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是坏胚,也不是杂种,他是亚历山大,一个好孩子。但有人抓住他,把他死死勒住,他喘不过气,眼前金星乱冒。
“阿廖沙!”尖叫声回荡着,“阿廖沙!”
“放开,放开,”他吓坏了,软弱地哭泣,“救救我,玛利亚,救救我……”
他得救了,然而尖叫声依旧在脑海中回荡。阿廖沙,那个声音如同刻刀,烙下深深的痕迹,阿廖沙——
阿廖沙能苏醒过来,并且没留下多少后遗症,用乌里扬诺夫的话讲,“这是个奇迹。”
“毕竟纳粹分子比老鼠还能活,”这老醉汉哼哼唧唧地摆弄药瓶,“居然没烧坏脑子。我以为你会被烧成个傻子——唉,傻子倒好办了……”
伊万诺夫瘦得可怕,头发胡子乱蓬蓬地纠结成一团,两只灰眼睛全红了。“你,你想吃什么?”他抓着阿廖沙的手问,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你想吃饼干吗?”
“他现在这样儿,还吃饼干?吃个屁!”
“那他该吃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办,告诉我,他该吃什么?”
伊万诺夫搞到一瓶牛奶,煮沸了喂给阿廖沙。很烫,但阿廖沙全喝光了。牛奶,他多少年没碰过牛奶了!他贪婪地盯着杯子底部,试图舔掉杯子底儿残存的那几滴。“这家伙还是出了点毛病,”乌里扬诺夫摇摇头,“阿里克,阿里克呀!”
乌里扬诺夫摇着头离开了。伊万诺夫拿走了那个杯子,高大的身形佝偻着,“对不起,”他眼圈儿红红的,“我错了,阿廖沙,我不该打你。你千万别死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骂你,可你说,我要怎么办呢?我没办法了,阿廖沙……”
阿廖沙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想要牛奶,牛奶!宝贵的,散发着香气的牛奶,比黄金还珍贵。看在上帝的份上,再给他喝杯牛奶吧,他的胃在叫唤,神啊……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伊万诺夫抱住挣扎的阿廖沙,“我不喝酒了,也不打你了。我们就这样吧,好吗?我不去列宁格勒了,西伯利亚就挺不错,虽说冬天太冷了。就这样吧,阿廖沙,就这样,我绝对不打你了,我发誓!虽然你是个坏家伙——”
你才是个坏家伙。杯子外面毛线套子上的红星唤回了阿廖沙的神智。他想起来了,他全想起来了!真可笑,之前他怎么会认为回到德国毫无意义呢?他的意志变软弱了,竟然忘记了曾对元首许下的诺言。不,他要活下去,活着回到德国,为祖国奉献力量和生命。仇恨将重新滋养他的生命,他要亲眼见证德国再度崛起、苏联的衰弱与阿列克谢·伊万诺夫的死亡。
第43章 - 静流
小巴斯蒂·赫尔曼在新的一年也没放弃写信。施瓦伯格把赫尔曼的圣诞贺卡扔进垃圾堆,礼物盒子包得很精致,他打开看了眼。“亲爱的巴斯蒂,谢谢,但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祝你安好。”匆匆写了几行字,他把纸条和礼物一起丢给了女秘书,让她按地址寄回去。要是能把过去放进碎纸机搅碎就好了,这天下午的三点半,施瓦伯格对昆尼西抱怨,“那人生会轻松许多。”
昆尼西答应会记得以后的圣诞节中寄送贺卡,态度很是诚恳。礼拜三,施瓦伯格就带昆尼西去出差。去波恩的火车晚点了,这非常讨厌。没人说得清什么时候才会有火车开过来,你就不能离开站台,找个地方喝喝咖啡。昆尼西看起来不慌不忙,买了两纸杯饮料和两个汉堡。施瓦伯格接过一份,“汉堡王?”
“对。”
“你为什么不买麦当劳?”
这话听着像是责备似的,施瓦伯格喝了口咖啡,拿走背包,让昆尼西坐下,“我的意思是——你的不是咖啡?”
“可乐。”昆尼西摆弄吸管,“汉堡王的汉堡……比麦当劳味道好一些。”
“你还研究快餐行业?”
昆尼西嘴角微微上扬,这个暧昧的笑容让施瓦伯格恍然大悟。“美国的东西都很差劲,”他说,“就比如说可乐,添加了过量的糖,会造成肥胖,然后引发一系列健康问题。”
“是的,所以……”
昆尼西喝了一小口可乐,“要减少摄入。”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尤其他正抱着大杯可乐。施瓦伯格打量昆尼西的汉堡,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但他还是要求换过来。昆尼西顺从地交换了两个汉堡。他们坐在月台,吃完了汉堡,又等了半个多钟头,火车才姗姗来迟。
“真不如开车去,”施瓦伯格说,“不准点的火车要误多少事!”
