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肯定是便宜货,光圈也——”
施瓦伯格确信,猫带来的“爱的悸动”已不翼而飞,他现在就想做个最坏的恶棍,最好能亲手了结了费恩斯的残生。球赛开始了,作为一场青少年足球赛,双方队员踢得竟然相当精彩。昆尼西看得兴致勃勃,“那个小男孩挺不错,假如他能够进入拜仁青训营的话……听说这种场合会有球探。你知道什么是球探吗,阿历克斯?”
“怎么会不知道?我认为对方的10号踢得也很棒。我认识俱乐部经理,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弄几张球票。”施瓦伯格恶意地笑着,“你是不是有个孙子在踢球?可以叫他去踢踢看。”
“我会的!菲力踢球很帮,我认为……”
果不其然,费恩斯脸色大变。中场休息时,他一个劲地抱怨耳朵痛、嗓子痒,要去看医生。昆尼西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妥协。施瓦伯格看到,费恩斯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笑容,偷偷摸摸比划手势——真该给他脑袋上开一枪!
“陛下,真抱歉,我们来晚啦。”就在昆尼西戴上帽子准备离开时,三个青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其中两个陌生面孔,穿着流氓最爱的拖地喇叭裤,裤口大的能塞进一只足球;跟在最后的则是熟人,套着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野崽子雅各布·阿列克谢耶维奇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与那两个德国小流氓没太大分别。
“我们迷路了。”个子比较高的小流氓解释,“路上很堵,而且我们的车不怎么样,总是走走停停。”
“我们该支持哪队?”另一个小流氓好奇地问,“1比2,可以随便选吗?”
雅各布本来笑嘻嘻的,一脸愉快。但他的轻松和惬意在见到施瓦伯格的瞬间消失了,脸颊也褪去血色。靠当妓女赚了不少钱吧?施瓦伯格冷淡地盯着他,这两个小流氓大概就是野崽子的金主,挂着“男朋友”之类的名头。真恶心!他们早晚都会患上“同性恋癌症”而死无葬身之地。
根据昆尼西的介绍,两个小流氓是大学生,也就是野崽子的室友。大学的风气可真不怎么样,施瓦伯格没有理会小流氓热情过头的招呼——他们听到施瓦伯格的头衔后,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打算去和俱乐部经理聊聊。雅各布躲在流氓室友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啊,几个月不见,没有了还债的压力,他可真是进了天堂一样,连模样都变得比以往整洁。施瓦伯格在心里记下,等到了礼拜一就约见律师提起控告,要这小杂种还钱。卖身不是挺容易的?张开腿就能赚到四千马克……
球赛结束了,施瓦伯格给两支队伍颁发了奖牌。他没有再回看台去,直接回了家。雪球和伯莎在门口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磨蹭他的小腿。“好啦,好啦。”施瓦伯格挨个抚摸,“饿了,是不是?看看,让我看看是谁打翻了碗。一定是你,伯莎——什么,不是你?不可以撒谎,你这可恶的小毛球,学学你妈妈!”
伯莎满地打滚,施瓦伯格含笑看着撒娇的小猫,心中的愤懑奇异地消散了。“乖宝宝。”他抱起伯莎,点点猫粉色的鼻尖,“好孩子,虽说你总惹祸。但惹祸是小孩子的天职,对不对?行啦,去玩吧。”
这天夜里,施瓦伯格翻译另一篇小说时,灵机一动,写了几百字猫的故事。伯莎坐在电视机前,专注地看一档儿童节目,雪球则趴在施瓦伯格膝头,安静地陪着他。“我干嘛总翻译别人的东西?我觉得他们写得也不怎么样。”施瓦伯格挠挠雪球的脖子,“不过以前我没多少事情可写,这倒是真的。”
礼拜一,施瓦伯格神清气爽。他没有约见律师,却和会计约定了见面时间。如今会计给自己的职业取了唬人的名头,可工作还是那些工作。会计给施瓦伯格带来一份个人资产报告,上面的数字极其令人满意。“总体而言,努力就会获得回报。”施瓦伯格将报告读了几遍。格林瓦尔德的房子若是出租或出售,他还可以再增添一笔收入。“要是我死了,财产就留给你们。”他对雪球说,“你们能过上好日子……顿顿吃金枪鱼也没问题。”
他不想理会野崽子了,卖身得来的钱上肯定沾满了病毒。看野崽子那样儿,也不像会主动回苏联——在资本主义世界过得舒舒服服,解放天性,不劳而获,谁还乐意回去接受审判,饥寒交迫地在西伯利亚的严冬挖煤?小杂种就是撒谎罢了。即便不是伊万诺夫的亲生儿子,只要有“阿列克谢耶维奇”这样的父称,就绝对培育不出正直的树苗。斯拉夫人,斯拉夫人,劣等的民族,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施瓦伯格不感到愤怒,想起雅各布,他唯有轻蔑。
七月过去了,八月过去了。施瓦伯格度过了充实的假期,写了两篇小说,给伯莎做了绝育手术——他可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小猫的痛苦了。九月初,晚风凉爽地吹进客厅,他开始计划购买燃烧壁炉所需的木材。二楼用电暖气,他想,列出计划,还得找工人检查壁炉和烟囱……
有人在敲门,这提醒了施瓦伯格。绣球窜得非常高,他得修理一下栅栏。这个时间,坚持上门的估计是社区的某些无事忙,吃饱了饭到处串门。最近,施瓦伯格又去参加了几次活动,社区组织的音乐会啦、朗诵比赛啦,无聊至极。
“我可不需要报纸。”施瓦伯格走出门,“你们这些——”
路灯下,一个人影站在栅栏后,又高又瘦。“冯·施瓦伯格先生。”雅各布局促地抬起一只手,“我来还您的钱。”
第113章 - 童话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厚脸皮,还钱居然附加条件——就好像一万马克多稀罕似的!“你他妈来还钱,我还得陪你去看杂耍?”施瓦伯格后悔口袋里没塞把手枪,“到底是谁欠账不还?是我吗,先生?”
