭不喊的,像只破麻袋似的被人从东踹到西,接着又迎面受了两个耳光。
吴汇金闭着一只眼睛呼哧喘气,眼泪应激淌落。他受酒醉操控,或许还有迁怒的念头,接连几下踢踹,连着生风的巴掌,都向小九挥去:“贱人,你敢动手,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他下手没有轻重,一脚跺在胸口,小九疼得闷哼一声,喉咙里咕嘟响,随即身体扭成一个畸形的姿势,就着墙角牢牢缩成一团。随即后背心又迎来两脚。吴汇金将扫帚柄抽在他腿根和肩背,力道一下弱过一下,挨得多了,小九反而感觉不到疼。他闻到角落有腐臭味,但很奇怪,脑海想的却是那件被丢在家门口的汗衫——他当时应该抱得更牢一些的——上面有段争的味道。
怒气随着酒意发散,等吴汇金扶着额头倒退两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噩噩然瞧着缩在原位没了声息的小九,半晌爬去推他,翻过身体一看,小九双眼紧闭,脸侧嘴角皆是殷红青紫的巴掌印,耳垂底下甚至被不平整的扫帚柄削去一小块肉,血汩汩地往外流,沾红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白汗衫。
吴汇金吓得牙齿打颤,推他不醒,又扶起人来拼命摇晃。小九一颗脑袋仿佛堪堪挂着脖子切口,前后摇摇摆摆,但始终没有睁眼。
“死了,人死了,”吴汇金喃喃自语,双手倏地一松,他噗通一下重新坐回地上,“死了,真的死了——不是我,是段争,都是段争干的,是他把你害死的!”
他唯恐和半死人待在一块,连滚带爬地下了楼,临近一楼的最后几级台阶绊脚滚倒,引得坐在楼底吹凉风的阿婆来看。她嘴里只剩几颗牙,啐他一声“不长眼”,转身拖出藏在楼道后面的红白蓝塑胶袋,一下丢到他身上:“也不嫌脏!”
吴汇金胆颤心惊:“哪儿来的?”
阿婆奇怪看他:“你拖袋子从外面过来,又下楼丢袋子,我都瞧见啦。袋子没破,还能用。你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
吴汇金猛地将塑胶袋团进怀里,喝走不明所以的阿婆,总想她临走前古怪的眼神,是因为她不仅发现他行踪诡异,也许还看到了他虐杀活人。
塑胶袋底部尽是些脏水污泥。离开出租楼的时候,吴汇金将小九拖了一路,还在楼底遇见个摇团扇的女人。她倚在墙边送客,穿的是吊带长裙,大臂肉又白又沉,晃悠悠的,眼睛斜过来,往下落在那只足够装起一个成年人的塑胶袋上。
吴汇金被她那眼刺得脚底瘙痒,拖抱了一路手臂泛酸,最后将袋子挪上车,竟然半天没拖起。被身后紧盯他的阮红玲从头扫到脚,冷不防她高喝一声,手臂抱在胸前,问他是谁,怎麽从来没见过。
吴汇金不敢多话,涨红脸将袋子拖上后备箱,桑塔纳车身往下一沉,没拽紧的拉链里掉出一只针头。他不禁大汗淋漓,慌张拾起了,揣进裤兜,在阮红玲狐疑的目光下坐去驾驶座。刚要发动引擎,就见她袅袅娜娜地走来敲窗,说话时眼睛瞟动,问他到底是谁。
吴汇金就怕言多必失,来前特意了解这整座出租楼里的住户多是舞女少爷,于是只说自己是男客。
阮红玲不说信或不信,扇摇一摇,忽然伸臂探进他裤裆,眼疾手快地掏出那只针头,蹙眉问他是不是带人坏了规矩。她当他慌张,是因为偷偷领妓女吸毒。
不敢和她起冲突,吴汇金三言两语带过,之后驾车离开。拐上街口前,他望去后视镜,阮红玲仍旧站在楼底,手里团扇慢慢地晃,仿佛想驱走密布在头顶的乌云。
完了,都完了。雨势渐猛,吴汇金抖着手擦烟,身边是那只压瘪的塑胶袋。他被发现了,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回头肯定会发觉不对劲,那麽段争很快就会找过来,他必须立刻把人解决。
不愿承认自己心生恐惧,抽完最后一口,吴汇金站起身,心里做了决定:马上通知晏知山。
得知陆谭被人带走,程东阳索性不再作秀,回身上了车示意司机掉头,却见茉莉捏着手袋立在车外,之后又走向段争。不过单看唐小杰的脸色,他们似乎谈得不大愉快。
段争微微偏头望着楼前那丛被压弯的杂草,直至茉莉要走才开口问道:“多少人知道?”
