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勒人狐疑地盯着他,眼神中透着浓浓的不信任:“何先生,你真的跟他们勾结在一起?”
何翎深吸一口气:“他说的没错,定边侯不能死在这儿,否则再不会有什么齐达勒互市。”
为首的北勒人不以为意:“没有就没有……他日,北勒挥师南下,平定中原,何先生必是首功,封王拜相指日可待,一个小小的互市算什么?”
何翎脸色煞白,活像被人捅了一刀。
张景澈知道自己没猜错,何翎或许重利,或许会暗地里干出倒卖军粮的勾当,但他绝对没真的做好里通外国的准备。那是叛国之罪,死了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宝鸡何家世代望族,他们担不起这样的骂名!
“北勒骑兵南下,中原必定流血漂橹!”张景澈眼瞳幽黑,字句利如刀锋,“人都死了,哪来做生意的商队?没有油水可榨,宝鸡何家比驯养的牛羊还不如,只配踩在脚下,像狗一样在烂泥里摇尾乞怜!”
何翎脸颊绷得死紧,北勒人大喝一声,从桌上拔出长刀,只是稍一迟缓,张景澈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过身,袖口寒光闪烁,寸许长的小刀灵蛇般探出头,稳准狠地送入心脏。
鲜血疾速飙出,张景澈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手指稳如磐石。
他目送北勒人高大的身躯倒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抽出刀锋,用丝帕缓缓拭净,旋即转过头,对何翎微微一笑:“你没有选择了。”
何翎明白他的意思,当北勒勇士倒在脚下的一刻,他就被打上“叛徒”的烙印,就算现在回过神,和北勒人一起杀了张景澈,北勒可汗也不会信任他。
他只有向定边侯投诚一条路可走。
这个决心并不容易下,然而北勒人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刀光瓢泼盆倾般落下,桌案登时粉身碎骨。
杯盘碗盏扫落一地,杨帆拖过张景澈,和两把北勒长刀险伶伶地擦肩而过。
北勒人挥刀怒吼:“将这些不讲信用的中原人都宰了,一个不留!”
与此同时,何翎也终于下定决心:“杀了北勒人,京中那边,我自会交代!”
下一瞬,帐帘被人掀开,装备精良的护卫鱼贯而入,帐房内的局面瞬间颠覆过来,北勒人战力再强,在精锐护卫的围攻下依然不可挽回地陷入劣势。
杨帆抬腿踹开一名北勒人武士,顺手夺过长刀,刀光大开大阖,每一刀都必定收割一条性命。北勒人既惊且怒:“姓何的,你真要背叛可汗?你就不怕主子要了你的狗命!”
何翎咬紧牙根,一言不发。
张景澈朗声笑道:“何老板已经弃暗投明,投入定边侯麾下,定边侯要保的人,世间没人动得了——尔等不妨试试!”
北勒武士大怒,提刀冲向张景澈,此举正中张景澈下怀。他将挡在身前的杨帆轻轻一搡,手腕飞快抬起,宽大的袍袖中寒光骤现,只听很轻的“咻咻”两声,原本气势如虹的北勒人突然定住了。
半晌,他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直挺挺地往后栽倒。
帐篷里充斥着厮杀声,桌椅板凳摔落一地,在刀光剑影里粉身碎骨。何翎在手下人的重重护卫下抬起眼,和角落里的张景澈一触即分。
张景澈站在杨帆身后,在刀丛剑雨中从容笃定,甚至举起酒杯,冲他遥遥致意。
“他在玩命,而且是在别人的命!”何翎冷静又阴沉地想,“谁给他的底气,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么笃定?”
这念头闪得很快,消失的瞬间,帐篷里的鏖战也尘埃落定。杨帆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将长刀从北勒人颈侧缓缓划过,鲜血飞溅飙起,模糊了视野,他用手背蹭了下,眼前一片猩红。
张景澈被杨帆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一滴血也没溅上。他扣着杨帆肩膀,将身量高大的定边侯轻轻拨拉到一旁,然后掀起衣摆,半蹲下身。
“达鲁将军,”张景澈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达鲁胸口挨了一刀,虽然血如泉涌,但他凭着强悍的体质,居然强挨到现在。他口角渗血,咬牙切齿地瞪着张景澈:“你、你是……”
张景澈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隐藏其下的真面目,那是一张白皙到近乎苍白的面孔,五官浓墨重彩,艳丽的惊心动魄。
达鲁先是震惊到极点,继而发出一声怒吼,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扑向张景澈。张景澈早有准备,闪身退后,杨帆抬起腿,将人踹回地上。
达鲁瘫倒在血泊里,再也爬不起身,然而他恶狠狠地瞪着张景澈:“你……你还活着!”
张景澈摸出被小心护在怀里的折扇:“我还活着,图门可汗应该很失望吧?”