“不是杂耍。”雅各布用俄语解释,“是芭蕾舞剧。”
“我听不懂你的废话!”
“是——是——芭蕾舞剧。”
西方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几只长尾巴大鸟叽叽喳喳地在树枝间蹦跳。“芭蕾舞,”野崽子比划,“您肯定看过……是很高雅的艺术。”
“我从来不关心艺术!”
“我先还给您八千马克可以吗?看完之后我就把剩下的钱——”
听听这大言不惭!施瓦伯格火冒三丈:“你卖身的钱?我可不要!鬼知道上面沾染了什么病毒。滚开,我不需要妓女的钱养老。我警告你,不许再出现在我家门口。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去跟警察解释你的高雅艺术吧!也许他们会感兴趣。”
雅各布在栅栏外徘徊许久,第二天晚上,他又准时出现。“求您了,”野崽子哀求,“我就想去看一出芭蕾舞。行行好吧,回苏联之后我就看不到了……”
“关我什么事?”这次,施瓦伯格的口袋里放了把枪,“你干嘛不自己去看?”
“我想和您一道去剧院。”
“我没责任,也没义务满足你的愿望。”
雅各布穿着外套,袖口沾着机油。他看起来就是公司里那些最普通的青年工人,职业学校毕业,拿着一点薪水,毫无前途,幸运儿日后能讨上老婆,生几个丑陋的小孩,直到五十岁才攒够买房钱。“就一次,可以吗?”野崽子又说起了俄语,仿佛认定讲俄语就能让试玩我哥回心转意,“我很喜欢跳舞,我以后都不能再跳舞了……我就想看一次芭蕾舞,就一次。我已经攒够了钱,也辞职了。九月份干完了我就去苏联大使馆……求您了,冯·施瓦伯格先生,就算看在我爸爸的份上……”
说真的,野崽子一边说,一边泪珠滚滚,模样好不可怜,施瓦伯格差点就心软了。可这傻瓜竟然提起了伊万诺夫!施瓦伯格攥紧了手枪,“你爸爸?哦,上帝啊,如果你爸爸知道你背叛了祖国,跑到联邦德国做了妓女——”
“我不是妓女!”雅各布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拭眼睛,“我的钱是用劳动换来的。”
“妓女也是靠劳动。”施瓦伯格讥讽道,“自己去看你那高尚的舞剧吧!看完了就滚回你老家去。记得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几天,施瓦伯格总是心神不宁。都怪野崽子!他本来预定了木料,工人也检查了地板、壁炉和烟囱,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坐在舒服的躺椅上看书,逗弄伯莎——最近这小猫学会了与人握手,真是聪明伶俐!“我们不要他的脏钱。”施瓦伯格抱着雪球,“他太脏了……俄国人,你知道俄国人吗?他们非常脏,不讲礼貌和卫生。好的,我们不提俄国人了……唔,我可以读一首诗……”
可是,施瓦伯格就是没办法完全将野崽子抛诸脑后。芭蕾舞,开什么玩笑,同性恋的舞蹈,男人穿着白色紧身裤摆出各种扭捏的姿势,又是抬腿又是弯腰,满满的性暗示!假设法国人将浪费于色情行当的精力应用在正确的领域,也不会短短三十八天便全境投降。那时候,很多投机取巧的蠹虫想方设法被派驻去法国,在那边安全而舒适,甚至能够品尝红酒。“跳舞。”夜里,施瓦伯格无法入眠,“舞蹈?音乐?不,没用的东西……”
他想起那个夜晚,野崽子在路边等他下班,愉快地跳跃和旋转,像一头灵活的鹿,姿态决计说不上难看。这个蠢笨的小杂种很喜欢谈论舞蹈,在公园树荫下滔滔不绝地讲解舞蹈的术语,提起那些舞步的名称,绿眼睛闪闪发亮。“我不该总琢磨他。”施瓦伯格沮丧地起身,坐在台灯前翻看杂志。小说发表了,读起来有几处瑕疵。雪球睡眼朦胧地凑过来,他挠挠猫咪的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施瓦伯格带着律师去了杜塞尔多夫,以满足日益高涨的、他称之为“好奇”的奇怪的心理波动。波利亚科夫呆在剧团,似乎职业生涯有了起色,在人模人样地教导一教室目光空洞的小崽子弯腰。“我很忙。” 波利亚科夫显然立刻认出了施瓦伯格,面露惊慌,“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们谈谈。”施瓦伯格打断他,“你是雅各布·阿列克谢耶维奇·库兹涅佐夫的老师——你教他什么?”
