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难道还真的要我们一起讨伐他?我们不过寻常百姓,可不是他的对手——”
“想多了,”老头摆摆手,“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们……”
“小娃娃跳江之后一直死不见尸,连同司掌门也不见踪影,那魔头迟早会找到这里,你们若是有谁见过形迹可疑之人,千万记得莫要声张——”
“没见过,”众人接二连三地摇头,“别说根本没有生还可能,就算见了,我们谁敢乱说?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老头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一个不漏地照向所有人,“你们这半年来,的确没有发现过任何与那事有关的迹象?我看你们不妨再仔细想想,若是有,眼下说出来我或许有办法替你们解决,免得到时候等那魔头找来,可就麻烦了……”
“简直一派胡言!”
谁知就在众人果然被说得下意识紧张,纷纷开始努力回忆之际,从始至终坐于角落的一道身影却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
“你们这些人不见得自己有多善良,却一口一个魔头,将好好的人说成洪水猛兽,仿佛当真认得厉前辈!”
“但他哪里是你们说的那种为隐瞒彼岸香而不择手段之人?你们若见过他,便会知道他绝不可能故意以彼岸香去滥杀无辜,更无论如何也不会逼迫司掌门赴死!这其中定然另有真相!”
“你们与其在这里听信人云亦云的污蔑,有闲心忧虑些没有根据的东西,还不如帮忙找一找那孩子的下落,空在这里肆意辱骂从未亲眼见到之事,实在令人作呕!”
极为愤慨的一番言语落下,老头愕然望去的眼底果然映出一张朗目疏眉的年轻面容,分别近一年,腰间悬挂的紫皮葫芦依旧惹人注目,而与他同行的,则不出意料,是一头戴帷帽的玄衣男子。
抬手抚上唇间乱糟糟的胡须,像是确认并无异样,“老头”起身便走,连剩下的酒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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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荔枝扮的(Д`)只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曲锍小可爱了!
118.血债
疾风灌耳,“老头”灰不溜秋的佝偻身影却极为矫健,踏着密密匝匝的枝叶,只能看到足底一晃而过时映出的刹那斑驳。
按理有这般轻功,自是可以轻而易举甩去其他人,只可惜紧随其后的另一道飞影虽看起来稍显病态的虚薄,论拳脚未必是“老头”对手,但在轻功上的造诣却算作江湖中屈指可数。
正是曾为神酒第一高手,自分化后亲手毁去地坤内腔的曲潋。
他与曲锍离开兑水村后一路寻药,不久前听闻浮门宿莽谷之事,便赶至此处,也在附近兜转有半月,今日找来定仙山脚下这小村子,本欲打听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恰好碰到酒肆里的一幕。
而曲锍在那番怒斥过后倒是并没有追来,显然是寻药未果,受损的信香仍不能如常流转,被封住的内力也无法轻易使用,自然跟不上前面二人的脚程。
“厉少侠!”
便在林间二人这般一前一后僵持不下之时,忽地听到曲潋一声低喝。
正凌厉驰走的脚步一滞,梢头几片碧叶抖落,“老头”停了下来。
“厉少侠,”曲潋与对方仅隔数尺,一边将帷帽摘下一边紧盯那已不再刻意弓起的背影,“果然是你。”
“……”心知既是被认出来,再躲也没什么意义,“老头”背对着曲潋站了稍许,终是缓缓抬手,干脆将脸上的胡须以及假皮全部扯了下去。
转过身,确是厉执。
“你眼力倒好。”
一晃半年过去,卸了乔装的五官未改,只是向来舒展的眉眼再无笑意,平添了以往不曾有的肃杀与霜寒,语气僵冷,像是那日宿莽谷化不开的风雪。
静静将厉执这意外疏离的神色收进眼底,曲潋开口温声道:“我也是追来时见你身手绝非年迈,才隐约有所猜测。”
“那你猜对了,眼下别再纠缠。”厉执立刻又道,丝毫没有任何叙旧的意思。
“……”曲潋看着厉执如此不客气地赶人,只沉默片晌,又继续道,“厉少侠,你扮作老者,不惜污蔑自己,实际是为了试探那孩子和司掌门的下落吧。”
曲潋语气笃定,显然与一心为厉执打抱不平的曲锍不同,他方才在酒肆里便已看出“老头”说了那么忼慨一番话,其实最关键的怕是只有后来那几句连唬带吓,是为了从村民口中打探厉狗蛋与司劫的线索罢了,只不过那时曲潋想不通“老头”的身份,直到发现是有人伪装,才恍然明白。
发生那样的事,厉执这半年来自然也在一直寻找。
“污蔑?”闻言却冷笑一声,厉执只道,“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你与你那愣头青的徒弟最好不要再多事,出门在外,也不必逢人便替我开脱,免得日后刀剑相向,徒增烦恼。”
“……”听厉执紧接着又补充这些,曲潋定定望着他已然与兑水村分别时不一样的面孔,仍是神情不变道,“当日之事定然另有隐情,阿锍很担心你们——”
“没有隐情。”厉执却直接打断曲潋。
“我方才说得很清楚,”脸上似是又多了几分不耐,厉执皱眉道,“是我,我以彼岸香将那些人都杀了。”
“他们既然为得到彼岸香大费周章地来算计我,我这魔头总要成全他们,叫他们知道彼岸香究竟是何物,也不枉……他们全都去给我家臭小子陪葬。”
“这一回,你可是听懂了?”
