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甚合情理。”在朝堂甚少开口参与争议的周磐忽然开口,“只是陆阁老只言片语,只怕难以令人信服。”
“这岂不容易。”陆文钧环视四周,“清河王为何不在?——来人,即刻传入殿来。”
上首的陆镇柔无声一笑,抚弄腕镯的动作愈发轻柔。
罗太后瞥了眼宁王,宁王会意,立即偏头示意侍从一眼。
“这便是王妃以殿下的名义邀我前来之意?”故灯淡淡听完宁王妃的话,看了眼她满是焦急的神情,垂眸低眉问道。
故灯已许久不曾上身广袖僧衣,换了素白袍子,蓄至肩部的发色为棕,并着浅褐的眸色衬得他眉眼更为深邃,不大似中原人氏,而是更肖狄人的轮廓。
宁王妃深深打量他一眼,略显局促地微抿唇,“你为你的心上人筹谋,我也为我的心上人考虑。”
故灯挑眉看向宁王妃。
“我明白你是在为泊安回京铺路,我答应你,也保证宁王来日绝对不会难为你们。可他也得有这个机会。”
“李氏皇族生性多疑,先有高宗留子去母,后有先帝赶尽杀绝从龙功臣。如今宁王尚未登基,便已将顾岸流放北境。章明都躲过了先帝的疑心,如今归京扶持宁王上位,也难保能在新帝的帝王之术下再次全身而退。”
故灯垂首拇指抚着茶盏杯沿儿打圈儿,低声道:“先帝千防万防没能防住外戚陆家,有其父的先例在前,您敢相信宁王会全无顾虑地如先时一般重用依仗罗家吗?”
宁王妃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您快临盆了吧,”故灯淡淡扫了眼宁王妃的孕肚,“看着像是男胎。”
宁王妃抬眼注视故灯,“李陟日后如何对待功臣或是罗家不在我如今考虑范畴之内。若无今日之胜,只怕我也难有明日。”
“话照旧不变,我可以担保你与顾岸将来不会受到任何来自李陟的威胁,只要他能顺利践阼即位。”
故灯淡笑,“既您如此决绝,我无话可说。你我等价交换,互不相欠。”
“敢问王妃,一个人若要承继大统,他首先得需要满足的条件为何?”
“自然要是李氏血脉。”宁王妃立即答道。
“不错。”故灯腕间红绳露了半截在外,他垂眼看它,低声道,“而且,还得是个男人。”
宁王妃怔了片刻,忽地反应过来,激动起身,“原来……可,仅是如此而已?”
故灯略颔首,仅是如此而已。
宁王妃忙欲离开,手推开门前,陡然回身看向故灯,轻声道:“顾岸很快回来,我保证——孟公子。”
故灯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目送宁王妃毫不犹豫的背影掩门而去。
“顾泊安——”
故灯垂首伏在案上,伸指蘸了酒水在案面画了几笔,低喃一声:“——是个混账。”
旋即抬手将那字迹模糊的“泊安”二字随手胡乱抹了,嗅着淡淡的酒香,无声轻叹。
额角的几缕发丝垂在他泛红的眼尾,遮住几点湿意。
52:41
第六十三章 城战
“我乃九云援军统领顾岸!”
“开城门——”
顾岸握着缰绳在高耸城门楼下嘶喝一声。
“九云援军到了,开城门——”
只听城楼之上的守城将士均欢欣鼓舞,城门缓缓向内推开,呈大敞之态应增援军队入城。
霎时间,原本隔着一道厚重城墙的厮杀声与兵戈相撞、马群嘶鸣之声猛烈地撞入为首的顾岸耳内。
开战了!
“杀!!!”
顾岸举剑,一夹马腹率先奔入城中。而后数千将士势如龙阵直贯城中,铁蹄之下溅起一片积洼残水。
铁锋营与弋阳驻军营的将士已经历过三日的厮杀了,连中途歇息也不曾有。
白狄疯子流窜在城中见人便砍,但他们极快发现这弋阳早已成了一座空城,也许太守府中与军营里安置不少百姓,但那偏偏又是最难闯的地方。
于是他们凭借着充裕的兵力疯狂地攻击将士,向官员府邸、衙门与军营附近靠拢。
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至少对于大梁将士而言。尽管他们比之狄人更为擅长巷战,但白狄庞大的兵力仍令他们感到十分吃力。
冲突要枢集中于太守府与军营,入城之后顾岸先行与接应的部将了解敌军分布后分遣将士往各个方位而去,自己则率往军帐方向去与陆镇庭先行会合。
一路遇到两波小袭击。白狄的长刀笨重,顾岸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一剑刺劈挑砍行动迅速,几乎快得只见残影,倒是不难应付。
只是后半途中遇上一批大袭击,狄人在十字路口处团团包围虎伺援军。将士们竭力拼杀,顾岸狠狠勒马,马蹄猛地踏上一个敌军胸膛,撞得对面人仰马翻,连大刀也失手掉到地上,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顾岸扬鞭,马蹄踏着狄人的身体飞奔而去。身后士兵举剑挨个刺穿倒地的敌军胸腹,鲜血汩汩涌了满地。
城内几乎炊烟断绝,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墙根门边已生出低矮的杂草丛,和着泥泞的道路,满是空城荒芜景象。
临时军营几里之外又是两方将士的交锋,要想杀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岸挥剑厮杀,气急攻心之下朝营内怒吼:“他娘的陆镇庭犯什么毛病!把敌军引进城来,铁锋营不吃不喝铁打的是吧?!”
