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帅是将你看作接班人以待,这一仗打好,保不齐你又要成为北境最年轻的元帅了。”
陆镇庭看着顾岸抱着剑悠哉出门,浓眉渐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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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嘉二十六年似乎分外平静。因北狄内部战争,北境与赤狄暂时休战。内阁首辅陆文钧似乎力有不逮,在与宁王的交锋中每落下风。但令陆党可喜的是齐嘉帝自再度病重,皇后陆镇柔又复垂帘,掌控宫内大部分实权,两党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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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王妃来请安了。”青岚姑姑喜笑颜开地入内殿通禀道。
太后抬头,正见宁王妃扶着孕肚走进来,不由轻声笑骂:“和你说几遍了,别再入宫来请安。你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些,这一胎来得不易,该在府中好生静养才是。”
宁王妃由侍女秋渚替自己解开披风,站在炭笼边烤过手驱了大半寒气才上前微行一礼,笑道:“阿颜想您了,自然得入宫来见您,不然思念成疾岂非更难医。”
“花言巧语。”太后牵过宁王妃坐在自己身边,看看她挺起的肚子,满意地笑:“这胎像是位男胎,总算能替宫里添一位皇长孙了。”
“他健康平安便好,是男是女倒无所谓。”宁王妃低头轻抚小腹。
太后轻拍她手背,“一提这个你便犯倔!王爷是对你长情些,可是总得有子嗣傍身才踏实。况且你诞下皇长孙,眼下对王爷也有益——”
“姑祖母。”宁王妃截住太后,“他不会在意这个的。”
太后才欲开口,又见青岚姑姑进来禀道:“太后,宁王殿下来了。”
太后看着宁王妃笑意欣然,不由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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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太后聊了什么,怎么太后一见我似有愁容?”宁王接回妻子,搀着宁王妃往醉鸿檐的方向去。
“我前脚才过去,你紧接着便到了,能聊什么。近来皇后得势,姑祖母难免发愁。”
宁王眉尖一拧,“说来也怪,陆皇后这大半年来攥住宫中大半势力,竟不知她何时经营出这么多的人脉,必得防紧她一些。”
“快别与我说这些,我听了头疼。”宁王妃轻攥一下宁王的手心,嗔他一眼。
“是是是,王妃。”宁王连忙讨饶,话未说上两句,忽听身后有人追上来,附在耳边道:“殿下,北境密信加急传来,方才邹先生来寻您许久未归,诸位大人还在书房等您。”
宁王闻言当即面色微变,看了眼宁王妃。
宁王妃连忙推他一把道:“你快去,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便是。”
宁王略颔首,旋即一面吩咐快去找邹先生,一面飞快地往书房去。
北境那边已有将近一年没传过加急奏报回来了,安定得甚至有些不像话。眼下陡来加急密信,容不得人不往坏处想。
宁王妃当即想起顾岸,他在北境已有将近一年之久。虽说待在九云驻军营,比起弋阳关大营尚算安全,仍实在教人担心。
方欲抬步回院,对面乍然冲来一道人影,险些撞上宁王妃。一众侍女小厮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秋渚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去扶住王妃,呵道:“谁这般莽撞?伤了王妃你十条命也赔不起!”
“王妃赎罪,王妃赎罪——”
“秋渚!”宁王妃曾见过此人一面,立即喝止侍女,温声道:“邹先生,王爷已往书房去了,您不必找了。”
“啊、是,多谢王妃。”邹先生拱手躬身,便欲退下。
宁王妃忽地道:“哎,先生且稍等——您可知,那密信是关于何事?”
邹先生犹豫片刻,但忆起素日宁王极其爱重这位王妃,并不隐瞒刻意任何朝堂中事,便又觉无他,道:“小人也不大清楚,似乎是赤狄与白狄的战事即将结束,前不久赤狄忽然派了一支队伍袭击玄盾营,我军伤亡近百。王爷先前以平西侯为筹码向陛下换得章帅回京,眼下此关头必然须商榷如何——”
“什么?”罗展颜一把用力地攥住邹先生的胳膊,喝道:“什么叫以平西侯为筹码向陛下换得……顾岸他不是,不是内阁商榷后定下来的吗?与王爷何干?”
邹先生一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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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府。
故灯拢着鹤氅坐在炭笼附近,展纸细阅片刻,轻声道:“成了。”
“可惜了,若陆文钧稳住心阵,这一局倒还真是输赢未可知。”贺兰玉斟一盏方才煮好的热茶细呷,低声道。
案上袅袅茶雾叆叇,传来另一边雅雅与贺琏下棋时墨玉棋子对碰的声音。
半晌,雅雅喜笑叫了一声:“将!”
