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泽章捂着被打的左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母妃,他从未挨过打,何贵妃这一巴掌把他打懵了。
“母妃?!”
何贵妃收回手,“你搞清楚一下你现在应该做什么,你已经败了!”
“败了?!” 项泽章提高了声音,“我只是运气不好!我就只差一点点了!要不是太后阻拦,现在太子已经是我了!”
何贵妃冷静道,“为何你父皇刚刚要拟诏,马上消息就传到太后那里了?为何杜宇文那么快就被老三的人找出来了?为何你每次都只差一点点?你想过吗?真的是你运气不好吗?”
项泽章退了一步,“我……”
“唐太医最是精通医药,你给你父皇用了那么久的螺叠果,他会看不出来?”
项泽章先是睁大眼睛,“母妃已经知道了?” 然后连连后退,不敢相信道,“你的意思是…… 这是老三的圈套?”
何贵妃无力地靠在桌子上,“原来我也没想通这一层,眼睁睁看着你犯下如此大错…… 直到他把廉州的殷大夫请来,我才明白,他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项泽章无法接受,颤抖着说:“不可能……”
何贵妃看他这样子到底还是心疼,握住他的手,“泽章,你听母妃的,这段时间…… 不要再轻举妄动,母妃会趁着你父皇清醒的时候为你求一个亲王,选一个好地方,做一辈子富贵闲王吧!”
项泽章跌坐在凳子上,嘴里仍喃喃地说:“不可能……”
顾乔回朝第一天,同僚们对他比以往热情了许多,从小黄门到大宰相都纷纷来慰问他的病情。从前很是瞧不上他的何派官员也主动向他示好,他很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不得不带上面具一一应付了。
这日是在政事堂议事。
太子殿下准时到了,冷峻的目光扫了一圈,在顾乔身上略作停留,随后不经意道,“这些日子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坐着说话。”
内侍鱼贯而入,给每位官员搬来一张椅子,不明所以的还以为这是太子体恤下属,明白一点儿的就互相对视一眼,这是殿下体恤顾拾遗呢!
这日众官员不仅得到了一把椅子,还得到了宫中的银耳羹、芙蓉糕、糖蒸酥酪等等,等到下朝的时候,肚子也吃饱了。
项泽南敲定最后一个议题,“今日就到这里吧。”
内侍尖声道:“退朝。”
官员们站起来行礼,项泽南又道:“顾拾遗留一下。”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项泽南拉起顾乔的手,“跟我去承暄殿用膳,今日有新鲜的小银鱼。”
因为皇帝病重,项泽南立了太子之后并没有搬到东宫去住,一切礼仪从简、一切用度照旧,赢得朝中一片赞誉。
顾乔一点都不饿,无奈道,“殿下,我又不是进宫来吃饭的。”
项泽南捏捏他的手:“我现在不好出宫,你多陪我一会儿。”
承暄殿在内宫的西边,从政事堂走路过去要小半个时辰,项泽南给顾乔准备了马车。
他看到这个眼熟的鹅黄色马车就想起刚从廉州回来进宫的那一天,马车里还是一样的装饰,不过坐垫换成了薄一点的。
“你那个时候看到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什么时候?”
“我从廉州回来,进宫见皇上那次。”
项泽南笑了,“我没看到你啊,我只是看到有一个文官,大冷天的,穿得又很薄,又很痩。为了避免他生病影响我昊国朝廷正常运作,所以不得不把马车暂时借给他而已。”
顾乔只觉得他最近越来越油嘴滑舌,自顾自闭目养神,并不理他。
在承暄殿下了马车,听到里面有女孩子的笑声,项泽南脚下顿了顿,顾乔马上道:“殿下若是不方便,微臣就先告退了。”
“没有不方便。”
项泽南走在前面,但没有再牵着顾乔的手。
太后坐在堂中,左手边坐着一个穿着郁金黄裙的年轻女子。
顾乔见了太后,忙下跪行礼:“微臣顾乔给太后请安。”
“顾拾遗不必多礼,来一起坐,” 说罢又转头指了指那年轻女子身边的椅子,示意项泽南坐在那里,“婉晴都等了你好久了。”
林婉晴是太后的侄孙女,年芳十八,长得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是个美貌的女子。
顾乔察言观色,明白了太后这是给项泽南安排太子妃来了,自觉多余,又不好马上说要走,只得闷闷地坐在一边。
“三哥,” 婉晴的声音轻柔,如她人一样娇美,“刚才太后还在说,小时候游湖,我们两个都不会水,结果坐的小船翻了,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才发现站起来水才没过腰间。”
她轻轻地笑,“三哥,你还记不记得?”
