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掌门,”此时被阻拦的尉迟慎又开了口,“如今还看不清局势?”
“此役我等原本胜券在握,却落得个两败俱伤,鬼头寨阎老大虽已被除,偏偏跑了那最为关键的军师,”他一边说着,一边凶狠看着厉执,咬牙切齿道,“这不过就是,魔教残党为能复仇,将我等与鬼头寨一同算计进去的骗局!”
话音一落,整个山洞内罡风四起,悉数是尉迟慎怒极而释放的天乾信香,加之摧心锁的几度折磨,剧烈翻腾间,厉执再忍不住一口猩红蓦地呕出,想来他尉迟慎一向不择手段地将他人玩弄于股掌,眼下却一朝踏入他人陷阱,除了为手下那些伤残弟子而怒,更多的,应是极度羞愤和不甘,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
无疑,这发泄口便是“靳离”。
眼看魏渊淳经尉迟慎这番提醒,神情诧异着,阻拦力道松懈,厉执必然不能再坐以待毙。
也幸而那摧心锁早被他之前弄得松动,于是就在魏渊淳终于收手,仅隔咫尺之遥的冷硬铳筒再次抵上自己额头,厉执掌心猝然紧握,偏头躲避间猛地发力,出其不意地挣脱锁链,一掌劈落手铳后直奔洞外而去。
紧迫的脚步掠过石壁发出稍显沉重的闷响,厉执拼着撕扯的五脏六腑朝前方隐约照进一丝皎洁的洞口飞驰,谁知情形突变,他算尽尉迟慎与魏渊淳或许会使出的招式,最先将他拦下的,却不是那二人。
“唔!”
迎面一片白霜裹挟冷冽的疾风将他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心情下意识沉入谷底,却又在厉执腰腹被紧随其后的强鸷掌风紧缚之时,他整个人看似以一副就擒的不堪姿势叫人拖提着,可源源不断的内力分明朝他仿佛四分五裂的内腔涌入,暗里贴于腰际的温度无不让他霎时反应过来——
对方正是司劫。
他……知道他是谁?
83.因果
“司掌门,怎么不见霁月道长?”
果然,司劫一将厉执抓回去,便听尉迟慎率先问道。
而他充斥危险的视线仍不时扫过司劫手中的厉执,奈何司劫始终牢牢钳着,并不给他动作机会,只能步步紧逼道:“若他今日不出现解释清楚,怕是要引人猜忌。”
“他遭人暗算,至今下落不明。”司劫与他平视,不断给厉执输送内力的掌心并未停歇,面上毫无波澜道。
“……”尉迟慎眼底暗下几分,俨然不信,与明显也心存困惑的魏渊淳对望一眼,冷声道,“司掌门这话,实在不算高明。”
“我回到客栈时,房里只剩下他。”不做任何争辩,司劫只沉声继续道。
于是顺着司劫的目光,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司劫并非一人,还带了个矮小的身影过来。
而有司劫的内力支撑,过度受损的内腔稍微缓解,厉执强挺起精神眉头紧蹙地看去,果然看到瑟缩站在众人身后的李二柱。
忽地被众人的眼神包围,李二柱本就不知所措的面容更甚,看了一圈之后正欲跑到司劫旁边,却在看清厉执的模样时双腿猛地停住,表情惊恐,浑身战栗不已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心知他定然把自己当成了靳离,厉执心情复杂地垂眼,不再吓他。
显然早就知道李二柱便是被杀的李家夫妇的遗孤,尉迟慎看到他时倒并不意外,只阴沉着脸,也不等他缓神过来,上前一把将他拎起来。
“你都看见什么了?”尉迟慎似是斜睨司劫的方向,意有所指般道,“若是有人逼迫你说谎,你大可实话实说,你爹娘既是我金楼弟子,这里没人敢动你半分。”
便见李二柱原本极力挣扎,听尉迟慎突然提到他的爹娘,似乎情绪稍有稳定,不过仍是战战兢兢,看了尉迟慎半晌,才终于听懂他在问什么。
抖着嘴唇结巴道:“两,两个怪物,和像鬼一样的人,把狗蛋……晏叔叔……都抢走了,狗蛋爹去,去追,再也没回来……”
“什么?”
这番话无疑出乎尉迟慎的预料,尤其忽然更为拧紧的眉头更显整个人的阴森,吓得李二柱一下子禁了声,求助地往司劫的方向看去,但一看到厉执,又惶惶缩了回来,身体抖如筛糠。
被司劫紧钳在身后的两臂微微挣动,厉执不便开口,只暗中以细小的动作示意司劫不必一直抓着他,他不会再跑,倒是李二柱,再不过去安慰他几下,只怕要吓出毛病。
谁知方一察觉厉执的目的,司劫手上力道更强了些许,绝不肯间断地输送着内力,同时又掺杂几丝怒意地在他不老实的臀上拍了一掌。
这一掌虽然没什么声音,却并不轻,兴许是由于萦绕在掌间的内力,火辣辣的痛感让厉执一时怔住,没再轻举妄动。
“尉迟楼主,”而司劫这时开口道,“这孩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便要问问他。”
说着,司劫一手钳着厉执,让他身子朝前,面对众人。
不太确定司劫的意思,厉执正心下琢磨,却不等深想,见司劫忽地以另一手将一张薄纸抖开:“这是根据那孩子的描述,我得出关于怪物的大致轮廓,你可在教内见过?”
