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他说。
显然,医生把他的话当成了胡言乱语。经过一系列检查,浪费了整整一天之后,施瓦伯格得到了一个结论:他的心脏“可能”——注意,只是“可能”——有点儿小问题。“要是您想查清楚,最好住院。”那个中年医生严肃地说,“我们得给您做检测——”
施瓦伯格对于这个“可能”火冒三丈,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没有就是没有。他一向健康,能一口气跑几公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心脏病。“您之前太过劳累,”医生提供了第二种猜测,“您感冒了,没有来医院,只是自行服药,然后……”
“就是轻微的感冒。”
“您需要医生的处方,感冒也许意味着严重的——”
施瓦伯格愤愤地捏着那张报告单,心脏在胸腔内平稳地跳动,源源不断地输送血液和力量。好吧,他接受了医生的建议,以后稍有风吹草动就去诊所动用医疗保险,花费大量的金钱做无用而昂贵的检查。他还被要求减少咖啡因和酒精的摄入,“茶怎么样?”施瓦伯格气呼呼地反问,医生摇摇头,“您最好别喝。”
那还不如杀了我。第二天,施瓦伯格照例五点起床。坐在餐桌前他望着圣母像,心脏稳稳地待在肋骨下方,砰、砰、砰,既不快也不慢。大概是昨天空腹饮用咖啡造成的,他给自己的昏厥下了结论。能有什么问题呢?他才五十二岁,体检报告一向正常,也没听说冯·施瓦伯格家族中有谁死于心脏病。“你还不能死,亲爱的阿历克斯,”施瓦伯格垂下头咕哝,“苏联可还没垮台呢。”
这场莫名其妙的健康风波直接导致了莫斯科之行取消。汉斯·阿克曼接到了这份差使,施瓦伯格幸灾乐祸。白痴,去和苏联人打交道去吧!他得找个机会前去祝贺,并假惺惺地安慰他无神论者其实没那么可怕,顶多就是喜欢喝酒,绝不会突然掏出手枪朝天空乱射,更不会把外国人——尤其是德国人——当喀秋莎火箭炮的靶子。他绝对露出了极为邪恶的笑容,因为等施瓦伯格回过神来,就对上昆尼西踟蹰的目光。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盛着一点儿东西,也许可以称之为恐惧。
“有什么事吗?”施瓦伯格和颜悦色地问。虽然昆尼西没有打电话,也没有陪他去医院,不过是他叫了救护车,还一路扶着担架将昏迷的施瓦伯格送到车上。施瓦伯格还记得昆尼西手掌的温度和焦急的呼唤。是的,他得好好感谢这位技术顾问,比如替他谋个更高的位置……不,他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吧。施瓦伯格笑意更深,“哦,刚刚我在思考明年的计划,你知道的,工业博览会得提早准备。这次我们获得了极为丰厚的报酬,卡尔,你做的很不错。下次我还会带你一起去。”
夏季就快到来,空气中满是草木清香的气味。施瓦伯格努力复习,他感觉至少及格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这段时间,他认真地履行诺言。每天下午,他在客厅演算,雪球就安静地趴在一堆演算纸上面。巴斯蒂五点半左右回来,提着公文包衣冠楚楚。他要求拥抱和吻,施瓦伯格照办了。“我总觉得你的心思被考试占满了,”巴斯蒂仍不满足,“阿历克斯,那些数字就比我更具备吸引力吗?”
“这是两码事。”施瓦伯格无可奈何,“等考试结束——”
“没意思。”巴斯蒂咕哝。施瓦伯格只当没听见。
或许是他不合作的态度使巴斯蒂不甘,考试前夕,一个礼拜六的中午,施瓦伯格正在房间复习。那天阳光明媚,窗外的树木摇晃着翠绿的枝叶。他做完了几道题,打算核对答案。就在这时,巴斯蒂推门而入。
“稍等,”施瓦伯格头都没回,准是巴斯蒂感到受了冷落找他抱怨,“我马上就——”
但他没来得及翻到答案部分。巴斯蒂从后将他抱起,就像抱个孩子似的轻松。“我想和你做爱,”他说,把施瓦伯格放到床上,“你好几天没让我碰你了。”
“等晚上,”施瓦伯格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巴斯蒂,“现在是白天,而且——”
“我现在就想操你。”
“不行!”
巴斯蒂盯着他,褐色的眼睛闪烁着愤怒,“你不喜欢我了吗?”
