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堂春与对街玉楼东皆是泊安一手所办,泊安如今离京,这些东西理应交给平西侯府,不过本王想交给大师约莫更方便些。”
故灯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也无不可。”
宁王面色稍显难看,“大师,您在耍本王吗?”
“王爷难道没有耍我吗?”故灯眉目平静,恍如一潭无波之水。
“大师您误会,顾岸离京之事只是权宜之计,待陆文钧——”
“办法与理由但凡想找皆可找到。”故灯淡声道,“王爷不必担心,何大人很快便会安然无恙地官复原职,我与顾岸应您的,我会一力完成。希望您也尽早完成所应我与他之事,在我的好性情消磨殆尽之前。”
如此一来宁王不会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不知道故灯手中究竟握着什么底牌,愈是未知,愈是忌惮,从而愈加束手束脚。
临上马车前,故灯忽地询问在前充任车夫的崇岭:“方才上的,那是什么酒?”
“那酒名唤醉罗敷,上京城一顶一的好酒,侯爷最爱此酒。”崇岭恍然道,“对了,您不吃酒是吧?侯爷常在那间雅厢,下面人大抵是顺手便送过去了,您莫介怀……”
“无妨。”故灯抿唇,“劳你去买两坛吧。”
-
“此酒绵醇香洌,回味甘辛,倒是不枉费这价钱。”贺琏接连品了两杯,十分喜爱。“近来常赴些杂宴,却少有碰见此等好酒。”
一旁的雅雅已喝得脸颊酡红,酩酊醉倒在书案上,口中还痴痴念着“……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贺兰玉正执剪修剪盆栽,问道:“那位宁王殿下可有暴跳如雷?”
“并无。”故灯答道。
“不错,有些气量。”贺兰玉抹了把汗,边净手边道:“宁王党该着急了,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故灯咂了一口那酒,觉得难喝,仍晃在鼻间轻嗅其芬,闻言道:“作壁上观,磨砺以须。”
52:12
第五十三章 九云
顾岸此去身轻,只带了湛卢、大夏龙雀与临行前故灯给他的剑璏。
去年陆镇庭陡然离京,激起朝堂大半浪花,而他此程却在章明都与贺家姐弟先后归京的夹衬下显得冷清无比。行过几日,又觉出几分狼狈来。
顾岸不比陆镇庭至少老子位高权重、受重御前,且为任殿帅时攒了些底子,他原是个“只知流连秦楼楚馆、养在锦玉堆里长大的膏粱混账子”。陆镇庭用了一年的功夫换得手下人的几分敬,而顾岸将受的打磨比之陆镇庭只会多不会少。
不过所幸他真正要去的是九云驻军营,而非弋阳关的北境大营。驻军统领罗展熹乃是罗太后的侄孙,宁王妃罗展颜的嫡亲兄长,罗家与顾家也算世交,顾岸少时还因乱拿罗展颜的帕子被罗展熹逮着揍了一顿。后来罗展熹身在军营无法回家为妹妹送嫁,请顾岸替他背罗展颜上了轿。
罗展熹不是看情面行事待人之人,顾岸自然也没想乘他人之荫,只是有相熟之人在总归心态会好些。
五月中旬左右,顾岸率军至九云驻军大营,罗展熹出帐相迎,明面上寒暄几句,两军略交接之后二人便私下提着酒跑到一座小帐中对饮。
“太后与阿颜都还好吧?”罗展熹将烧北风递他一壶,问道。
“都好。”顾岸接过咬开木塞,闻着四溢烈香猛饮一口,“你先前寄去的两柄短木刀,小郡主们爱惜得很,还问我怎么练。”
罗展熹不由轻笑:“这话放在小晏身上,我倒还信两分,她随阿颜。只是妍妍向来是个小娇气包,怎么会想练刀。”
“也是。”顾岸挑眉,“皇室女规矩多,总约束着人,像二郡主的性情反倒更吃香些。”
此言双关,倒有些像是在暗中隐喻谁。
“不说这些了。”罗展熹拍了把他的肩膀,叹道:“你此来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何出此言?”顾岸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军中细作通敌之事,想必你已知晓?”