“知道什麽?”茉莉一愣,旋即了悟,“该知道的都知道。如果陆谭目前真在姓晏的身边,那说明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你和程东阳是一伙的,怎麽保证你不是在说谎?”唐小杰满是敌意。
“假如事情真败露,我倒霉,你们也逃不了,”茉莉嗤笑,“也真巧,我前两天才发现自己被算计,刚好我嫌一个人太无聊,不如你和我一起,说不定晏知山那个疯子能看在你照顾陆谭有功,不至于一枪崩了你。”
“他到底是谁?”唐小杰问。
“一个神经病。”茉莉几乎咬牙切齿。她最后看一眼段争,明目张胆地向他示意:“别人我不保证,但说不准,你可以从晏知山手上把他抢回来。”
言毕,她笑一笑,回到车上。汽车不作停留,即刻转向驶远。
唐小杰搓弄额发:“这下怎麽办?”
段争依然保持凝望杂草丛的姿势。忽然眉头一动,他转身三两步跨上楼。唐小杰猜不到他想做什麽,在二楼和三楼的楼道窗口前瞧见他的身影——段争敲开了四楼阮红玲的家门。
也算巧合,阮红玲平常很少亲自下楼送客,这回是听说常客过两天就出远门,两人依依不舍地拖到楼下,刚好就碰上做贼心虚的吴汇金。
得知下午确实有人在楼里来回,行迹古怪,段争请她形容对方样貌,阮阿姐沉吟:“贼头贼脑的,眼里冒精光,个不高,稍稍有点胖,走的时候拖着一只大塑胶袋,裤兜里还藏了针头。我开始当他坏了规矩,碰了毒,但看那针筒里装的不是,就看他走了。”
“什麽时候的事?”段争问。
“几个钟头前吧。”
“他开了车?”
“一辆红色桑塔纳。”
“记得车尾号吗?”
“这哪里还记得,”阮阿姐笑一声,“哦,对了,我看他车里放着块貔貅,纯金的,挺值钱。”
久不等段争下来,唐小杰焦躁地原地转圈,刚想跟上楼,就在二楼拐口和他撞个正着,又急声问道:“阿姐怎麽说?”
段争没头没尾地答道:“吴汇金。”
唐小杰目露疑惑:“谁是吴汇金?”
但这次段争没有接话,而很快擦过他下了楼。
津市的地下拳赛往往七点开场,吴汇金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一步。拳赛观众多走特殊通道,他借机插队混入其中,但等进了内场,也只看到晏知山身边的特助正在拳场入口交代情况,至于晏知山本人早进了场。
他急声喊道:“赵特助,赵特助,我有事找晏总,麻烦您通知一声。”
这声叫嚷惹得周边许多过路人侧目,赵特助却只是掀一掀眼皮,神色蔑然地睨他一眼,吩咐警卫将门看紧,便掸掸衣摆往里走。
吴汇金继续嚷道:“我有事,我真的有事找晏总!这个消息他一定感兴趣,给我一点时间,我告诉——我是华来酒店的经理,你应该认得我,我不是骗子!”
特助听闻转身,看的却不是他,而是守成一排的警卫:“一个个都是木头?赶紧拖走。”
左右两位警卫听令钳住吴汇金的双臂,看他不停挣扎,干脆锁住喉咙将人往外拖。这回吴汇金再不敢藏着掖着,赶在特助进门前劈声吼道:“陆谭在我手上!陆谭在我手上!”
特助遽然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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