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掌门……”他从未看他如此顺眼地欣然开口,嗓音低哑,“你快瞅瞅,他还有没有救?”
说着,厉执便要将曲锍从背上放下,却挪动半晌,绑在二人腰际的麻绳系得过于结实,他脱着力,单手扯了几下都没扯开,下意识想抽回司劫仍钳着的另一只手臂。
谁知他挣了两下,司劫纹丝不动,只得疑惑抬眼。
司劫正无声地垂着眸,眸底映出厉执那一只掌心中深入血肉的碎竹片,早已被鲜血浸透,掺着污泥沙石,视线所及,原本修长有力的指节上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割痕,应是疼得麻木了,不受控制般微微抖动。而透过指间缝隙,身下膝盖也已是血肉模糊,与破碎的布料纠结在一处,斑驳不堪。
方圆百里犹如寒冰笼罩,司劫分明一动未动,耳目间涌动着的却尽是西风怒啸与猛兽洪流。
“你咋把臭小子也抱出来了……”
厉执不等细想他为何如此反应,这时注意到趴在司劫怀里的厉狗蛋,忍不住凑上前,话音未落,一眼看见厉狗蛋神情异常的脸颊,软绵绵贴着司劫肩头,双目紧闭,嘴巴微微开合,明显睡得不太安稳。
稍一愣,厉执猛地明白过来:“他起疹子了?”
司劫没有回答,将眸底呼之欲出的风雪暂且隐去,倒是松开他的手,一言不发扯断他腰间紧巴巴的麻绳,背上曲锍立刻倒在地上。
厉执身上一轻,自是再顾不得曲锍,趁司劫沉默着去查探他脑后金针时,急迫伸手,欲从司劫怀里接过厉狗蛋。
厉狗蛋一遇到天气过潮就浑身起疹子的毛病,其实头几年更频繁一些,那种一片片的小疙瘩,不怎么红,但特别痒,严重时还会上吐下泻,难受到坐立不安,只能抱着,厉执每回寸步不离,不敢让他动一下,以防止他挠破了,约莫等一个时辰左右之后,才会渐渐消退。
而这两年兴许是身体硬实了一些,他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以至于厉执都快给忘了这茬,想来是今晚雨势过大,屋内潮气太重,竟在这档口又发了病。
厉执眉头皱紧,确定疹子似乎没有怎么上脸,想再仔细看看他身上的情况,然而他伸出的手才挨到厉狗蛋衣角,却一下顿住。
看了眼自己一身狼藉,司劫也没有交给他的意思,厉执只得不甘地收回来,视线紧随厉狗蛋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看到上面似乎已是不算太肿,应是过了最难受的时候,悬起的心才稍稍落定。
竟是有隐约的庆幸,亏得司劫在这里。
他又撑起略微干净的一侧袖口,挡在厉狗蛋头顶:“先回屋去,彻底消了之前别让他见风。”
这边显然已对曲锍情势有所了解,司劫起身,像是听进厉执的话,却并不看他,只以宽大的袖袍一角轻轻盖住厉狗蛋,偏过头,沉沉的深眸斜睨地上的曲锍,停顿片晌,另一手猛地催动掌风,在厉执惊愕的目光中,不怎么客气地抓起曲锍后脖领,雪回风般绝尘而去。
“……”
厉执一阵无语地看着眨眼间异常冷清的周围,心情复杂,只有些失落道这可不妙了,被嫌弃成这样,都不愿意跟他一道回去,看来更不可能给他纾解了。
于是深吸一口空气中隐隐残留下来的余香,稳住腹中又蠢蠢欲动的乾阳,厉执刻意忽视心间难以言喻的冷意,动了动略显迟缓的双腿,独自往前挪去。
却没想到,他正边走边闷头将掌心碎竹片挑开,撇嘴数着数随手扔掉,不等挪到门口,便一头撞进那显然急切转回,气息都不太稳的胸怀。
特别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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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吃荔枝。
27.结契
没料到司劫这么快又折了回来,厉执抬头,怔然看着他,双手竟有些无处安放,干脆背过去,才下意识问:“臭小子呢?”
