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铭鸿醉醺醺:“什麽乱七八糟的……”
陆谭想他真是笨死了,上一次就笨,这次还是笨,于是气得瞪成了三眼皮:“我不是你哥哥,我是山山的哥哥!”
“山山?谁是山山,啊,谁是山山,”黄铭鸿左顾右盼,“你又在哪里乱认的弟弟?我哥知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乱认弟弟是对不起我哥,我给他告状去……不然我也做你弟弟嘛,反正兄弟随便做啊,你也当我是弟弟嘛……”
“你乱说,你乱说,我生气了。”陆谭抱怨。
“干嘛生气,不认就不认嘛,有什麽了不起的,”黄铭鸿抱着门框发酒疯,又忽然咧着嘴笑,“我记起来了,你是我哥的哥,不要我认你做哥,但是我哥是我哥,我不能不认,那我就,我就叫你大嫂好不好啊。反正你和我哥随便做兄弟,我认你做大嫂,我也对你好,你愿不愿意啊?”
陆谭想了想,比起他和段争都来做黄铭鸿的哥哥,显然眼下这个选择更能叫他接受,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我来做你的大嫂。”
终于得了一次他同意,黄铭鸿喜极而泣,松了门框就往陆谭身上扑,呜呜嚷着:“你是好人,我哥也是好人,你们百年好合,全家都是好人……哥啊,你别听钟澍成放屁,他是利用你呢,你别答应他,我把铺子给你,我们做铺子,修车挺好,赚钱也多……别听钟澍成的……”
话音未落,黄铭鸿脱力倒下地,后头唐小杰眼见不对劲,立刻上手来扶。好容易把人扯住,他问段争:“你们走了?”
段争拉着同样晕头转向的陆谭:“这地方有黄铭鸿的人,我走了,他们会过来送他回去。”
“那她……”唐小杰扭头。
“我自己回,”姚可可正翘着腿喝酒,一边摘耳坠,一边脱鞋子,“你们管好自己就行,少来管我。”
这样,几人算是各有去路,分道扬镳。
一直望着段争和陆谭下楼去,唐小杰满腹的担忧和疑虑忽地散了个空。他这下没什麽话好问了,就算真问出口,或许也得不到什麽答案。所有都是天注定,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种下的因,总不能叫他俩飞回二十年前的娘胎里,把一切扭转回来。他无声一笑,心说下次见面,是绝对不能再喝酒了。
陆谭其实不算醉酒。他不过是叫包间里浓重的酒腥气给熏晕了,上室外呼吸新鲜空气,就像身体被戳了几个漏风的洞,身体舒畅但冷得厉害。摸摸脖子,唐小杰的围巾忘了还。陆谭下围巾交给段争,顺便抓了兜里一小把银的金的硬币,一股脑都丢给段争。想了想,又从中取了两枚硬币,问段争自己可不可以吃冰激凌,他有点嘴馋。
嘱咐门口的侍应生将围巾转交,段争接过硬币,放在大衣口袋,走路时会有丁零当啷的声响。
陆谭想吃的冰棍在街道拐口有卖。一根奶油的,陆谭迫不及待拆掉包装袋,刚要含进第一口,他眼珠一转,把冰棍递到段争嘴边,张着嘴“啊”一声,摆明是想讨好。
段争看他一眼,低头咬下一口,嘴唇开合间有股白雾。陆谭见了满脸新奇,也跟着咬掉一口后哈气,果然烟雾缭绕的。他笑得开怀。
转眼见货架前的老阿公眼神古怪,目光流连在他们之间,大概是嫌他们世风日下不知廉耻,却被段争避也不避的坦然给对得铩羽而归。他悻悻收了视线,接着眼前滑来一张纸币。
“一包黄鹤楼。”段争说。
一根冰棍和一包烟,他们走远。
陆谭两手握着木棍,低头慢慢地嘬顶端。好在这次天冷,冰棍化得没有夏天那麽快,他速度不快不慢,卖力地又吸又咬,偶尔递一口给段争,两人拉着手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
而意外就发生在这时。
头顶的霓虹招牌坠落的瞬间,陆谭正在专心吃冰棍。他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转眼之间,身体已经被段争搂着滚向一边。
在场民众都吓得四散而逃,陆谭除了跌了一跤,丢了冰棍,实际根本没有伤到。段争则是小腿撞在一家店铺门口的水牌支架上,裤脚蹭出血迹,他却眉头动也不动,目光直直望去楼顶。
数米之外的居民楼顶部立着道逆光的身影,尽管没有相貌和声音,段争却依旧猜到他是谁。
隔天黄铭鸿酒醒,特意致电来道歉,反被段争问及这些天程东阳有没有消息。黄铭鸿心里一慌,的确,他这些天因为姚可可的关系,对程东阳的关注不如以往追得紧,竟然就漏了风声被他有机可乘,不觉羞惭,挂断电话后立刻动身去找钟澍成。
至于段争这头,他架着腿不动,身边是跪坐着擦眼泪的陆谭。
再笨的脑袋,一旦碰上有关段争的事,陆谭总会比平常稍稍聪明一些。比如这时候他就明白了段争又为自己涉了险,小腿一道口子,虽然消过毒还包扎得严严密密,他仍旧疑心段争是在装坚强,其实疼得要命。于是更加惭愧。
他垂着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靠着段争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是不是很疼的呀。
说话间,两滴眼泪恰巧掉在段争脖子里,他又气着了,觉得眼泪都和自己作对,就伸进手去擦。擦着擦着就变成舔,从脖子一路舔到嘴边。还知道段争伤了小腿,陆谭坐上去的时候刻意没压全身的重量,屁股绷紧了悬空坐,捧着段争的脸继续亲,亲一口说一句不痛哦,对不起,喜欢你,好爱你。
段争不说话,就由着他亲。明明是受伤的小腿,却在陆谭不知情的时候放下了地,他则掂着陆谭的屁股将他往上一耸,语气正经地说:“这两天别出家门,有事就找我,我不会离开你,知道吗?”