“这是……”
厉执还未开口,倒是魏渊淳看到那画中山魈模样,一脸震惊地上前几步。
尉迟慎则总算放开李二柱,似乎对司劫的话也少了几分质疑,与魏渊淳一同凝重看去。
“九极教四鬼之一楚钺的山魈?”待仔细回忆过后,魏渊淳终是将未说完的后半句说了出来。
“……”尉迟慎没有作答,不过看他面色,应是与魏渊淳想的一样。
“他竟是也还活着……”不由唏嘘,魏渊淳低低说着,随即抬头疑惑对司劫道,“可他为何要突然向霁月道长出手?又掳走晏如星和一个孩子?”
“且……偏赶在今日我等攻打鬼头寨之时,难不成他与那鬼头寨的军师也有关系?”
闻言不由皱眉,厉执却心知这猜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楚钺虽然性情难料,但做事一向独来独往,连在九极教执行任务都不曾与他人联手,更除了厉白儿,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安排,他掳走晏琇与厉狗蛋,心思明确,分明就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而那鬼头寨的军师,此次将所有人都拉入棋局,并对与他同一阵营的鬼头寨也不留一丝情面,这种阴险狠辣毫无底线的处事手段不知为何总给厉执另外的一种熟悉感,十分久远,远到有些模糊,难以抓住其中线索。
便听司劫这时缓缓道:“不管是否有关系,与其在此处继续追讨一枚无用的弃子,不如利用他,先将楚钺找到。”
“……不错。”听司劫如此一说,魏渊淳似是率先明白过来,就算这“靳离”与那军师串通,他如今也是被对方抛下的弃子,杀了他自然易如反掌,可若是能够通过他再找出楚钺,那倒不失为一种弥补。
“如果那楚钺当真与今日之事有关,我等必然要追究到底,为江湖除此败类,也算给肖坊主一个交代!”
于是几名擎山弟子听见自家掌门已经发话,当是纷纷附和,包括正为肖青山重伤一事萎靡的神酒弟子,无不愤恨不已地答应下来,意欲为肖青山报仇。
便只剩一众金楼弟子未曾言语,等着尉迟慎做出决定。
而本以为尉迟慎定然又要横生枝节,厉执飞速在心中拟着腹稿,谁知没过多久,便听沉默的尉迟慎语气寒冷道:“那以司掌门之意,打算下一步如何?”
显而易见,他并无异议。
不免心下惊讶,厉执正朝他看去,却在此时,蓦地听到洞内一名金楼弟子的惊呼。
“咦?我的碎玉哪去了?”
碎玉?
众人第一反应自然是他丢了什么玉器,连尉迟慎都不耐地正欲将其喝退,然而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那名弟子身上,厉执猝然垂头,竟是与不知何时挪到面前的李二柱四目相对。
自从李二柱被尉迟慎放开便没有人再注意他,只当他是因为恐惧才不住往司劫的身边靠近,毕竟他确实一路颤抖,走走停停许久才到了司劫身前,害怕不已地紧靠着司劫的云袍一角,哪怕是司劫也并没觉出任何异常。
因而直至此刻厉执低头俯视他,看到他吓到泪水直流的眼底遽然迸出的熊熊恨意,尖锐透骨的刺痛感自腹间一刹那化开,惊愕之下,厉执才恍然明白。
那弟子口中的“碎玉”,原来是一把匕首。
84.彼岸(上)
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四肢百骸,厉执瞪着李二柱那双充满恐惧与仇恨的眼睛,竟并不再觉得这结果多么难以接受,只在意识逐渐抽离中,意外豁然地想,这总是一副软弱模样的皮猴子,原来为了死去的双亲,可以有如此的杀意。
而世事如潮,一切像是因果循环,他要还的,果真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到时我一定告诉你……你师父到底是如何死的。
可惜那时他对靳离说的话,兴许不能兑现了。
很快便再集中不了如飘絮般飞散各处的思绪,厉执意识模糊,骤然掉入翻卷而来的漩涡,在那漩涡中心,尽是他草衣木食但平静的日子里从不愿正视的汹涌血海,那一段仅隔数年,却被他深埋心底,恍若沧海桑田的前尘。
——七年前,九极教。
黑仄的云天笼罩不住满地弥漫的死亡气息,血浪沸腾,腥风飘飞,杀戮使得本就令人谈虎色变的三途宫转眼成了真正的三途河,而被淹没其中的究竟是正是邪早已分不清楚,不论是琨玉秋霜的名门正派,还是穷凶极恶的魔教弟子,纷纷举着刀剑,满身猩污,撕杀震天,为各自心中的江湖而殊死相搏。
“小魔头,你再不说,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无归崖底充斥潮湿腐朽味道的狭小山洞内,几名蒙面者正围住手脚皆被捆绑的厉执,凶恶且急迫地逼问。
整个九极教早已被五派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真实身份显然也来自五派,怕被同行认出来,所以才故意遮掩,趁乱摸到厉执等人被暂时关押的山洞,袭晕看守,欲逼迫厉执交出他们索要的东西。
“嗤。”
只发出不屑的哼笑,厉执年少清隽的面容虽然一片狼藉,却根本不将几人的话放在眼里,若不是九极叛徒迟恪与五派勾结,他与大部分教众均服了卸人气力的化云散,怎么可能被这般屈辱的擒住,又眼睁睁看着厉白儿与晏惊河在他面前同归于尽。
“彼岸香在哪?”