第49章
“哦,记得啊。”
项泽南没有坐太后让他坐的那个位置,而是在顾乔身边坐下。
太后微微垂下眼,目光从眼角扫了扫顾乔,又对林婉晴笑道:“看来你三哥今日政务繁忙,下了朝还要召朝臣到宫中来接着商议。”
林婉晴看了一眼顾乔,有些惊讶这个文官长得如此标致,她抿了一下嘴,又看一眼项泽南,“三哥若是还有事要忙的话,婉晴就先回去了。”
项泽南还没答话,太后又道,“事情哪里有忙得完的,你三哥刚刚监国,是要上点心,不过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们两个青梅竹马,从小感情最好,他啊,跟你说话最是放松不过了。”
林婉晴低下头用手指拂了拂鼻尖,脸颊上腮红的颜色又深了一点。
项泽南像是没听懂似的,竟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嗑起了松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太后镇定,她又说:“老三,小瑶池的睡莲开了,你带婉晴去看看吧。”
“好,” 项泽南一口答应了,“改天吧,今日还有事要处理。”
又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话,太后吩咐宫人上菜,用过膳后,便带着林婉晴走了。
“殿下,” 顾乔躬身行礼,“微臣也告退了。”
“你别听太后乱说,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就是小时候见过几面而已。”
顾乔依然是一副下对上的恭谨样子,“是。”
项泽南对宫人说,“你们都下去。”
内侍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走在最后的那个脸圆圆的小宫女转身关门,看到太子殿下伸出手去搂顾乔,顾乔后退一步躲开了。
老三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你不信我?”
“殿下,” 顾乔身子躬得更低了,“立妃是迟早的事,还请殿下三思。”
老三强硬地把他拉进怀里,用宽大的手掌揉他的头发,“你不要多想,我会处理好的。”
顾乔伸手摸了摸被弄乱的发髻,板着脸道:“还请殿下以国祚为重。”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说完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就这几句话,顾乔琢磨了一晚上,什么叫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他这是准备立妃了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顾乔,你个没出息的!赶快离开他吧!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再等等,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翻来覆去睡不着,随便穿上一件外衣走出门去。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昱王府的房屋草木上,给王府披上了一层银霜。
他信步来到小湖边,见圆月落在水中,又被水波荡成了粼粼的碎片。
已是夜深人静,他猛地发现不远处的湖边竟坐着一个人——是昱王。
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搅,转身欲走,刚刚踩上石板小路,就听到昱王说,“顾拾遗,既然来了,何不过来说说话。”
顾乔有些惊讶他的耳力,光这样就能听出是谁来。
他走过去站到昱王旁边,想起老三前两天跟他讲的事情,心里对昱王多了几分亲近,“殿下今夜也无眠?”
“日夜对本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倒是顾拾遗,夜不能寐,是因为我那太子弟弟吗?”
顾乔愣了一下,不知道昱王为何突然说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昱王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们两个的事嘛,我不好说什么。不过你既然决定要和他搞在一起,就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心里准备。太后那边是不小的阻力,她是不会同意的。要说服那个老太婆很困难,不过有你的支持,老三应该也能应付……”
“昱王殿下可能误会了什么,” 顾乔听他越说越远,忍不住打断他,“臣和太子殿下还没有到昱王您说的这一步…… 我身为臣子,如何能对储君有如此非分之想呢?”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昱王语气有些惊讶,随即又想明白了似的,冷笑了一声,“你把本王的弟弟当成秦楼楚馆的玩物吗?”