陆谭点头:“知道的。”
段争又问;“教你的东西都会了?但是别乱用,尤其是刀。”
陆谭还是点头:“我知道的。”
“嗯,”段争放松力道,“继续亲吧。”
陆谭破涕为笑,还真的捧着他的脸,往他嘴唇响亮地啵了一口。
黄铭鸿消息来得很快。段争没有猜错,程东阳是三天前入的境,而大D第一次活动则在前天。钟澍成听说后,本想派一拨人过来帮忙,意外的是段争拒绝了。他们统一认为程东阳会在准备充分后下手,却没想到再见程东阳的契机会来得这样快。
当时段争正在接陆谭下课回家。有唐小杰推荐,陆谭最近报了一个陶艺班,最近还在试课阶段。黄铭鸿原先不明白段争特意暴露自身活动究竟是为的什麽,直到这天接到电话,他告诉段争,上午市内发生纵火案,烧了钟澍成大半仓的货,刚巧有人目击作案,经他描述,那人大概率就是程东阳。
“哥,你赶紧回来吧,外面现在都在铺天盖地地搜查,程东阳能想到钟澍成,就不可能不来找你,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小九和你一道吗?”
段争却说:“来不及了。”
黄铭鸿疑惑:“怎麽?”
“他在跟着我。”一辆银色捷达从十分钟前紧跟在段争车后,借拐弯的机会,段争确认驾驶座坐的正是头戴棒球帽的程东阳。
段争沉着冷静,一面叮嘱黄铭鸿立刻报警上东区海湾,一面提醒陆谭系好安全带、抓紧扶手,而他丢了手机踩死油门,于车辆稀少的沥青大路呼啸而过。
后方程东阳不甘示弱,也加紧了油门往前咬死。双方都看穿彼此身份和此行目的,程东阳赤红着眼,在段争因躲避前方车辆而稍稍放慢车速时迎头撞上。
砰的一声响,陆谭脸色苍白,惶惶然看向段争,腾出一只手来攥着他的小臂,结巴道:“我们撞车了吗?”
“是意外,”段争将他反握,捏一下又松开,“你坐稳了,不要动。”
陆谭忙不迭点头:“我不动的,你可以开快一点,我不会动的。”
其实还是害怕,油门踩死的车速快得他心悸,眼前缭乱的景色更叫陆谭产生一种类似晕车的反胃感。段争似乎看出他心慌,时不时问他是不是难受。陆谭勉强振奋,埋下脑袋挡住鼻子,再用嘴巴呼吸,眩晕感果然缓解许多。
这一埋就埋了大半时间。到车身开始剧烈颠簸,陆谭睁眼往外瞧,发现段争居然绕进一片草木蓊郁的丛林,再沿着泥路往里开,草木成灌木,不远处则满是参天的老树。他跟着车身摇摇晃晃,陌生环境使得心情越发恐慌。陆谭焦虑地咬起手指,直到段争突然刹车下座,绕到副驾驶将他拉下地。
脚底满是或大或小的石子,走动时硌着脚底有些疼。段争要陆谭躲去一边的丛林里,不说要他过来,他就乖乖待着,一点声响都不要出。万一有情况立刻带着手机转头往外跑,黄铭鸿在来的路上,不会丢掉他。
陆谭没时间问他一句“你要做什麽”,泥路的另一端传来车辆驶进的动静。陆谭慌了神,抓着段争的胳膊就要他和自己一块儿躲起来,不然就是张了手臂想挡在段争跟前。
然而段争轻轻推他一把,面上没有丝毫戏谑或畏怯。他不过拍了拍陆谭的颈侧,和他说:“我和程东阳的事必须解决,你不要让我分心。”
陆谭张嘴欲言,后腰却被段争使力一推,听他短促道:“去。”
强点着头,陆谭听话往丛林深处跑,跑两步回头,他执拗道:“我会救你的,你不要怕。”
如果这句话能叫他安心一点,多说两回总是没错的。于是段争也说:“我知道。”
程东阳的银色捷达在碾过一路石子的爆裂声中骤停。他下了车,慢慢走来,偏偏腿脚一瘸一拐,摘了棒球帽,额际粘着一块被血染红的纱布,接着往后腰掏出手枪,通体黑色,在距离段争不过五米的位置对准他的额心。
“终于等你落单了,段争。”程东阳笑说。
段争不动声色:“你瘸了?”