却又一掌自厉执胸口落下,他被鸷烈的掌风震出几尺开外,后心狠撞在坚硬冰冷的石壁,额前狼狈的碎发又被猝然抓紧,厉执被迫仰起血迹斑斑的脸,看着对方为首那人一双因问不出答案近乎疯狂的双眼,那上面纠结着道道狰狞的沟壑,眼白泛黄浑浊,想来年纪不轻。
紧盯那人的眼睛,厉执嘴角轻颤着扯动,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就在对方也被这假象迷惑,稍一靠近的瞬间,一口忍耐已久的血沫便被厉执悉数啐到他的脸上。
“哈哈哈……”
见对方猝不及防闭眼却仍不肯摘掉蒙面的模样,厉执顽劣般肆意笑开,尽管下一刻整个人被抡起,数道掌风如冰陵穿透他的五脏六腑,由内而外的感官几乎都要碎裂,剧大的痛楚叫他克制不住刹那湿润的眼眶,可他硬是大吼着忍回去,再怎么抽骨剥心,都不及他心中烈焰燃燃的恨意。
“厉白儿死前定是告诉了你彼岸香的下落!”而几道明显发泄的痛招过后,一脚踩住几近体无完肤的厉执,脏污的靴底用力碾过他的侧脸,像是要将他所有的尊严踏入地心,对方不甘的粗哑嗓音再次响起,“说出来,就留你一条狗命!”
“……”
咬牙喘息着,厉执由他恣意践踏,血水顺着眉角滚落在砂石里,已是动一下都艰难,却仍旧心觉可笑。
不论是彼岸香,还是那一句——留你一条狗命。
这怕是他所见过的各派最喜挂在嘴边的话,仿佛说着这话的自己多么高贵仁厚。明明,是他们最先不择手段地下毒,可一转眼,又道貌岸然地声称那不过是化云散罢了,他们绝不滥杀无辜,但若有人负隅抵抗,不肯束手就擒,那才休怪他们不讲江湖道义。
好话既然都已说尽,区区一介魔教,怎么能不为了贪生而感恩戴德?
哂然的目光与一旁沈悍相遇,厉执眸底铺满血意,看到沈悍投来的灼热视线,衬得他鼻梁上的疤痕更显残暴,却在这满目疮痍中仿佛无声的慰藉,尤其他被缚在身后青筋暴起的手臂,厉执努力冲他扯出一个笑容,心知以他的能力,不出多时便可解开化云散。
“还是不说?”
谁知眼见厉执一声不吭,原本抵在厉执头顶的剑锋竟是倏地挪开。
紧接着,一声低哼夹着布帛撕裂的细响蓦地传来,直坠入厉执乍然寒冷的内心,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目,眼看见那人调转剑尖,不带丝毫犹豫地刺进沈悍的胸口。
“那就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你而死……”
汩汩留下的殷红在厉执眼前如血光蔽日的地狱,那人说什么逐渐听不清,只看着他故意在偏离要害的位置缓缓翻转剑刃,骨肉被生生绞碎,饶是沈悍也再抑制不住喉间一连串的闷吟,连一直不曾开口的伏寒都惊愕不已。
应是想不到这几名自诩正道的侠士遮起嘴脸,丑陋阴狠的招数比起魔教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知道!”便在那被鲜血染透的剑刃猛地抽出,又一次朝沈悍劈下,厉执惶然怒吼着,拼力想要向前蹭去,“我不知道彼岸香……我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85.彼岸(下)
“还嘴硬?”对方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了。”
说罢,那人似乎在不能得偿所愿的愤怒中找到新的突破口,嗜血的眼底兴奋不已,伴随洞内猛然灌入令人毛骨悚然的阵阵阴风,只见他干脆地挥剑落下,这一次,一剑穿过沈悍跪地的左腿。
“小教主!”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伏寒半张脸上都是飞溅的血珠,他死死瞪着沈悍,愤然吼了厉执一声,“那彼岸香果真比你鬼老大的命还要重要不成!”
厉执怔然看着不出片刻已然成了血人的沈悍,大张着嘴,却喉咙哽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力气用尽,动也不能动,只觉身陷万丈寒冰,四面八方皆是无从解脱的霜雪。尤其,他看到沈悍双膝颤抖,仍明显硬抗着不肯倒地,只艰难与他对视,一张开口,更多血污将他衣襟染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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