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斐已经接回了他?
“……”大抵是举了半日他最爱吃的糖藕片在他嘴边,没想到还真的把人给叫醒了,厉狗蛋一时仍未开口,只趴在床沿,瞪眼看着他,一眨不眨,仿若被定住了。
大半年的分别,对从未分开过的爷俩来说确实太久了。
尤其厉狗蛋一回来又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几乎寸步不离守在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他尝尝,尽管他除了呼吸,动也不动一下。
而与厉狗蛋相比,厉执俨然显得更不镇定。
四肢还酸软着,已忽然将厉狗蛋一把薅上了炕,厉执翻来覆去看他一改以往细皮嫩肉的模样,竟是黑黑瘦瘦,明显是在北州受尽了风雨,嘴唇颤抖着,又一言不发开始扒他的衣服。
他还记得厉狗蛋跳下怙恶江那剜心刺骨的一幕,随后又被掳去北州拴在帐外挨鞭子,手上动作不免急促了些,直到厉狗蛋脸红脖子粗地用力挣扎,他还以为吓到了他,急忙放轻几分:“你快让我瞅瞅,都伤哪了——”
谁知他急切的话音未落,忽地又一愣,直勾勾看着厉狗蛋露出的小肚皮上一条粉色的长疤。
那明显是鞭伤。
怒火灼心间,他抖着手还要继续往上卷,却被厉狗蛋又强挣开,力道大得给手脚还有些脱力的厉执推了个趔趄。
“别看。”
而见厉执被他推得愣坐着,厉狗蛋又凑上前,笨拙抱着他,拍了拍他:“都好了。”
“……”
厉执这下抱着他,头埋在他单薄的肩头,也不敢让他看到他湿透的眼眶。
实在心疼他明明吃了苦,却反过来要安慰他。
也曾不是没想过,待救回他之后,哪怕再心疼,也定不能忘了狠下心教训他一顿,叫他再不敢像宿莽谷那般做在他心上捅刀子的事。
然而久别重逢的父子俩最终什么也不再说,只像很久以前那般互相依靠,便好像能慢慢舔舐着,治愈所有悲戚的伤口。
直到厉执又一次被推开。
他脸上还挂着泪,才见厉狗蛋被他险些扯坏的前襟里,骨碌碌滚出的一只鸡蛋。
鸡蛋?
眼看厉狗蛋翻身急忙又以衣襟挡住,像怕那蛋着凉了般,厉执这回粗鲁揉几下眼睛,也趁机蹭去眼角剩余的湿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却再一抬眼,眼前依旧是厉狗蛋静静拱起的一小坨背影。
“你……干啥呢?”厉执一开口带着少许鼻音,抬手抚平他脑后挣乱的碎发,稳了稳情绪,疑惑又问,“还有你爹呢?其他人都哪去了?”
而隔了半晌,只见厉狗蛋稍微侧过头,闷声道:“我也想孵。”
“……”
厉执哑然望着他:“什么?”
“爹在喂鸡。”
“……”
“阿眠姐一早送来刚渍的糖藕片,舅舅去送鸡蛋给她——”
“你等等,”厉执惊讶打断厉狗蛋,像才从方才的闷痛里找回神智,神情难免复杂地来回变幻,“我们家哪来的鸡……还下蛋了?”
他这是睡了多久?
说着,他也不在炕上坐着,脑袋发晕地下了地,便蓬头垢面往门外走去。
却才到门口又愣住了。
只见门前空地上自是早已没有一丝血迹,打扫得与他出门之前别无两样,而除此之外,还阔落地停了个满载金银与各种各样小玩意的大轮车。
日头下辉煌灿烂,晃得他又以为在做梦。
“这是你抗敌有功,官家赐予的奖赏,还有……村民们送来的谢礼。”
愕然间,耳边忽地想起像是极力压抑的沉沉低语,还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喘息,俨然是一听到响动,便立刻赶来。
“……”不知是由于这从天而降的巨大喜讯,还是因这仿佛相隔太多生死离别的声音,厉执心下过于酸涩,停顿了良久,才终是转头。
朝司劫一笑:“都……太客气了。”
“……”司劫看着他,却没再接下去。
“我,我睡了多久?”目光闪烁着,连司劫眼下换了身作活的葱青短褐都没敢仔细欣赏,自是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只转移话题道。
“十七日。”
“我说咋这么饿,”便又哑笑一声,厉执下意识挠头,“我听说你在喂鸡,你一个貌美如花的掌门喂什么鸡,这种活以后还是给我做——”
话没说完,正习惯性伸往脑后的手腕就被牢牢握住。
“你那里有伤。”果然,司劫语气沉下几分。
“这,这不是好了?”厉执不免心虚,心知他毁掉信香这决定并不在司劫预料之内,他当时也定然要被他吓坏了。
“好了?”司劫只低低反问一声。
“啊,”厉执改挠下巴,“你看我现今又生龙活虎,而且咱们家有钱了,待会儿我能吃上至少八碗米……”
“你只是……保住了性命。”却听司劫终忍不住道,“你的信香已彻底损毁,每到情期都要承受无异于那日的剧痛,你当真不知?”