52:20
第五十六章 春闱
赤狄与白狄交战半年之久,但胜负几乎人人心知。赤狄兵强马壮,连大梁最强的青狼营正面与之作战也最多拿个平手,遑论缩居草海多年、兵将作战生疏的白狄。
这一仗必输。一旦白狄战败退回赛罕草原,陆文钧多年筹谋便将付诸东流。
故灯当初能查到的东西他也能查到,可惜故灯快人一步,将东西紧攥在手心里,于己有益便漏出一些给陆文钧,不该让他知道的便藏紧些。而今陆文钧眼见白狄即将战败,而他起初便结错盟友,必然急着甩开白狄。
但白狄也非任他愚弄之辈,陆文钧更知草原人骨子里更甚于中原人的野蛮疯狂,故而未敢擅动以免白狄狗急跳墙,攀咬出他。
可这心阵一乱便再难稳住,又逢赤狄转攻大梁,陆文钧急着与赤狄搭上线,北境蔡澜等人随之而动,必起马脚。届时章明都安排的网一收,陆文钧便只剩了最后一条路。
“可是陆文钧的长子尚在北境,你岂能如此确定他一定会袖手旁观生父入此彀中?”贺兰玉抱起乌雪,一面低头揉弄软毛一面低声问。
故灯不大喜欢乌雪掉的毛四处乱沾,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回道:“有些人天生便有一股子狠劲儿,骨头烂了便剜骨,皮肉腐了便割肉,落得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北境出生的人大抵都被那砭骨的风雪剐过一次,脏在那边,也要在那边求个干净。”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夸你自己。”贺兰玉低低地笑出声,抬眸打量他一眼,“头发长得挺快。”
“嗯,它着急。”故灯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旋即垂首翻开信纸最后一页。
末尾写着潦草的几行字——“将眠时分又念吾爱,唯恐梦中不见,乍然难寝。故灯下提笔作此书,念你,念你。”
侯爷写字功夫不见长,倒是愈发擅长拈酸风月了。
故灯指尖在短短两行潦草的字迹间珍而重之地反复摩挲,唇角抿住的欢喜全盛在一双清亮褐眸里了。
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学会如何忍耐情绪,顾岸让他忘掉之后又转眼离开。而今思念一层层地积压成疾,他已经学会了梦醒之后忍住不睁眼,因为怕入目一片漆黑冰冷,唤一声泊安却听得空荡荡的死寂,想努力地回到梦中都那么难,只能多回味片刻那暖意。
快点结束吧,不然他看似坚固的心阵也撑不住多久了。
故灯端着热茶看向庭院内簌落大雪,轻抚腕间红绳,如是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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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藻宫。
陆镇柔细声低语:“那依父亲的意思,拖上几个月才更不易令人察觉?”
“早则四月,迟则六月,以五月最佳。我已安排好李陵应举事宜,待春闱放榜结束,势一造起,宁王便只等降为庶人,届时取他此命便如探囊取物。”
“可是李豫观暂时解决不掉——”
“你不必操心此事,只需盯住御膳,确保这一包药,让他一口不剩地全吃下去。”陆文钧面色沉郁道,“赵裕不是正好在替你办事,此事于你而言想必是轻而易举吧。”
陆镇柔心口突地一跳,旋即温声道:“是,父亲放心,女儿必定竭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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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眼下赤狄那边态势未明,未必一定再起战事。况且北境有袁叔铮、蔡澜、唐瞬等多位大将坐镇,少了章明都也未必不能全然应对赤狄。”
“正是。纵然赤狄确然实力强悍,我们也不可过于助长他人之威。”
“到也未必,而今殿下手中掌握三衙的大半,京畿兵力也不过如此……”
“……”
宁王在书房听宾客幕僚谈了大半日,听得脑袋发疼,深夜时分方才轻手轻脚地回了醉鸿檐,却见王妃坐在妆奁台边,眼睛略显红肿,是才哭过的样子,忙上前问:“怎么哭了?阿颜,有何事便告诉我——”
“你担心顾岸恃功,又不如章帅来得得力,将他驱出上京放到北境。”罗展颜拨开宁王抚在她背后的手,冷声道:“你从许久之前便在设计,为何骗我?”