顾乔饶是早就见识过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这时候也要被他吓跪了,“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
昱王转过头来,阴恻恻地说:“你只是想跟他来一段露水姻缘?等到他登基称帝你就可以全身而退,继续做你的圣贤官?”
顾乔就着月光看到他的眼睛,那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珠子似乎正穿过自己这一身皮囊看穿了里头浅鄙的灵魂。
他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子殿下…… 总归是会有太子妃的。”
昱王把头转回去,背对着他,“你太不了解老三了,如果有你,他就不会有别人。”
顾乔第一次听到旁人对他剖白项泽南的心思,睁大了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静谧夜里格外吵闹,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么你呢?你会不顾一切和老三相守吗?”
顾乔静默了。
昱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说:“我知道了,你既不信任他,也不信任你自己。”
“滚吧,你不配爱他。”
顾乔呆立在湖边良久,昱王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那句话就像一根棍子,狠狠地敲在他的头上:你不配爱他!你不配爱他!
夜晚的风有些凉,顾乔有些发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怎么躺到床上的。
闭上眼睛就看到昱王用那双跟老三相似的眼睛盯着自己,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变成了项泽南,他说,你不配爱我。
顾乔在睡梦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用钝刀子剜自己的心,疼痛感顺着胸口传遍四肢百骸。他睁开眼睛,外面还黑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天亮。
廉州的夜曾经也这么长,那时候老三身体剧痛,他觉得每个夜晚都长得没有尽头。
在顾乔不长的人生中,从未试过和别人产生这样复杂的感情。他虽然是个顶聪明的人,但他那考得了状元、治得了一方的脑袋就是想不明白他和相泽南要怎么办。
稀里糊涂的,在廉州是舍不得那个小傻子,回了京是舍不得老三。他给了自己很多次告诫,下了很多次决心,但是相泽南一站到他面前,他心里的那些防御工事就自动坍塌瓦解。
他舍不得,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看不到那个人、舍不得看到那个人和别人在一起。
顾乔扪心自问,有朝一日老三大婚,他真的甘心退而为臣吗?
不是的,只要稍微想一想都会痛不欲生。
所以他既不舍得离开项泽南,又不敢全心全意去爱。
顾乔想,昱王说对了,我不配爱他。
第二天一大早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朱雀大街上,正好遇到了唐补阙的马车,顾乔请唐补阙帮他告了个假,便回自己家了。
不能被项泽南看到自己这个废物的样子。
他不敢回昱王府,怕被昱王看穿自己的软弱。
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那日和老三吵了架,接着就被黄歧从家里掳走,这一个月过得兵荒马乱,此时踏进了自家房门,终于感觉心里稍稍平静了些。
一夜未眠的他一头倒在床上,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轻轻唤他的名字,顾乔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摸他的额头,熟悉的味道立刻就充满了鼻腔。
顾乔心中悸动,醒了过来。
“你不舒服吗?怎么不去昱王府呢?”
项泽南坐在床边上看着他。
顾乔一下子清醒了,“殿下,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有朝会吗?”
“朝会交给张侍中了,等他们讨论完了我再回去拍个板就行。”
顾乔不赞同地指出,“太子殿下刚刚开始监国,不可如此懒惫。”
“好了,顾拾遗,本宫知道了,” 项泽南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不烫。”
“我没事,就是昨天夜里没睡好。”
“我听唐补阙说你生病了,到昱王府又找不到你人。还好有侍卫看到你回了这里。”
顾乔想起昱王说的话,忍不住满腔委屈地抱住他的腰,心里又无比唾弃自己,抱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顾乔脸埋在他腰上,闷闷地说:“因为我是一个又自私又懦弱的人。”
项泽南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轻轻揉他的头皮,“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发生什么事。”
“是因为林婉晴吗?”
顾乔把脸埋得更深了,使劲摇头,“不是!”
项泽南的大手按住他后脑勺,“别蹭了,要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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