他当然知道。
“不是……还有你在?”厉执伸臂便欲抱住他,实话道,“其实一看到你,我就忘了疼。”
谁知司劫眉头微皱地后退一步,竟避开了他的亲近。
厉执双臂僵硬停在半空,直过了半晌,看着司劫紧绷的脸色才突然明白过来,毁掉信香那时,他也是这样抱着他。
“司劫劫,”眼见他无声又僵持片刻,厉执想了又想,这回试探勾住司劫实际也伤势未愈的指尖,轻轻描摹上面厚厚的结痂,可怜巴巴道,“别气了,我现在……确实头晕。”
“……你是太饿了。”
“……”
而司劫这次倒没再挣脱,沉默看着他稍许,反手将他拉住,另一手则牵起一直安静盯着他们的厉狗蛋,往屋后走去。
“挑一只。”
只见屋后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已用竹编搭起宽敞的鸡棚,入眼一只只又肥又壮,乍一看厉执脖子都抻直了,不敢想象这般富裕的景象出自他的后院,且虽是鸡棚,却收拾得他从未见过的整洁,连公母都细心地区隔开,两边食槽和水槽的高度都不同,整整齐齐。
还有刚孵出来不久的小鸡,绒毛乳黄,圆墩墩,十分可爱。
自是知晓司劫的意思是叫他们挑今晚的伙食,不禁咽下口水,厉执叉腰端详,也不忘故意逗目不转睛看过去的厉狗蛋,指着那绒乎乎的一小只道:“要不今晚吃它?”
果真见厉狗蛋立即摇头。
有了那小左贤王的鲜明对比,厉执如今自是怎么看厉狗蛋都觉他实在是乖巧可爱,庆幸他还好童心未泯,更是慈眉善目地一笑:“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这咋不舍得了?”
“……”厉狗蛋闻言奇怪地看了看厉执,着实像看个傻子,认真道:“不够吃。”
“……”
倏然静默间,身旁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轻笑,如云缝间照下的熠熠日光。
(正文完)
一些完结的话
害,想了想还是打算再多叨叨几句叭,毕竟这篇写的算是几本里面最艰难的一篇,碰巧的有很多因素凑到一起,差一点就要放弃了。
当然首先还是那句话,大家的评论和支持真的是我能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可能随手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我兴奋很久,或者从想要放弃的情绪低谷里爬出来。
真的,大概文风总不太正经,会给人一种作者也好像是个没心没肺的沙雕,但作者的确是个……emmm矫情鬼,会因为一句吐槽而郁闷到满鼻子起火泡,也会因为多一个评论瞬间笑得像个傻子,甚至会因为某一章的评论很少,不断怀疑是不是这章写的不够好,该怎么补救一下才好……
是不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作精?偏偏改不掉可肿么办(ノДT)
然后再说一下荔枝和四姐叭。
其实打上“正文完”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的,总觉得对于他们很亏欠,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好像都没能让大家看到,很想要让大家能感受到他们心里更多的感动和温暖,却好像到头来能被记住的也只有沙雕和炖肉(_)(荔枝:这好日子还不知足?)
怎么说呢,荔枝对四姐从始至终渴望又自卑,越喜欢越不舍得碰触,害怕将他拉下神坛的挣扎,被命运不断掩埋却从未消失过的一点小小的侠义;四姐对荔枝坚定的偏爱,看起来完美无瑕的心中交替的黑与白,明知前路艰难,有不成熟,有强硬,有失算,却唯独没有退却,最终与荔枝在江湖里挣扎着互相靠向彼此,以及最后在解救兑水村村民时二人各自的选择……这过程中他们似乎也会被误解被讨厌,emmm也许我再优秀一些,会让更多人喜欢和记住他们叭,实在对不起他们( ̄ ̄)
再说说其他人。
在最初构架这个江湖的时候,实际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得过于臆想中的不堪,除了几位明确的“反派”,虽然很多正道弟子的确会给人一种恶毒的感觉,但其实很想解释一下的是,如果处于那样一个位置,大多数的人都很难会理性的坚持原本的是非观念吧,随波逐流也算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却也不能说他们本质就是坏的。
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大抵是年纪大了,就想着即便生活里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绝望,但还是希望——
卧槽咋有炖鸡汤那味儿了?