话音方落,便觉肩膀被冰凉的剑刃搭了一下,顾岸警惕地迅速勒马回头,剑还未举起来便见陆镇庭满脸血污,左额处的伤口淌的血与散落发丝凝成结,右肩处的甲胄也已破烂一小块。
“我要带一半兵力即刻驰援北境大营。”
顾岸一脚蹬开旁边举刀朝他劈来的狄兵,愤然喝道:“我带弟兄们不是送死来的,你若早告诉我这便是你那所谓的破局,我——”
陆镇庭隐瞒大营将领的城中据点不止九云平庶仓一个,他军中暗定的城内粮仓均派上用场,休养饱腹,救治伤兵;军营与太守府成为靶子也是他所造之势,聚拢敌军兵力才易一举收网。那些被白狄扫荡过的假粮仓据点他着人在附近小心看守,日后皆是用以揭露奸佞的赃证。
陆镇庭举剑刺死顾岸右侧的狄人,高声道:“敌军所剩无几,只需一日清除军营与太守府处!”
“一日?你耍本侯爷玩呢?”
若是仅需再撑上一日,他何必星夜赶路至此,罗展熹手下部将随便派一个便抵得住这些游勇狄子。
陆镇庭言罢便已打马奔远,听到顾岸的怒声质问回身看他一眼,高声回道:“过后来大营,请你喝酒。”
没人稀罕喝他的酒。顾岸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一把反拧住来人的胳膊将人踢倒在地,一剑贯穿其腰部。
侯爷得赶紧回家迎娶夫人。
“敌军距大营还有多远?”袁叔铮并未坐帅座,仍旧坐在铁锋营主帐的右侧第一位,蹙眉看着面前案上摊着地势图,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副帅,三十里。”
“以我军当前兵力,尚可支撑三四日左右。”唐瞬提醒道。
袁叔铮眉峰拧得更紧,“白狄兵力实在庞大得可怕,赤狄那边大抵帮了他们不少。娘的,算好了坐收渔利,反倒让他们联手了……陆镇庭的增援多久能到?”
“至少两日。”
“死撑。”袁叔铮用力一拍案,指着那名亲兵道:“传令下去,必须撑到陆镇庭驰援到来的那一刻。”
北狄两部的同时攻击,大梁腹背受敌,递至上京的奏疏至今毫无音讯,似乎全部希望皆寄托在了章明都选择相信的那个人身上。
倘若陆镇庭及时赶到,一战成名、汗马功劳不在话下,北境大军将迎来继开国四武侯后的莫大荣耀。
若他不能,便是全军覆没,甚至危及百姓,遗臭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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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逼宫
“见过王妃!”
罗展颜手扶孕肚,疾步匆匆走进步军司衙堂。
步军司统领乃是罗家二爷,罗诵。虽非罗展熹罗展颜的生父,但其膝下无儿女,罗大爷英年病逝,其将兄妹二人自小当作儿女疼爱抚养。
听闻罗展颜执意闯入步军司,忧心她身怀六甲,连忙出堂相迎,急道:“你——王妃怀有身孕,岂能这般莽撞冒失?万一冲撞腹中孩儿——”
“二叔!”罗展颜急切地打断罗诵,“侄女此来万分紧急,请您先别问缘故,即刻率人前往陆府,翻了上京也要将一个名唤李邺的男子找出来!”