顾岸颔首,回忆道:“若我记得不错,陈申达,蔡澜,袁少瑞……”
“不错。”罗展熹丢了手中空壶,“陈申达勾结赤狄,已被擒下,不足为虑,眼下要紧的是三营副帅之一的蔡澜。白狄那边情况尚未悉知,章帅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将军中大权移交给了袁副帅与蔡澜,又将埋网捉人之事交给陆镇庭!”言罢,忍不住又恼火地提坛灌了口酒。
当年格根塔娜逃出白狄、被陆文钧所救时所着为白狄王庭服饰,陆文钧大抵以为她是白狄贵族。若仔细比较两部,兵强马壮的赤狄才是勾结通敌的最佳选择,但陆文钧仍选择了白狄,除了更加隐蔽之外,必然也有格根塔娜的个中原因。
故灯与顾岸提过,顾岸记得清楚。
至于蔡澜,若欲夺之必先予之,想必章帅自有他的理由,况且还有袁叔铮坐镇,白狄也被赤狄拖住手脚,蔡澜暂且闹不出大乱子,正容出时间给他们布网。
只是章明都选择陆镇庭来办此事……顾岸眉峰微蹙,他所能想到的只有故灯大抵起了些许引导作用,否则章明都即便查陆镇庭个底朝天也不会轻信他。
难怪章明都问他陆镇庭是否也在与宁王合作,得了他的否定回答,兴许章明都还会开心些,若他真将陆镇庭当作新帅栽培的话。北境需要年轻的元帅,不需要工于朝堂纷争的武臣。
顾岸拿着酒壶对碰了一下他的坛子,“宽心,师父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可万一出现错漏岂非一败涂地?且不论他与陆文钧是否父子一脉,陆镇庭到底是个毛头小子而已,上战场打仗的次数还没蔡澜的儿子多呢——”
这比喻实在风趣,顾岸不由得哈哈笑出声,罗展熹狠拍他后背一下,呛咳两声激得泪花都咳出来了。
“反正多数的网皆布在九云,你若不放心,大可派人仔细盯着。”顾岸止住笑后,劝慰道。
“你一提这,我更来气。”罗展熹道,“这个林之由确是个好官,但是……怎么说,又不全好。我与暗中交涉过此事,只派几个人前去暗中盯着而已,他非不让,说是州内驻军与北境大军不可过多接触,好像我若三番两次地再去说和,便显得我居心叵测似的。”
“缩手缩脚的,”顾岸嗤了一声,“你管他?”
“依他那性子,被动发现岂非更麻烦,保不齐一封折子直抵御前,你才被流放来,我便被召回去问罪了。”
顾岸心头微动,放下酒壶看向罗展熹,“你什么意思?直说。”
罗展熹展臂搭在他背上,“我原还犯愁,这不正巧你来了么。”
顾岸咂两口唇齿间余下的酒香,心道这酒可比醉罗敷来得贵。
52:14
第五十四章 暗探
罗展熹的意思顾岸大抵明白了,是要他去城中盯着。一来他初来乍到,根深蒂固的名声也跟着一并至此,落井下石踩一脚有可能,但不会有人刻意提防他;二来,林之由那个刺头横在九云,罗云熙也拿他没办法,倒不如让顾岸这个混不吝去一会。
隔天顾岸歇了大半日,直至黄昏时分方才率十几个人往城内去,于城门处被门侯拦住问话:“你,站住,你什么人?”
稀奇话,顾岸已然忘了多久没被问过“你什么人”之类的问题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那门侯,轻笑一声,“去通禀你们林大人吧,教他来给我接风。”
门侯听此人言语嚣张,却似乎与林大人十分相熟,犹疑再三却也不敢怠慢,一面招呼身边兄弟伺候好这人,一面飞奔去禀林大人。
顾岸跨下马坐到旁边一间茶肆的棚子下面,与老板说了两句,而后高声招呼一声,立即有个部下跟上去,听顾岸吩咐两句,殷勤地托着茶盘给门侯与自己兄弟送去。
平西侯最爱送这些费银子不费情谊的人情,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比他会做人且混账的混不吝。
那边门侯似乎觉得平白承他情不大好,于是端着没动的茶凑到顾岸旁边搭话:“这位大人面生,不像是罗统领麾下部将。”
顾岸坐在条凳上翘着二郎腿,正低头摩挲着剑鞘,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啊,我新来的。”
“是从弋阳关那头吗?”门侯笑呵呵地坐到顾岸旁边,一脸好奇:“大人是哪个营的?”
“不是。”顾岸起身将剑别回剑璏上,“大人殿前司来的。”
言罢,径自回身往城门处走去,朝一位着文官袍走来的大人拱拱手。
门侯一愣,倏地站起来,殿前司,上京那个殿前司?