“雅各布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他说不定回苏联了呢!”
“哦,是啊,他会回去的。回答我的问题:你教他什么?”
波利亚科夫脖子上搭着白色的毛巾,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您可以小声点吗?”
“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介意告诉这帮小孩的家长你是怎样抛弃学生的。”
“我对雅各布很好!” 波利亚科夫涨红了脸,“我教他跳舞,这有问题吗?那班学生里我对他最用心。不信你去雅各布本人,他绝对说不出半个反对的字眼!我没有抛弃他。”他悔恨地绷紧了嘴角,“雅沙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听话、努力、勤奋,有天赋。我想让他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在联邦德国生活会如此艰难,我——”
“有天赋?”施瓦伯格捕捉到了一个单词,心脏陡然收缩,“你的意思是,雅各布在跳舞这件事上,具备天赋?”
波利亚科夫闭上了嘴,“不,”他结结巴巴地比划,“我是说,他……算是……”
“雅各布到底跳得怎么样?”施瓦伯格瞪着波利亚科夫,“你不是一直告诉他,他不可能当舞蹈演员,最多在人群里?”
“你是说群舞吗?一开始都要经过这个阶段,但是——”
“说实话!他到底跳得怎么样?!”
肯定是施瓦伯格的表情太过骇人,波利亚科夫连连摆手,惊惶失措,“他、他跳得可以!就是,他、雅沙是个很好的学生,非常好!毕业之后他会在剧团有作为的,多拉科夫已经准备要他了。要是你见过他跳的《宝石花》——他可以跳达尼拉,虽然还存在某些不足,比如——”
宝石花?施瓦伯格从未听说过,雅各布也没告诉过他。那个傻瓜,一门心思认定自己只能当个群舞,混在人群中默默无闻。可这也不能全怪野崽子。施瓦伯格真想杀了波利亚科夫,这样的蠢材老师能教出聪慧的学生?不,绝无可能。
回到慕尼黑后,施瓦伯格看着日历,突然意识到九月即将过去。他必须行动起来,在雅各布跑去苏联大使馆前阻止他。然而为什么要阻止他?连施瓦伯格自己也说不清。或许猫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丁点同情心?野崽子含泪的眼睛令他夜不能寐。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受了委屈都不知表达的白痴,轻信老师的妄语……朦胧中,眼前忽然浮现出久远的过去,他第一个拼出了单词,而家庭教师却故意擦去了字母,指责他没有认真听讲,抓起他的手用戒尺抽打。很疼。施瓦伯格醒来,身边卧着两只熟睡的猫。
“玛利亚啊……”
第114章 - 破晓
“我大概是疯了。”
秋日和煦,施瓦伯格坐在体育场边,戴着一顶特别不正经的棒球帽。昆尼西也戴着棒球帽,真叫人毛骨悚然,毫无疑问,长久以来与费恩斯睡在一起绝不会产生好结果:美国式的文化将他污染了。
“这帽子很方便。”昆尼西愉快地说,“可以遮挡阳光……年轻人很流行戴这个。”
“你的迈克可以戴着棒球帽去钓鱼。”
“不,他放弃钓鱼了。”
费恩斯生了场病,原来喉咙痛不是装的,要不然就是装病成真。总之,他病了,像个小孩似的哭哭啼啼,向昆尼西道歉,生怕被扫地出门。“我说,迈克,放心,我会给你付医药费的。他就哭起来,指责我打算丢掉他——天哪,我只是想告诉他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医疗保险。”昆尼西悠然自得,“他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我甚至不能去倒杯茶喝。”
54/74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