“是你!”达鲁神色狰狞,“是你在捣鬼!可汗当年就该一刀杀了你!”
“可惜他杀不了我,所以死的是你!”张景澈轻言细语,“拜贵国可汗所赐,在下当年差点命丧北勒,这份恩德,我一直记在心里。来日,必定将贵国可汗送入黄泉,与阁下共赴长生天!”
达鲁目眦欲裂,伸手去抓张景澈,刚抬到一半,就被杨帆抬腿踩住,用力碾压到尘埃里。
“收回你的脏手!”杨帆森然道,“再让我看到你伸出那只爪子,我就剁碎了它!”
达鲁喉间“荷荷”有声:“你们……等不到那天!”
张景澈微微眯眼:“你什么意思?”
达鲁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我北勒的铁蹄即将从天而降,他们会势如破竹地踏平齐达勒,踩碎你的心脏!”
张景澈神色微凛,下意识去扯北勒人的衣领,达鲁却在这时咧开嘴。杨帆心头陡生异样,一把扯过张景澈,尖锐的牛毛小针从北勒人嘴里喷出,天女散花似的钉入木柱。
张景澈被杨帆挡在身后,鼻子撞在他结实的背脊上,他捂着脸,将撞出来的泪花憋了回去,在泪眼朦胧中瞧见定边侯手起刀落,收割了最后一颗人头。
不过一眨眼,北勒武士已经伤亡大半,仅剩的几个活口也被何翎带来的护卫拿下,拖出去枭首示众。何翎接过侍从递来的布巾,将脸上血迹擦干净,又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对张景澈露出笑脸:“张公子,咱们现在能谈谈了吗?”
泼溅上血迹的帐帘被人揭开,梅霓雅快步而入,明艳的脸上带着惊惶。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张景撤回头问道:“确定吗?”
梅霓雅毫不犹豫:“咱们的人接连收到两拨信鸽,绝不会有错。按脚程推算,北勒人距此不过百里,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张景澈倏尔抬头:“何老板,你我恐怕没时间详谈——我的人传了口信,北勒派出两千骑兵,正往齐达勒而来,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将此地夷为平地。”
何翎蓦地变了脸色。
张景澈不怀疑自己手中的情报,那是他一手建立的情报网,原身是幽云卫留在北勒的暗桩。消息传来的一刻,张景澈立刻明白,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离开,连夜逃回中原境内;要么留在齐达勒,和北勒铁骑正面周旋,支撑到援兵到来的一刻……如果他们有援兵的话。
张景澈并没犹豫太久,已经做出决定:“我打算留下来,尽力拖住北勒骑兵,何老板怎么说?要带着你的人马上撤走吗?”
何翎大惊失色:“你疯了?”
北勒骑兵的战力无需赘言,没人比张景澈更清楚。他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但他同样清楚此时逃走会造成什么后果。
“你见过北勒骑兵的战马吗?”张景澈冷静地分析道,“那是草原马和大宛名种杂交,专门为荒漠而生,速度奇快,耐力更强。就算咱们现在撤离,也会被轻易追上,更重要的是……”
何翎不知不觉被他带走了思路:“更重要的是什么?”
张景撤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铺开在抱残守缺的桌案上,用炭笔圈出齐达勒,又引出两条直线,各自画了个小小的箭头:“一旦攻破齐达勒,往东是一马平川,往南只需五日就能赶抵西北大营……”
何翎眼神阴沉,却没打断,显然知道张景撤不是危言耸听。
“若是往东,以北勒骑兵的脚程,足以在西北驻军追上前深入中原腹地,”张景澈说,“到时,从定西到西安一带,必定烽火燎原、赤地千里,这其中就包括宝鸡何家!”
何翎忍无可忍道:“够了!”
杨帆根本不屑搭理他,耐着性子听张景澈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行了,跟他废什么话?有这个时间,不如赶紧召集人手,将齐达勒营地重新布防。”
他走到门口时,不知想到什么,刀鞘抬起,虚虚一点何翎:“你,想走可以,但是你手下的人必须留下!”
何翎一愣,开口想嘲弄,却被定边侯犀利的眼神逼了回来:“我……凭什么!”
杨帆冷冷盯着他,那一刻,何翎有种预感,如果他再说一个“不”字,定边侯就会当场斩落他的人头。
他喉头微哽,发根渗出细微的冷汗。
杨帆得寸进尺,又道:“在你逃走之前,把齐达勒所有商队的护卫力量都集中起来,配合本侯修建防御工事。要是跑了一个,就算北勒人不要你的脑袋,我也会将宝鸡何家夷为平地!”