几句话的音量并不算高,更没什么情绪,却莫名叫这本来闷热的密林刮来细碎的凉意。
而曲潋目光深邃地看着厉执:“所以彼岸香,当真是你的信香?”
“不错。”
“你为隐瞒此事,才假作和元?”
“……自然。”
“撒谎。”
曲潋毫不犹豫地说着,视线与厉执交汇:“你若早就知道此事,以防泄露秘密,从一开始便不可能与司掌门有所纠缠。”
“……”
“且我在酒肆听你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能蒙混过别人,有些细节却是骗不了我。”
“先说那孩子不愿你受苦而自己跳下江去,若真正以你的立场,你当时最想做的,绝非血洗宿莽谷……”
“而应是马上去救他。”
“可你没有。”
“为什么?”
“因为随后发生的事,叫你暂且无法不顾一切的随他而去,”说话间,曲潋望向厉执的目光有短暂的停滞,似是有些不忍,但仍敛声开口:“最大的可能性……”
“或许是你的信香……忽然失控,而你也不清楚,那便是可置人于死地的彼岸香,对不对?”
并未放过厉执眼底一闪而逝的晃动,却不给厉执反驳的机会,曲潋又更进一步道:“自你分化以来,只有司掌门接触过你的信香,但他从不曾中毒,你便也根本不知其中端倪,才会始终以为,你没有彼岸香——”
“哈……”
还未落下的尾音这一次却被厉执透着些许疲惫的哂笑所打断。
“你倒不愧是那傻小子的师父,”厉执负在身后的掌心攥紧,“难为你编出这种可笑的理由,未免将我想得过于无辜。”
“可惜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能将我这满手血债悉数抹去不成?”
厉执又无畏般笑了笑:“何况我也并不在意,我早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今彻底坐实了,反而自在。”
“是么?”曲潋却凝视他僵硬的嘴角,“那我为何完全看不出你有多自在?”
“……”厉执半晌无言,最终冷道,“说得像是很了解我,可别忘了,我与曲兄,也不过几面之缘。”
“你说的对,”曲潋并不否认,“不过在阿锍眼里,你虽有时嘴上轻佻,却重情重义,即使不相干之人,危机时刻也肯全力相救,比起有些自诩君子的虚伪小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信阿锍的眼光。”
“嗤,”厉执笑得眼底微微泛红,“那傻小子差点命丧本门师兄弟手里,他看人的本事你也信。”
曲潋道:“是人是鬼,只怕用心分辨。”
“厉少侠不妨就再回答我两个问题,若确是我们看走了眼,大可直说,也好叫我回头劝阿锍死心。”
“我没功夫——”
“按你所说,扶恶老前辈知晓彼岸香的化解之法,却没有第一时间救他浮门弟子,而是选择了自尽?”却不待厉执说完,曲潋已然开口。
这一问,厉执脸色又蓦地黯下。
“而司掌门既然已将你的信香止住,你又是以何种方式,逼他跳下去的?”曲潋接着道,“你将这两个问题告于我,我便再不拦你。”
“……”
像是着实想不到对方会敏锐至此,厉执一时没能开口。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要解释。
时值炎夏,灰仆仆的短褐下早已汗流浃背,汗珠顺着额头滴落,堪堪挂在了眼睫,厉执眼前才稍一恍惚,竟好似便回到半年前,被泼天寒冷所覆盖的宿莽谷。
漫天凄厉中,耳边一会儿是扶恶奄奄一息的叮嘱。
——我死了,再不会有人知晓彼岸香的化解之法,你也给我记住,若想活命,此法……谁都不得相告,滔天杀孽与你无关,我自会下去同弟子们交待。
一会儿,是他目睹这渌渌血海之后,茫然想起厉狗蛋定还孤零零地挣扎在恐惧里等着他,匆促踉跄间,却被熟稔的气息裹挟拉扯。
——放手,他害怕水……
——我去陪他。
119.解药
“厉少侠?”