宁王一怔:“谁与你胡言乱语这些?没有的事——”
罗展颜偏头抹了下泪,怒气激得她嗓音发颤:“我知道你早晚要学会帝王心术,却不想你已无师自通……可那是顾岸,你难道连顾岸也信不过吗?他——”
“阿颜,”宁王面色未变,平静道,“与顾岸年少交好的是你,他当做长姐一般敬重之人也是你。他会选择我只因当年老侯爷选的是我,并非真心为扶我上位。何况他的脾气你知道,不知哪日突然犯浑便会咬个鱼死网破,我不放心他,太后也是。”
“可是还有——”
可是还有小舟,他们才再见没多久。
罗展颜不知宁王是否知道孟见舟的存在,一时哽住不再往下说。
宁王虚揽过罗展颜,拇指轻拭去她颊边的泪迹,劝抚道:“阿颜,我保证,待他将脾性磨好,学会为臣,很快便会回来了。况且他在大哥手下,你该更放心才是。”
罗展颜听宁王温言安慰,竭力控制自己平息心绪,可手抚着小腹,喉头却忍不住发涩。
臣子尚且如此,外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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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庄院里的两株梅快谢了,庭中春烟薄淡,却别有一番韵味。
“大师,事情都交代好了?”崇岭端了药放在故灯手边,小心试探问道。
“嗯,今日之后闭门,除先生与子琏外不见外人。”故灯指尖绕着药碗沿儿转了两圈,“你吩咐下去。”
崇岭应了一声便飞快地奔下去了。
故灯端了碗径自娴熟地就着半敞的窗子倒了,不动声色拈了颗蜜饯放在嘴里,细细咂着甜味。
故灯近来风寒严重,已经是这大半年以来第四次生病了,一直威逼利诱崇岭,防着他转头便又往北境写信。近来所有棋子皆已布完,只剩最后一颗,他总算不用整日提着心神了。
今年科考主考乃是内阁次辅周磐,兼有楚中、宗钰等要臣为副考官,又有贺家子弟、皇亲宗室应考,一时显得无比激烈,上京已少见有空房的客栈。
数日之后,春闱正式开始。
52:23
第五十七章 堤毁
胡合鲁气哄哄地掀帘入帐内,高声叫嚷道:“合罕!合罕!白狄那帮孙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活不肯投降,明日交战,老子必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留吁布各低头仔细擦拭着鬼头刀,肩背处的肌肉绷出极具攻击性的结实线条,他自语道:“先是梁军发现白狄的箭矢,又是白狄不肯降于我赤狄。”
忽地抬头,深褐色的鹰眸直视大巫,留吁布各沉声道:“大巫,您以为如何?”
大巫压着嗓音缓缓道:“白狄部不蠢,绝不会在毫无依仗的情况下同时挑衅两方。”
胡合鲁急吼吼地插话道:“那依大巫的意思,必然是梁军与白狄串通好了来对付咱们!他奶奶的,老子——”
留吁布各瞥他一眼,极具威慑力的目光立时令胡合鲁噤声。他并不想尝试这位年轻合罕的拳头或者鬼头刀。
“胡合鲁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若如此,白狄又岂会在此关头节节败退?我已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去偷袭梁军的玄盾营,途中抓捕一名伤兵,拷问许久之后吐露出一些消息,言语中并无梁军与白狄结盟的字眼。”
大巫捋捋颌下白须上系的玉珠,低声道:“只怕是梁军内部出了勾结白狄的叛徒。”
“若真如此,只需坐观其斗,待火势够旺时再添一把薪火。”留吁布各起身抓着鬼头刀横在眼前仔细打量,褐眸中映出刀刃的寒芒。
“这一次,我要越过弋阳关。”
帐外陡然风雨大作,留吁布各忽地想起旷原一战,有人以长剑在他的右臂上方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陆镇庭翻身下马,摘了兜鍪半抱在臂间,“袁副帅可在?”
“副帅正在帐中等您!请!”小兵的高声喊答自瓢泼大雨里传入耳。
陆镇庭抱胄握剑,疾步穿雨往帅帐而去。
赤狄一小支人马趁夜袭击玄盾营,虽未造成大规模伤亡,但仍引起不小的骚乱。眼下章明都不在,袁叔铮握有最高实权,为此事连月来一直与各营众将领商讨相关布防事宜,又逢阴雨不歇,久在军中累积的病痛复发,被军医强行摁在帐中休养几日。
陆镇庭方才连夜从弋阳回营,暗中抄了小路直奔铁锋营主帐。
“副帅。”陆镇庭抱拳行了个军礼。
“起来,讲!”袁叔铮面色憔悴,甲胄半褪露出半片胸膛,右肩处缠着纱布,帐内漫着浓重的药味。
“九云所划之处已设好布防,弋阳城内全部安置妥当,只待请君入瓮。”陆镇庭沉声道。
袁叔铮略颔首,“据玄盾营兵透露给赤狄的消息,赤狄必引白狄与我军交战,届时我军将处于两面受敌的处境。青狼营、玄盾营会冲在前锋吸引赤狄视线,蔡澜必引白狄从侧后方攻击,部分人马绕入城内意图拿下我军后援粮仓,形成包围圈环住大营。”
“你率铁锋营一半人马在弋阳埋伏,九云在后随时增援,一旦抵抗不住,即刻通知罗展熹,他会第一时间派兵。”
“前锋交战会持续许久,你必须率领人马提前赶回,否则两营扛不住赤狄、白狄,甚至可能还有部分麟甲营的攻击。”
陆镇庭面色平静,抱拳道:“是。”
袁叔铮略显费力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帐墙上挂的一把通体漆黑的大弓,“章帅留给你的凤筋弓,去取了吧,好好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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