自北境大军与赤狄暂时休战之后,陆镇庭便复率人继续奔忙于散粮储藏之事,昨夜里从弋阳赶至九云,正在沃水河附近一处粮仓安排事宜,林之由才跟过去,转头听门侯通禀后又往城门处去。
若只是驻军营那边来人倒是无甚要紧,只是那门侯却说是个生面孔,林之由不免想到先前上京那边派了平西小侯爷顾岸率军前来增补九云驻军兵力的消息。
顾岸没人认识,可一提平西小侯爷,但凡与上京有过接触的人士必定听闻过那响亮的名声。林之由尚在翰林时便常听老师周磐提起此人,多以惜叹为主。
顾岸既是个纨绔,才经一路劳顿,必不会屈尊率人奔马往城里赶。林之由如此宽慰自己一路,远远望见个人影儿。
那人影见了他恭敬地起身来迎,拱手作揖,寒暄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果不其然。
林之由上前回他一礼,淡声道:“顾侯爷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顾岸似乎并不如其他官员与他初见时一般,对他的直截了当、不留余地而感到讶异,仍笑道:“听闻近来州内粮仓正在清查整顿,罗统领担心您疲于奔忙,本侯又实在不愿待在军营那破地方,正巧承他此情前来助您一力。”
操练州军、驻防侦敌才是罗展熹的份内事,闲的没事担心他作甚?况且他早已回绝过罗展熹此事。
林之由毫不客气地否决:“免了,顾侯。此事罗统领早与我商榷过一番,我也已给过他答复。州驻军除巡防之外无事不得擅入城中——”
“嗯?这他倒是没与我提过——来人,你,即刻回去找你们统领问清此事。”顾岸吩咐手下人之后,回头看向林之由笑道:“统领差我此来,我总不能这般空手而归,况且天色已晚,您总不能连口茶也不给吃便赶人吧。”
林之由看顾岸一副明摆着装傻充愣的姿态,心知他今日是赶不回去了,不好让百姓在此看笑话,当即转身拂袖走了。
虽说上京钦派巡抚手握监察一权便大顶天,但究竟并非统辖全部事务。
林之由能与罗展熹呛声,因为太守担心惹他不快反丢了自己的太守印。但既是林之由不屑与顾岸争执这口气,太守正可顺水推舟做人情,派人过去将顾岸一行人安置得十分妥帖。
太守原以为顾岸好歹得和林之由掐一架,左右他捞不着油水也请不起戏班子,看什么戏不是看呢,孰料顾岸安生老实地吃喝玩乐好几天,还将城内大街小巷的青楼妓院逛了个遍,林之由见他不惹事,自然更懒得理他。于是太守平白给顾岸一行人贴了许多银钱,最后落得轻飘飘的“心善高义”四个字,硬忍着吞下一口老血。
顾岸带着一班兄弟花天酒地混了数日,顺道还与不少衙役、地痞打上交道,至陆镇庭叩开驿馆的门。
“你来此,是故灯的主意?”
顾岸捧着剑璏小心擦拭,闻言不由得嗤笑出声:“你觉得呢?”
“上天入地这几日,将城里要枢布局全摸清了吧?”
“谬赞,七八成吧。”顾岸斜睨一眼他紧握剑鞘的手,呵道:“宽心,我来此不为挑事儿。”
52:17
第五十五章 阵成
他倒是想挑事,局面越乱,他越好钻空子趁机回家,只可惜眼下还没这本事。
“我也不关心你挑不挑事,此来只有件事问你。”陆镇庭大抵也明白,径自坐到一边问。
“讲。”
“陛下……当真只有一个子嗣?”
自年关之后,上京那边再也没来过信,他远在北境无处可获知陆镇柔的消息。
齐嘉帝病体孱弱,不可能让陆镇柔有孕,因而那孩子只能是陆文钧的人的,届时谎称皇嗣,在齐嘉帝死后另立幼帝对陆文钧而言易如反掌。可是陆镇柔……
陆镇庭清晰地记得初收到那封密信时心口剧烈的钝痛感,他知道陆镇柔对他的感情,可她是他的妹妹,自小在他肩头倚着长大。父亲不在乎儿女,他予取予求,便将她捧得高高的,没有哪户贵女不艳羡陆镇柔有那样一个好兄长。
如今陆镇柔要的,他给不了了,但捧在心里那么多年,也并非能轻易放下的。
陆镇庭斟酌片刻,试探地问了一句。
顾岸原本吊儿郎当地支臂撑桌,还翘着二郎腿,闻言不由端正了脊背,正色看向陆镇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镇庭?”
眼下无非是宁王与陆党拥护的清河世子,此时再有一皇嗣降生,必会引得宁王党与陆党撕咬加剧,只能平添枝节,保不齐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看顾岸这意思便是没有了。陆镇庭不知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更悬着心。陆文钧不可能改变主意,此胎要么陆镇柔乖乖生下,要么陆镇柔拼着与陆文钧撕破脸将腹中胎打掉。
“嗯。”陆镇庭不动声色地微攥右拳,旋即起身道了声“多谢,告辞”,而后便径自欲离开。
“诶!”顾岸喊住他,“你要问的问完了?”
陆镇庭未置声。
顾岸放下剑璏,一面系上臂缚一面道:“那该我问了。”
“这张网不小,你多久能布完?”
“不出两个月。”陆镇庭偏头看向平视他,“你要做什么?”
“都说了,不做什么。”顾岸配好湛卢,拍了把陆镇庭的后背,“赤狄与白狄的仗不知会打多久,我估摸很快上京那边与白狄的战线也该瓦解了,届时白狄退回赛罕草原,北境又将直面赤狄,你又无从得知是否再会有通敌之人了。所以最好别等天上掉时机,钩和饵一并放下去,不愁鱼不咬。”
20/3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