“现在是白天!”施瓦伯格死死抓着衬衣。每次巴斯蒂向他求欢,他都要求关灯。这样就能遮掩住腰后的疤痕。那是他的耻辱,他决不能让巴斯蒂看到。“今天晚上我陪着你……”施瓦伯格挤出一丝笑容,“八点钟,怎么样?你如果想更早一点的话——”
“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巴斯蒂开始拉扯他的裤子。他们沉默地角力,身体摩擦,表情扭曲。最后,巴斯蒂抓住施瓦伯格的手腕,强硬地将他翻了过去,扯掉他的裤子。施瓦伯格挣扎着往前,试图逃开,被拖了回去。他太矮了,力气小得可怜,在性欲上头的巴斯蒂面前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很快,巴斯蒂从背后进入了他,满足地喘息。而施瓦伯格紧紧抓着衬衣下摆,绝望吞噬了他。
——从苏联回来算起,他第一次勃起了。不,这根本不正常。之前他也怀疑过自己出了毛病,由于营养不良、压力亦或是劳累造成的生理障碍……现在他找到了答案。
汗水糊住了眼睛,世界在晃动。
都怪阿列克谢·伊万诺夫!——他被毁了,彻底地毁了。
第62章 - 硬骨
怎么说呢,生病有时不能完全算作一桩坏事。自打因为“心脏的小毛病”昏倒之后,施瓦伯格觉得自己比原先心胸开阔了一点——就一点点,成为彻头彻尾的好人绝无可能,他也从来没想着去做个好人。他决定每礼拜去高档馆子“犒劳”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在吃了十几年面包、土豆和香肠之后,是时候放纵一番了。
“你觉得法国菜怎么样?”
这个礼拜一,午间天气燥热,阴云在天空的角落积聚,预示着不久后的大雨。昆尼西穿着单薄的衬衫,又是浅灰色,凑近了能看到细小而考究的条纹。他动作轻缓地整理办公桌,把笔收进笔筒。他肯定感觉到上司的视线,耳垂红得发亮。
“法国菜……还可以。”
“你敢吃焗蜗牛吗?”
“我……吃过。”
“法国的面包不怎么样!硬得可以做凶器,或者假装球棒也不错。就这两种用途,反正不能当食物。”
“唔……”
昆尼西拿出一个记事本,装模作样地翻看,指尖划过一排排数字。“今天去车间?”施瓦伯格端起杯子,遗憾地发现里面是那种甜得发腻的水果茶,“我告诉过兰德曼了,如果找你去干活儿,要算两倍工时。另外,你如果去车间,记得穿上工作服。那儿的坏家伙多得很,他们会偷偷往你衬衫上撒机油,非常难洗干净。”
“不,”昆尼西小声反对,“工人们很好。”
“你太轻信啦,亲爱的。”施瓦伯格轻快地胡说八道,“哦,对了,我打算把现在租住的房子买下来。你对房地产很有了解,这笔买卖如何?划算吗?”
他飞快地把地址报了一遍,不给昆尼西留下拒绝的空档。昆尼西思考了几分钟,“首先,我对房地产行业并不——”
“你不是有很多房子出租吗?”
“……”
昆尼西用笔在本子上画了几条线,开始慢条斯理地分析。依照他的“个人见解”——他强调了三遍——那个街区位置不算太好也不算糟糕,离公司的距离适中。当然,在慕尼黑这种人多地少的拥挤都市,房产总是最佳的投资选择。不过他也指出,房东可没那么容易对付,施瓦伯格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我最喜欢啃硬骨头。”施瓦伯格说,“总得试试看。”
资格考试应该没有问题,虽然施瓦伯格已经下决心不去银行找工作,但他发过誓要拿到证书。就一道题稍有难度,但他很快就解决了。交上卷子走出考场,巴斯蒂正紧张地站在他的小汽车前。
“考完啦,”巴斯蒂接过施瓦伯格的提包,“很累了是不是?我们这就去吃饭。”
施瓦伯格坐到车里,“谢谢。”
“不客气,”巴斯蒂发动车子,“嗯,你想吃点儿什么?法国菜,意大利菜,还是——”
“随便,什么都行。”
“那还是去吃法国菜吧,可以吗?”
“巴斯蒂,”施瓦伯格捏了捏眉心,“你不用这样。”
“什么?”巴斯蒂更紧张了,“什么?阿历克斯,我不明白……”
“我不生气了,所以你不用看着我的脸色。”施瓦伯格指出,“绿灯,可以走了。”
“好,好的。”巴斯蒂开着车,他穿着挺括的衬衫,看起来英俊又整洁。之前礼拜六的那件事,他声称自己是喝了酒,导致思维混乱。他恳求施瓦伯格原谅他的失控,“我太怕你离开了……”
真是个好理由,尤其配上一双含泪的羞愧的眼睛,格外具备说服力。施瓦伯格倒不是不能原谅巴斯蒂,比这更恶心的他不是没经历过。比起被强奸的耻辱,他更无法原谅的是自己罪恶的身体——太可怕了,西西伯利亚将他改造成了一个真正的婊子。温柔的爱抚和亲吻丝毫不能激起他的性欲,唯有暴力,暴力才能令他勃起,而疼痛使他享受……一定是他体内低贱的俄罗斯血统作祟,加上伊万诺夫变态的折磨与摧残。施瓦伯格真后悔没有杀了那个俄国佬!有好几次,他举起菜刀切土豆或圆白菜,伊万诺夫就坐在旁边吸烟,小声地哼歌、看报纸。他明明大字不识几个,却胡诌八扯地点评新闻,不停地宣布德国完蛋了,德国人死光了……他应该用刀剁掉伊万诺夫的舌头,砍下那根作乱淫邪的鸡巴,让正义的红军捂着下体哀嚎着死去……他就该这么干的!