去波恩的路途算得上漫长,施瓦伯格买了本杂志,从头翻到尾。“英国是个堕落的国家,”他说,“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
昆尼西从《彼得·卡门青》后瞟了杂志封面一眼,“年轻人认为,这是一种个性上的,呃,解放。”
“明明就是堕落!不工作,不服务,成天喝酒、吸大麻,躺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幸亏我没有孩子,如果我的女儿敢穿成这样到处闲逛,我就——你妹妹有几个小孩?”
“四个。”
“真好,一个大家庭。”
“对,她很幸福。”
施瓦伯格把对嬉皮士的批判抛诸脑后,开始追问。昆尼西告诉施瓦伯格,圣诞节他在妹妹家过了一夜,带着阿登;他给大家都买了礼物,唯一的侄女喜欢某种卡通项链,侄子们的爱好都不尽相同,他为选择合适的礼物伤透脑筋;他也得到了很多礼物,阿登也有礼物;最后他带着礼物和妹妹烤的甜食回家了,在壁炉前读书,度过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假期。
“你们去教堂了么?”
“去了。”
“我本来打算去教堂,走到门口一看,人头攒动,我就回家了。”施瓦伯格不假思索地撒谎,“不过我本来也不信教,就是突发奇想去听听歌。圣诞节算是宗教节日,我也不怎么过。后来,在苏联,更没机会过圣诞了,我就养成了不过圣诞节的习惯。”
那双蓝眼睛听到“苏联”便静悄悄地望了过来。施瓦伯格亟需编造几个悲惨的故事,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和无趣。
阿廖沙能重新走动时,夏天已时日无多。他坐在窗户下,慢慢核对账簿上的数字。伊万诺夫在粉刷窗棱,用绿色油漆,不过他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探进脑袋看一眼。“我算过了,”他小声说,“邦达列夫也核对过……”
“有几个错误。”
“哦!是嘛!我数学不怎么样!邦达列夫那家伙——”伊万诺夫的嗓门渐渐高起来,忽然闭上了嘴,迟疑了几秒,他才重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邦达列夫是个傻瓜,嗯,他也就念过小学二年级,我不该让他核对的!说不定把我算对的数儿都改错了。”
傍晚,伊万诺夫煮了锅土豆,撒上盐和胡椒粉。他让阿廖沙坐到那只垫子上,切了一大半黄油,“给你,”他说,切下奶酪的皮放进自己的盘子,剩下的都递给阿廖沙,“给你,你吃吧!我不是很饿。”
“我吃不下。”
“你需要多吃,多吃才能长胖。”伊万诺夫咧开嘴,紧张地微笑着,“多吃……我去镇上买了饼干,还有糖呢!如今伟大的苏维埃联盟越来越强大啦,不比德国差!吃完面包,你就可以吃饼干……吃完饼干……”
吃完饼干,伊万诺夫给阿廖沙换药。那块可怖的伤疤结痂了,深处依然隐隐作痛。阿廖沙照了照镜子,他瘦得像个骷髅,眼窝深陷,比过去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丑陋可怖。伊万诺夫将他从镜子前带走,用热毛巾擦他的脸,把他抱起来放到床的最里面,然后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他的肩膀和背。“阿廖沙,”伊万诺夫唱道,“阿廖沙,睡吧,睡吧……”
这份怪异的“体贴”维持不了多久,阿廖沙躺在黑暗中,听到风吹过树梢,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奴隶主当然不会白白地让奴隶死去,尤其是得力能干的奴隶。在这个俄国混蛋找到女护士结婚之前,他得负责起这里的所有事情,包括供其泄欲。一旦伤口痊愈,伊万诺夫就会故态复萌,重新以胜利者和正义使者自居,通过殴打和辱骂“改造”法西斯战犯罪恶的思想。
秋风染黄树叶,阿廖沙腰上的痂皮脱落,留下一处伤疤。伤疤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会跟随他一辈子。“你这家伙,命可真大!”乌里扬诺夫感叹,“妈的,没死,也没傻,德国佬比老鼠还顽强……”
夜里,伊万诺夫抚摸着那块他造成的疤痕,悄悄地打量阿廖沙的神色。他的手往下滑去,渐渐放肆起来。阿廖沙没有反抗,他获得了默许,便愉快地跳下床,拉上电灯。“你乖乖听话,”伊万诺夫嘟囔,摸着那个伤疤进入阿廖沙的身体,“我就、嗯、我就……我带你去列宁格勒,带你出去转转,你这家伙……”
完事之后,他搂着阿廖沙,汗津津的胸口硬得像块石板,“我想唱歌。”伊万诺夫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唱什么,反正就想唱歌。这样挺好的吧?是不是?我知道你觉得不错,刚才……”
他拍了拍阿廖沙同样汗湿的后背,轻轻哼唱,“睡吧,睡吧,阿廖沙,睡吧。”
第44章 - 国王
波恩位于莱茵河畔,其实算不上一座很大的城市。不知为何,施瓦伯格印象中的波恩总是蒙着一层灰色。“德国北部的城市都挺糟糕,”他对昆尼西说,“包括柏林……柏林又大又脏,也是灰蒙蒙的。至于科隆——”
昆尼西谨慎地表示了对莱茵河和波恩的厌恶。施瓦伯格猜想,这份厌恶大概来源于那个美国佬。费恩斯曾被派到波恩出差三个月,假如他能顺利地从香港滚回来,施瓦伯格不介意把他“高升”到波恩。“还是慕尼黑更好些,”他将恶意掩藏起来,“汉堡是不错,但离边境太近了,二十公里,简直不像话……”
这是他们的工作结束之后的聊天。出差就这点方便之处,施瓦伯格拒绝了小面包和气泡水,带昆尼西出来找了家餐馆。“我知道你为什么更青睐汉堡王了,”摆脱了烦人的会议,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心脏渐渐鼓胀,“因为你是‘国王’嘛!对吧?”