何老板突然有种被定边侯绑上贼船的错觉。
先圣崇尚“威武不能屈”,奈何定边侯太威武,不屈不行。一炷香后,偌大的齐达勒互市乱作一团,各支商队被“北勒来袭”的消息劈了个猝不及防,晕头转向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何老板,你什么意思?”龟兹商队的头领怒道:“咱们打了这么久交道,也算有些交情,你跟咱们玩这手,到底想干什么!”
第60章 利诱
西域胡商都曾吃过北勒人的苦头,那是为战争而生的民族,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孩子们或许不会走路,却不能不会骑马。
但是西域胡商不相信北勒人会长驱直入,因为齐达勒互市不仅有中原人,更有来自西域各国的商队。北勒骑兵对齐达勒下手,意味着将西域各国逼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没人相信北勒人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就像没人相信草原狼会愚蠢的去攻击一群不好惹的野牛。
西域胡商只以为是何老板狮子大开口,拔了一层羊毛不算,还要临时加码,纷纷跳脚抗议。现场乱作一团,何翎在定边侯的威逼下,硬着头皮走上前:“大家安静,听我说一句!”
然而西域胡商吵吵嚷嚷,谁也没听到何老板这一嗓子。杨帆不耐烦,抽出马鞭隔空一抽,尖锐的呼啸声打断了底下的吵嚷:“都安静点,谁再吵吵,都给本侯拖出去!”
底下短暂安静了一瞬,定边侯高居台上,冷冷睨视一干胡商:“北勒大军转瞬即至,尔等还在吵吵嚷嚷……是嫌命太长吗!”
龟兹胡商兀自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们又没招惹北勒人,他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发兵齐达勒?是不是你们……是你们把北勒骑兵招来的!”
不得不承认,这话一定程度上说中了真相。
杨帆长眉高挑,正待开口,却被张景澈用折扇拦住。张魁首打了个响指,井然有序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一口口箱子被抬上来,在胡商跟前一字排开。
紧接着,箱子打开,现场的吵嚷声突然安静下来,只见箱子里流光溢彩,竟然装满了最上等的绸缎、瓷器,其中一口箱子尤其贵重,里头是拇指大小的明珠,最大的甚至有鸽子蛋大小,颜色更是难得的赤金,即便是最小的一颗,也抵得上一支商队一年所得。
胡商的眼睛都直了,只听张景澈淡淡道:“北勒大军转瞬即至,不信邪的,现在可以走。若是愿意留下帮手,这些商货就当是各位辛苦的酬劳,你们看着办吧。”
胡商:“……”
张景澈大约觉得筹码不够,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各位或许听说过,在下是西域商会魁首……今日留下的,往后每年都能分得半成商路红利!我言出必行,大家可以自己掂量。”
这话撂下来,不仅在场胡商悚然震动,连定边侯都变了脸色。他扭头看向张景澈,嘴唇动了动,到底将一句“败家媳妇”艰难咽了回去。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张公子许以重利,在场胡商登时意动。当然,不是没人打着不劳而获的主意,然而侯府家将往旁一站,各个手摁佩刀、目露凶光,各路胡商掂量再三,冲着每年半成的丝路红利,还是委委屈屈认怂了。
何翎选在齐达勒办起互市,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东、北两侧挖起壕沟,再精锐的战马也不可能一跃而过。壕沟两侧遍布铁蒺藜,底部注满池水,壕沟内侧立起粗木搭建的藩篱,足有两人多高,形如一面活动的城墙,牢牢扼住往来呼啸的天风。
在难以想象的红利诱惑下,各路胡商高举马鞭,将手下人指使得团团转,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北勒骑兵抵达之前,将齐达勒筛子一样的防御工事一点点补漏加固。
绿洲东北有一座塔楼,此地也是齐达勒的制高点。其他人都在热火朝天干活时,张景澈却悄无声息地登上塔楼,举着铜制的千里眼,往远处张望。
杨帆监了会儿工,紧跟着登上塔楼,从背后夺过张景澈的千里眼,拿近端详了下:“这玩意儿比军中的好用多了……你手头工匠有多的吗?匀给西北大营几个怎样?”
张景澈头也不回:“可以啊,不过不白给,侯爷打算拿什么交换?”
“你家侯爷没钱,那点身家都拿去填西北大营的窟窿了,”杨帆仗着高半头的身高,将下巴搭上张景澈肩头,贴着他耳垂低声呵气,“你自己看吧,看上什么,直接拿走。”
张景澈偏过头,眼角含笑,透着邪性的艳丽:“我要杨远舟……侯爷也给吗?”
杨帆试探着蹭了蹭他耳廓,见张景澈没表现出抗拒,将那一小片肌肤蹭得嫣红:“想要我?成啊,本侯身无长物,也就这一百多斤,你看上哪一块?”
张景澈转过身,伸指在定边侯胸口戳了下:“我这个人贪心得很,一块不够,从头到脚都得收入囊中,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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