“阿历克斯,”巴斯蒂战战兢兢的声音唤回了施瓦伯格的神智,“你不喜欢法国菜?”
“不,”施瓦伯格笑了一下,“喜欢。”
巴斯蒂欲言又止,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道歉,诉说他对施瓦伯格的爱意,就像条被抛弃的短腿狗。他送给施瓦伯格一大堆礼物,还准备领养一条真正的狗。但那都不是施瓦伯格所需要的。
“等你拿到证书,就来银行上班,我会跟爸爸讲的。他很敬佩你,真的,你在战场上……”
施瓦伯格答应了,即便他心里早另做安排。对于是否离开汉堡,他仍怀着一丝犹豫。除了那场强奸,巴斯蒂对他真的不错,照顾他,安慰他,给了他温暖和陪伴。他侧过脸,冲巴斯蒂微笑着,这位年轻的财富继承者立刻双眼一亮,“银行会适合你的,阿历克斯,我相信你会有大作为。”
经过耗费精力的扯皮,施瓦伯格买到了那栋房子。“我出了两倍高的价钱,”他对昆尼西手舞足蹈地解说冗长的竞价过程,“……他说,‘你干嘛非要买?这可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说,‘我就是要买!因为房子告诉我,是时候换个新主人了。’”
“价格,”昆尼西比了个手势,不赞成地抿着嘴唇,“但房产会逐渐升值的,总体而言……”
“我只是希望能住得舒服点儿。”施瓦伯格得意地翘着腿,“别人的房子住着总是不安心。”
为了庆祝,下班之后,他拖着昆尼西去一家新开的餐馆吃饭。“得重新换地板,”他掰着手指一条条计算,“我老听到地板下扑棱棱响,准是老鼠。还得换掉二楼的窗玻璃,电线和水管也要重新铺设,至于家具,那张床本来就是我买的,不用换。其他的让我想想……唔,装修房子真是够麻烦的。”
昆尼西低着头研究盘子精致的花纹,比起食物,他似乎对餐具更感兴趣。“对,”他附和道,“是很麻烦。”
“你装修过几次?”
“三次。”
“你的房子看起来很舒服。”
“谢谢。”
“卡尔。”
昆尼西抬起眼睛,放下手里的餐刀,坐正了。“下次,如果我进了医院,你得去探望我。”施瓦伯格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失落相,“除了你这种好心肠,没人愿意去看望一个吸血鬼。那天我醒来,床边空空荡荡,我难受得不得了。上了年纪之后,我也会经常感到寂寞。”他垂下眉毛,“来看我——记住了吗?”
第63章 - 苹果
拿到资格证之后,施瓦伯格莫名其妙地病了一次。一些轻微的咳嗽和发热,巴斯蒂请了假,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看着巴斯蒂坐在床头削苹果皮,施瓦伯格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幼年的他生病了,老女人燕妮就会格外暴躁。她得照顾病孩子,不能半夜里溜出去喝酒取乐。她把怒气发泄在施瓦伯格身上,掐他的胳膊和腿,美其名曰“治疗”。她拎起施瓦伯格那两条麻杆似的腿,像抖动枕头似的拍打,说这是她家乡的偏方。有一回,燕妮给施瓦伯格喂了一小杯劣质酒,骗他说那是长生不老药。这下差点送了小主人的命。施瓦伯格昏睡了两天,期间迷迷糊糊地做梦,还以为上了天堂。他发着高烧,缩在床铺的角落,最后醒来时,房间里半个大人也没有。他穿着汗湿的睡衣迷迷瞪瞪地推开门,圣母温柔地望着他,他一下就摔倒了。
“不喜欢苹果吗?”巴斯蒂紧张地抿着嘴唇,“医生说……”
“我在思考,为什么德国人喜欢吃苹果。”施瓦伯格撒谎道,“德国人总是吃苹果。”
“大概……德国也不怎么出产其他水果吧?”巴斯蒂取来浆果,樱桃很酸,施瓦伯格就吃了两个。巴斯蒂絮絮叨叨地抱怨严厉的父亲和无聊的工作,边说边把苹果分成两半,施瓦伯格接过一半,慢慢地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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