“在睡,”司劫沉声回答,看他不放心的模样,又补充道,“有曲锍看着,暂时无碍。”
厉执闻言惊讶:“曲锍醒了?他伤那么重,你刚才都干啥——”
却话没说完,腰上一紧,失重感突如其来,早已使不上力气的身体被司劫牢牢钳住,扑面的夜风里满是醇茶冽香,许是地坤对所属天乾的天然依赖,他们如此紧挨着,不仅让厉执腹间那一股乾阳再次瑟瑟不已,也像是缓解了他痛到麻木的四肢,让他难得心安地一路随司劫踏过枝间残留的雨水,不出片刻,便到了毫无人际的山林深处。
已是子夜的深林乌黑一片,安静得连动物叫声都听不见,厉执方一落地,来不及看清周围景象,遮天盖地的天乾信香便又蓦地掩去了充斥在林间的潮湿味道,他闻着这势头从未如此强烈的气息,一刹那间从头到脚软了通透,又如浸入温热的泉水,周身湿淋淋,只觉贴在皮肤的破烂衣物繁重又多余,恨不能立刻尽数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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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喜欢
厉执诚心评价过后,没有注意到司劫波澜变幻的眸底,而是恣意痛快之余,这一整日的连番折腾到底叫他困意来袭,眼皮很快抬不起来,他干脆闭眼向后靠着,动动被绑缚的双手以及相连的地方,边打哈欠边示意司劫放他下去。
司劫目光微沉,注视他仍有些泛红的脸,分明剧烈动作之后还未平复喘息,胸口一起一伏,亮晶晶的汗水沿着颈间仰起的线条滑下,消散在夜风里,留下若有似无的情欲味道,整个人却已然与前一刻还对他有着强烈渴求的虚弱地坤判若两人。
尤其,他们才抵死缠绵一场,甚至身体依旧紧密相连,但他困了累了,下意识倚靠的不是面前最温暖的胸膛,而是将他背上皮肤磨出道道细小伤口的冷硬树干。
可想而知,方才他动情时对他说的那番话,他半分也没有听进去。
司劫一动不动地望着厉执半晌,面色如霜间,忽地抬手朝他略显薄情的下巴捏去,将他掰至与自己咫尺之地,紧抿的嘴唇张开,刚经历情事不久的嗓音有些低哑:“厉执……”
我是心悦你,才与你结契。
满载于心的深情已经濒临迸发,然而话未出口,司劫向来笃定的嘴角微微一顿,蓦地,年少倔强的声音飘入他杂乱的心间。
——嗤,没人喜欢我,我也不稀罕。
——我娘说了,这些人嘴上可容易说喜欢你,其实只是喜欢他们心里的你,一旦你不是他想要的样子,立刻就会弃如敝履,而你就算拼命迎合,到最后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也不过是个笑话。这种喜欢,是束缚,也最不值当。
——所以,你千万别说喜欢我,我可不是啥好人……屁,我忘了,你是哑巴。
——……
那个在晦暗角落看着同胞兄弟被众星捧月,自己却孤独摆弄脚底的少年,在意外受到关怀时,怔愣过后,便是刻意撇着嘴,面带不屑地说了这些。
“……”
司劫钳在厉执下颚的掌心渐渐放松,面容恢复沉静,终是没再开口。
只是他正要收回手,没想到掌心突然传来异样的触感,眉目微动,看见原本闭目打盹的厉执,竟是不知何时真的睡了过去,头歪在他的掌心,正寻求温度般蹭了两蹭。
司劫黯眸闪动,静默片刻,就着姿势慢慢让厉执头枕在他的肩上,又小心退出来,仔细替他披了衣物,心情明显转好。
厉执自是不知晓司劫这一番心路如何曲折,他睡得实在安然,也很久没有如此踏实,乖巧伏在司劫肩头,任由司劫飘逸卓群的轻功带他穿过林间寂静,所过之处,皆是他如雷的鼾声。
连梦都没做,一直睡到翌日,太阳快要落山。
“司掌门,厉前辈还没醒吗?”迷糊间,似是屋门打开,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们先去吃。”另一个声音则从耳边响起。
倏然睁眼,厉执惊愕的目光投向显然已能行动自如的曲锍,发懵的脑袋仔细回忆昨日情形,确定自己并非记错他脑后那骇人的金针,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一开口,嗓音沙哑:“你们弄啥了这么香?”
曲锍身上伤口倒还在,眼下已处理过,见厉执突然醒了,急忙道:“司掌门买来野味,外头正做了炙肉。”
厉执闻言眼一亮,便要起身。
这时才发现,他竟然蜷卧在司劫身前,正被司劫紧紧抱着。
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低头,看到衣物妥帖,干爽整洁,才稍微松了口气,赶紧一骨碌从司劫怀里滚出去。
“我说这一宿怎么总睡不着,司掌门有喜欢抱人睡觉的奇怪癖好?”啧啧两声,厉执故作遮掩着,以防被曲锍看出什么端倪。他虽然与司劫重新结契,但他是地坤一事,仍不愿外扬。
然而曲锍一时无法控制表情,又不好直言厉前辈的鼾声明明把所有人震得一宿合不上眼,只得无助看向司劫。
司劫并没有开口,而是微皱起眉,紧随一跃在地的厉执过去,按住他叉起的腰,在厉执警惕的视线中俯身,将他双腿间不管不顾挣开的缠布重新绑牢。
厉执这才又注意到自己掌心也有被仔细包扎起来,不怎么自在地干咳两声,正想说他皮糙肉厚,这些伤不至于,却一抬眼,见厉狗蛋也从门口进来了。
气色红润,已然彻底消了疹子,手上不太稳地攥着一串才炙熟的肉,直奔厉执。
厉执眼睛几乎要粘在那冒着热气酥脆流油的炙肉上,不停吞咽口水,正欲伸手接过来,谁知厉狗蛋一瘸一拐到了厉执跟前,小手一抬,肉香飘过厉执不停翕动的鼻孔,却递给了司劫。
厉执瞬时傻眼,不可置信瞪着做完这番举动仍一脸淡定的厉狗蛋:“臭小子……”
“他与我约定,”司劫开口道,“我那般抱着你,他亲手炙好的第一个,便归我。”
“……”
厉执想了许久没懂其中道理,只得继续痛心疾首地审视厉狗蛋:“臭小子,你啥意思?”