罗诵见她神色焦急,心头疑云丛生,但知这位侄女必不会于此事上开玩笑,故而照她所言即刻挑人奔去陆府。
待欲翻身上马时,罗展颜忽地记起先前调查北境细作时查到护国寺的事情,隐约直觉陆文钧与护国寺关系匪浅……不对,陆文钧不会那么蠢,觉空折后他便该有所警惕。
最不会令人起疑的地方,会是哪里?罗展颜焦躁地掰着手指踱来踱去,突然一怔。
她忙匆匆追出去,抬手拽住已翻身上马的罗诵,又添了句:“二叔!……或许,可以先行搜查大理寺。”
大理寺属宁王党下,清河世子事发后便被扣押在其狱中。众人会疑心到刑部、陆府、清河郡王府,但不会疑心到宁王党下,举京再无比此更安全的藏身之所了。陆文钧此招险,却也高。
信章殿人声阒寂,却有黑云压城之势。
人一批批地派,宫外清河郡王府大抵快炸开锅了,却始终未寻到清河王的影迹。
陆文钧立在陛下脸色沉鸷,冷硬道:“好端端一位郡王爷岂会忽然失踪,继续找。”
李邺由他态度坚决地推出,在此关头找不到清河王,有心之人的联翩浮想自然头一个牵扯到他身上。
陆文钧不停地思考,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他分明步步紧扣,殊无错漏,却总像是暗中有人提前预料到他的下一步棋会落在哪里一般。
“陆阁老方才所说如此笃定,而如今清河王迟迟不来,不见踪影,是为何故?”严澄脾气躁,耐性少,等了许久未见人,心中所想皆吐露出来。
陆文钧不语,脸色沉得吓人。
楚中心里也有些发慌,可他站派已久,如今关头伸头缩头皆少不了一刀,索性直言道:“严尚书急什么,事关皇嗣与新帝,自然谨慎为上,多等片刻又能如何?不知道的怕是要道您一句居心叵测。”
严澄心火陡起,冷笑一声:“不立皇嗣,反拥来历不明之人,究竟谁居心叵测?”
“诸位大人,事态未明,还请慎言。”周磐在旁充作和事佬,劝和道。
一名小太监悄然从殿侧绕过,上前附在赵裕耳边低语两句。
赵裕面上浮出两分笑,旋即淡敛笑意,上前道:“禀太后、皇后、殿下与诸位大人,步军司统领罗诵来报,部下禀大理寺卿何安何大人狱中有位犯人与曾经相貌不符,何大人心下存疑,前往查看,见此人形容畏怯,却声称自己乃是皇亲国戚,在入宫途中遇到罗统领将此事告知。罗统领担心个中有蹊跷,马不停蹄将人带进宫来,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不大不小的声音足以令全殿之人听清,气氛愈发紧张凝固。太后面色沉着,低声道:“宣。”
身量高瘦的青年随在罗诵及步军司兵卫后入殿,众人纷纷抻颈投去目光。
青年相貌平平,眉眼间与清河王不大肖似,脸廓却与陆文钧有几分像,倒也应当,先清河王妃乃陆家庶女并非秘辛。
想必此人便是那位清河世子了。众人目光各异,看向陆文钧。
“这倒是奇了。”宗钰冷呵,“清河王长子不在清河养病,竟在大理寺狱中被人查出揪到殿前。”
周磐狐疑道:“此人当真是——?”
陆文钧瞥了眼那人,不再言声。
此人神态与同他初见时所表现的温文知礼毫不相同,很明显这又是一记圈套,而他愚蠢地跳了进去。此时若他出声反驳周磐,此人当即便会开口攀咬他。而他的沉默,又仿佛成了对周磐疑问的肯定答复。
罗诵上前拱手回禀:“回太后、皇后、殿下,此事另有蹊跷之处,何大人即刻便到,由他细说为好。”
“大理寺卿何大人到——”
何安扶着颤巍巍的官帽,拎着官袍入殿,几乎顾不得仪态,立即跪叩,抖声道:“见过太后、皇后,见过宁王殿下!微臣失职,实在不知此人如何混入大理寺!此人许是遭过宫刑,并非男子,臣原以为这是哪位发落出宫的公公——”
陆文钧诧异地回首看向那人。
李邺的肩愈缩两分,头埋得更低了。
此刻此人究竟是否是李氏血脉、清河王子再无所谓,何安一番话已经彻底断了陆文钧的后路。
“陆文钧,你颠倒黑白,竟敢企图混淆皇室血脉以此拥立新帝,把控朝政!贼子奸佞,还有何话可说!”罗太后登时起身指着陆文钧喝道,“来人!拿下!”
殿侧当即有侍卫上前以剑架住陆文钧。
殿外几乎同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遥望殿外,可见殿前司将士团团围住信章殿,手持剑戈,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陆未,旁边是城防军统领郭晖然。
“陆文钧!你要逼宫不成?!”宁王怒道,“来人!护驾!”
罗诵入宫并未带兵,只有十数名侍卫相随押人。若是陆文钧当真要逼宫,只怕是凶多吉少。
“啊——”
不知殿外兵阵中谁发出一声惨叫,血腥味极快地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先是片刻的喧腾杂乱,紧接着便是兵戈相撞声。
罗诵看到殿外那极似步军司的甲胄样式,还以为自己眼花,一摸腰间令牌却摸到一片空荡荡,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怎么一回事?”罗太后紧张地看向罗诵,“你……”
“不准关门!!!”宁王忽地朝缓缓合上层层殿门的太监嘶声厉喝,疾步冲上前去将最近的小太监踹翻在地,急着去打开殿门。
周围小太监连忙扑上去拖住宁王,无非哀告“殿下三思!”、“外面战乱危险!”、“不可!”云云。
罗太后逐渐反应过来,心头高悬。但眼下内阁重臣几乎全在殿内,开了门不仅放进罗展颜,更是放进流矢与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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