程东阳以一条腿支撑,另一条腿稍抬一抬的姿势向他比划:“是啊,被人用两铁棍给打瘸的,还有这条疤,我额头这个窟窿,都是这些天我在外面遭人报复受的。哦,不是别人,报复我的不就是你吗?”
“这和我有什麽关系?”
“嘁,你装什麽傻?你当初放过我,不就是为了看我现在这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用不着出什麽力,就有人替你报复我。”
“是吗?”段争一笑。
程东阳面上的从容稍退:“我记得你出来的时候,身边领着人呢。让我猜猜看,哦,是那个傻子,叫小九,对吧?我倒是没想到你也能做痴情种,曾国义给你送过那麽多人,你一概看不上,他一个被抽了鞭子都不会叫疼的傻子反而叫你挂心,难道说你喜欢床上做死鱼的,你喜欢奸尸啊?”
眼见段争腿侧的双手渐渐捏紧,程东阳发出两声快意的笑,左右晃着头似在搜寻:“让我看看,你的情人都躲哪儿去了。是这里的,还是那里?不对,我直接给你一枪,照他之前总要护着你的架势,说不定他就自己跑出来了是不是?”
可等他刚想把枪上膛,对面一声咔哒叫他脸色大变。持枪的胳膊弯了一弯,段争早已如法炮制将枪头对准他的额心。
“从前比枪,我就先你一步,”段争面无表情道,“现在也是。”
“从前,你说的是哪个从前?是你踩着我的肩膀上位,背地里讨好曾国义偷得好处,还是后来假装谦让,反而逼曾国义弃我选你的从前?你说,你指的是哪种?”
段争说:“不要说得你好像在嫉妒我。”
“嫉妒?”程东阳失声大笑,“就算是嫉妒那又怎样。你算什麽东西,不过是打了顿架,救了个人,之后又做成一单生意,就让所有人都记得你。尤其曾国义,他认我做儿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他,他看哪个叔伯不顺眼,我去解决。我替他背罪替他杀人,结果呢,他看上你,也想认你做儿子。你算什麽东西?一个连爹妈都没有的杂种,杀人都不敢承认,窝囊得要个智障女人为你背罪,你说,你算什麽东西?”
“曾国义确实想把位子传给我,也确实是我不要扔给你的,”段争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你总是差我一头,这不算奇怪。但你有一件事确实做得不错。给你干爹一枪爆头的感觉怎麽样,你爽快吗?”
“……你不用激怒我,”程东阳掀出个笑来,“他自私不肯让位,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送他上路。”
“你就做了第一个?”
“总要有人做第一个,为什麽不能是我。”
“那好,话也可以这麽说,今天总会有一个人死,为什麽不能是你。”
程东阳听闻仰天大笑:“你错了,段争,今天死的人不是我,是你。你会被我打成筛子,浑身上下都是窟窿,我会撕碎你、搅烂你,我还会抓了陆谭,让所有人都来轮奸他,奸到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你说他还会不会那麽可怜地喊你段争,段争……他在求你救他呢!”
段争眼皮跳动:“说够了?”
“不够,哪里够了,等他被奸死了,我还会把他剁成肉酱,塞到狗窝猪圈里。畜生哪里分得清人肉啊,它们只懂埋头吃,吃到再也……”挑衅戛然而止,程东阳被前方横飞而来的石头击中膝盖,他吃痛一跌,紧接着眼前迎来黑影,段争一拳打中他的鼻梁,鼻血喷涌而出,程东阳在瞬间眼前一黑,仰面倒下,随即又挨一拳。
“这拳替冯斌。”
砰——
“这拳是曾国义。”
砰——
“孙光柏。”
砰——
“洪燕。”
砰——
“唐小杰。”
砰——
几乎拳拳到肉,接连几拳下来,段争指节发麻。他活动一下手指,拎起程东阳的衣领,掰开他满口是血的嘴,抬臂又是狠狠一拳。牙齿碎裂的声响轻而脆,程东阳两眼翻白,不住吐血。
“这拳,给陆谭。”段争说。
调整一番呼吸,段争由半跪的姿势起了身。他丢掉自己那把手枪,而弯腰夺走程东阳虚握在手心的那把,检查子弹,开保险,上膛,瞄准额心。这时只要段争手一滑,程东阳不消三秒钟就能一命归西。
程东阳下意识求饶,他瞪着眼,目眦欲裂:“你放过我,看在以往的情分,你放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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