说着,厉执抹开厉狗蛋鼻尖的炭灰,将他小脸抹得花里胡哨。
厉狗蛋来回躲闪,奈何力气没厉执大,终是黑黢黢地看着他,眉头紧蹙道:“你流那么多血。”
“啊?”厉执停下,疑惑看向他。
厉狗蛋低下头,却不再说话,只轻轻摸着手臂,像是回味他昨夜起疹子时,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怀抱。
厉执看了他半晌,竟猛地明白过来。
臭小子因为潮气发病,一身乾阳的司劫自是他最佳的庇护所,有司劫抱着他,疹子比寻常消散得更快,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司劫的怀抱可以治愈一切,也希望司劫能多抱抱一身伤痕的他。
一时间,厉执不知该不该感动。
且这么想通了,他又难得有些心虚地挠挠脸,心说照你这思路,你爹都叫人操过了,还不得延年益寿?
猥琐转动的视线与一旁默不作声的司劫交汇,只见司劫目光深邃,嘴角微抿,像看透了他的内心。
“得意个屁!”厉执顺口骂道,想到经这一下,那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都缓和不少,可太便宜司劫了,鼻孔喷气,抱起厉狗蛋往外走,杜绝他俩再有任何眼神接触。
结果他一出门,一眼望见不远处正浩浩荡荡涌来的一群人,其中包括昨夜破庙里被他教训的十几名神酒弟子,明显是来讨回“公道”的。
29.杀了
炭火上的炙肉发出滋滋声响,冒着腾腾热气,厉执闻着这股飘香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奈何耳尖一凛,他抱着厉狗蛋敏捷向后闪去,一柄正极快旋转的弯刀从眼前掠过,没能伤着他分毫,却在掉头飞回对面时轰然掀翻了炭火堆,置于上方的炙肉悉数滚落在地,沾了炭灰和尘土,连旁边正温着的一壶酒都未能幸免于难,原本叫人垂涎三尺的景象瞬时一片狼藉。
蹲在炭火堆前蔫蔫吃着炙肉的李二柱吓得坐在地上,下意识往厉执身后蹭去,被紧随厉执出来的曲锍一把拉起。
而曲锍现身,气氛显然又一紧,箭弩拔张中,那柄飞旋的弯刀稳稳落入一个青筋暴起的手掌,粗壮的五指攥住刀柄,往上看去,来人身形高大威猛,布料下肌肉虬结,如一座山般站在队伍中央,腰间的黑金葫芦在夕阳余晖中泛着光泽,上头云纹恍若流动,显然地位不凡。
厉执冷眼看着他在众人拥簇下站定,投向自己的不屑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可以轻易碾死的蚂蚁,心知这天乾确实比江如算那老东西有实力,算是个真正的高手,不过,他如今不惧他身上的气息,也便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在意的,始终是他一口未动的温酒炙肉。
目光发沉,饥饿与心疼交错着致使厉执心中怒意烧灼,抬手摸摸怀里不安的厉狗蛋以示安抚,厉执正欲上前,却见曲锍已经先他一步。
“柳坛主!”曲锍严实将厉执挡在身后,高声道,“还没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就这般急着动手,也要是非不分吗?”
“……”厉执看着曲锍微微一愣,随即听他喊出对方头衔,忽地想起来,对方应就是神酒总坛坛主——逆风刀柳乾,地位仅次于神酒老坊主肖青山。
“放肆!”队伍中传来耳熟的厉喝,只是眼下透出一些虚弱,“你伙同魔教余孽妄图干涉江老前辈撰写江湖轶榜,我等拼力将你制服,却惨遭暗算,如今江老前辈下落不明,你竟又与这魔头狼狈为奸,曲锍,你简直罪不可赦!”
厉执听着熟悉的论调眯眼找了半晌,才从队伍缝隙中看到躺在担架上浑身裹着伤布的人,正是先前跟在江如算屁股后那小弟子,此刻他又费劲转向柳乾,一脸深恶痛绝,“柳坛主,我们十余名弟子受这般屈辱,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一派胡言!”曲锍眉头紧皱,显然没料到对方见他没死,竟立刻反咬一口:“你们这些人心胸狭隘阳奉阴违,为一点利益不惜残害同门,若不是厉前辈搭救及时,我早就被你们害死了!我还没来得及追究,你们倒敢找柳坛主做靠山!真当我曲锍任人宰割不成!”
“你少血口喷人!”对方骂着,为急切证明自己般,矛头又转向厉执,“柳坛主,那魔头功夫毒辣,又与李家不清不楚,我们绝对没有冤枉他半分,曲锍却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三番五次替他辩解,阻止江老前辈与我等继续追查,甚至仗着他那股霸道气味刁难于我们,我们这才出此下策,用计封了他的百会,这一切待找到江老前辈,自会真相大白!”
“我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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