算了不炖了怕是连狗蛋都不喝。(狗蛋:?)
至于其他人都会有番外,也会补一些正文简单带过的线索和日常,这里就先不细叨叨了。
最后,虽然总算上了次完结榜,但好像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说没有失落肯定是假的,不过就如那句一直灌给自己的鸡汤——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会努力探求写出更好的作品,感恩!
也愿我所有的读者都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如四姐希望荔枝那般,即便历经风雨,仍心有余温,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是沧海之一粟,也是一粟之沧海。
2021.5.30 李狗血
番外之除夕篇愿望
“他、他爹?”
年三十的子夜已过,远处此起彼伏的爆仗声响相继沉落,满山薄雪终是重归于静,轻轻托举着仍充斥烟火气息的寒风,穿越村庄每处角落,隐约吹出一声结结巴巴的低呼。
只见霜白的房檐下映出满屋通明的岁火,厉执惴惴靠在后院壁墙前,双目瞪圆,大张着嘴,呵出的雾气自眼前白蒙蒙晕开,更觉犹如在梦里。
近在咫尺的美人肤光胜雪,正身着皎皎襦裙,随风翻卷飘飞的丝绦如流云,系在瘦窄挺直的腰身,与散落的发丝交织,映出清泠秀影,可谓仙姿卓绝,尤其双髻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然玉面,不施脂粉,却眉目如画,嘴角微抿着,毫无违和。
与厉执记忆里那张已微有模糊的脸倏然重合。
自然不是别人,是司劫。
“你……你……”
嘴唇直哆嗦地指了他半晌,眼见司劫竟始终是一言不发,只目光融融地看着自己,仿若是个哑巴,厉执在震惊之余想了又想,终是轰地一下明白了过来。
一切还要从白日里说起。
都怪那串冰糖葫芦。
自打被司劫面无表情地拆穿了偷食一事,一想到以往的经历,厉执难免心中犯怵,所以在那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尽管司劫并未有何苛责,甚至还破例允许厉狗蛋又吃了些甜甜的消夜果儿,看起来就像是念及这般热闹的日子并不打算责怪他们。
若放在以前,厉执大抵会真的粗神经的以为他不再计较,奈何现今……他实在太了解他。
他没有当即说无妨,那就是记下了,指不定何时就要发作。
于是直到夜幕彻底落下,满屋灯烛照岁,趁厉狗蛋正蹲在地上爱不释手地挑选爆仗,厉执终是紧挨司劫坐下,搓着才捏完扁食双手间残留的白面渣渣,冲他一呲牙。
“司劫劫,你可有什么新年愿望?”
他这样问道,心想的是只要司劫一说出来,他定尽力满足,将人哄开心了,自然便不会再追究白日的事。
司劫闻言看向他,视线落在他真诚闪烁的眸底,沉声不语片晌,只忽地伸手,拦住他下意识往嘴里送去的面渣。
吓了厉执一跳,琢磨着自己这话问的应该不算刻意,难不成被识破了?
却见司劫低头朝他指尖轻吻,细细痒痒间,已将他指尖剩下那一点点面渣吻去。
“……”
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司劫不喜他什么不干不净的都往嘴里送,可他舍不得弃掉半滴粮食这毛病着实难以改掉。
而这回被司劫如此突兀地抢着吃下,他只觉哪里更不舍了,胸口正一阵发闷,又听司劫低低开口:“没有。”
“什么?”
“我没有新年愿望。”
“……”厉执一愣,“为啥?”
“眼下便很好。”
“啊?”
“……”司劫没再多言,只在厉执仍一脸茫然之际反问道,“你可有?”
“我没有——”
脱口回答着,不等话落,厉执却好像突然懂了司劫的意思。
如今的日子已是他曾经做梦都要笑醒的美满,真要仔细想,哪里还有什么新年愿望?
怪不得司劫会那般回答。
可这该怎么办?既没有愿望,他怎么让他不再因那冰糖葫芦与他算账?
于是在短暂的停顿之下厉执飞快思索,待思绪又稍微一转,终浮现憨笑,一丝不漏地映进司劫深邃的双眸。
干咳两声道:“我倒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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