昆尼西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拒绝施瓦伯格的要求,坚决只喝气泡水。“多好的姓氏!”施瓦伯格感叹,“所有人称呼你时,都得像仆人那样恭敬,‘国王先生早上好’、‘国王先生再见’……你家和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有什么关系么?”
“没有。”昆尼西想了想,修改了说辞,使之变得更为严谨,“据我说知,至少从我祖父那代开始,就没有特别紧密的联系了。”
施瓦伯格点了支烟,“你是不会吸,还是不愿吸?”
“我不会。”
“那你可不像在军队里混过的。我本来也不会吸烟,后来到了前线,等待命令实在太无聊了,一个车组的老家伙们就教我吸烟。点燃,放嘴里,吸一口,呛得我直咳嗽。再后来我就学会了,还好不上瘾。医生说我肺上有个小东西,不致命,但最好不要吸烟。可是疲劳时来根香烟真的很解乏,我还是无法完全戒除这个坏习惯。”
又是一通新的谎言,施瓦伯格叼着烟,切开牛排。太阳西斜,传来汽笛悠长的鸣响,“我喜欢军队,可不得不承认,在军队,尤其战时的军队可学不到太多好东西。前线士兵精神紧张,一放松下来,吸烟、酗酒、赌博、打架、嫖娼,乱得不能再乱。有次我那了不起的大哥,小霍斯特叫我去一个酒会,我刚下车就听到一片尖叫。等进去一瞧,所有人喝得烂醉如泥,追着歌女扯她们的裙子。糟透了,我就离开了。第二天晚上小霍斯特骂了我一通,问我为什么失约。我说,我去了,不过那会儿你正躺在地板上,搂着一个初级下士亲嘴儿呢!”
昆尼西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骂我胡扯,我说我对上帝发誓,你就是和那个初级下士接吻了,还非常火热。奥托笑得打翻了盘子,小霍斯特拔出枪,幸亏他宿醉未消,子弹只打碎了一只花瓶。”施瓦伯格看了眼昆尼西面前的沙拉,“你还吃不吃?”
他把剩下的沙拉一并吃光了,编故事当然会耗费体力和脑力。“那是我们兄弟几个最后一次相聚。原本他们也不打算叫上我,父亲已经把我踢出了家族……我告诉过你没有?我是私生子。”
昆尼西吃了一惊,蓝眼睛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哦,没关系,亲爱的,当个私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普鲁士容克军官道德都极其败坏,不出去打仗就乱搞女人。你们巴伐利亚人管普鲁士人叫‘蛮子’,一点儿都不错。”施瓦伯格摊开手,耸了耸肩,“老实说,我父亲只有我这一个私生子,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怀疑我的兄弟们也搞出过私生子,他们从十三四岁起就像发情的公狗——很抱歉,这个比喻太粗俗了,但很遗憾这是真的,他们连家里仆人的妻子都不放过。唔……我怀疑这是普遍现象。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吧?他姓赫尔曼,他不算容克军官家庭出身。他父亲是个商人,家里相当富有。”
昆尼西点了点头。施瓦伯格望着那双蓝眼睛,扔下这次谈话中的重磅炸弹,“他人不错,但被北方的风气影响了。他和女人交往的同时还睡男人,我就和他上过床。”说完,他假装惆怅地垂下眼睛,用余光窥视昆尼西的神色。炸弹静静地爆炸了,昆尼西似乎震惊到无法思考,如果他是瓦格纳小姐那种轻浮的性格,这会儿的尖叫声恐怕早已穿透云霄。
“哎呀,骗你的,”施瓦伯格满意极了,“赫尔曼交过男友,但不是我。我们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要来客冰淇淋么?不要?蛋糕呢?”
不出所料,伊万诺夫的“温柔”就持续了短短三个多礼拜。这二十几天中,他的嗓门越来越大,腰杆渐渐挺直。“阿廖沙!”主宰从强奸中找回了自信,“给我倒杯茶来,浓浓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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