直到曲潋微微提高的嗓音传来,砭入骨髓的血意霎时隐去,厉执抬起双眸,终于意识回笼。
而置若冰天雪地的锥心寒冷却并未消散,厉执眼底仍是被冰冻的风霜,半晌,才又一次将跟前的曲潋看清楚,却已然沉了脸:“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
“你宁愿独自背负一切骂名,也不肯将事实说出来,是因为你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失控的彼岸香,既对五派彻底失了希望,又愧疚不已,对么——”
然而这次话音未落,紧接着是曲潋一声不能克制的闷哼。
原来厉执蓦地出手,身形较以往竟更为诡谲,虚影重重间手掌已紧钳在曲潋的喉咙。
“别再纠缠我,我如今与你们没有半分瓜葛。”
“师父!”
与此同时,相隔数尺的愤怒猛地袭来,正是拼命追上的曲锍。
虽然内力被封,不过他到底也算矫健结实,不待厉执回头,来势汹汹的铁拳便呼啸而至。
自是轻而易举地侧身闪过,厉执甚至不曾抬眼,旋身以下盘横扫,招招紧逼,土屑飞扬中,不出片刻,曲锍浑身已受他数掌,最终被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开。
“……厉前辈?”
而狠狠撞在身后参天古木,顾不得震得闷痛的五脏六腑,曲锍起身正欲继续上前,这才忽然看见厉执卸去乔装的面目,不由诧异惊呼。
视线在他破烂不堪的衣着稍作停留,显然看出他就是方才“造谣”的老头,曲锍眉头紧皱地又望向曲潋:“师父,你们……”
“还好么?”并未回答,曲潋只垂眸替曲锍将身上尘土拍去,看到他嘴角竟有血迹时微一皱眉,眼底乌纹像是落下的一片阴影,轻声问道。
“我没事。”曲锍倒是毫无知觉,甚至不知自己呕了血一般,因突然重逢而多少染上些喜悦的目光仍紧抓厉执,仔细回想先前在酒肆的情形,这才隐约明白了厉执的意图。
恍然道:“实在对不住,厉前辈,我刚刚没能认出你,不该贸然打断你询问线索,你若气愤,就再揍我一顿,千万不要怪我师父……”
明显将厉执眼下态度误会为先前酒肆里被打乱的愤怒,曲锍不太好意思地说着,便又要上前:“不过你这半年到底去哪了?那日浮门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有找到关于司掌门和——”
“嗤。”
略带兴奋的话语却被厉执突如其来的冷笑止住。
“当日在兑水村你便怀疑过我的身份,现今你应也听说了我究竟是何人,是我骗你在前,你用不着再与我装作亲近。”
“厉前辈——”
“当然我也救过你一命,算作两不相欠了,你不亏。”
“只是你们都是神酒弟子,而我与五派之间的仇怨已经是不共戴天,从今往后,还是当做不认得为好,各自都不为难。”
“为什么?”曲锍凝眉望去,“我相信浮门一事绝非你所愿,当务之急应是找出谋划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司掌门若还活着,也定会信你……”
闻言却是笑得更为讥讽,厉执看向曲锍的视线倏然一变:“我差点都忘了,那是你最敬仰的司掌门……”
说话间,厉执眸底又迸出不加掩饰的狠恶:“那你该庆幸,我至今还未找到他的下落。”
“……什么?”
“他为那狗屁的江湖大义接近我,一面看着我一步步落入五派的陷阱,一面又假惺惺对我用情至深,当真以为被我逼得跳了江,我便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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