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怒,伸手掐住张景澈下巴,逼着人抬头看向自己:“你就这么厌恶朕,这么不稀罕朕的恩宠?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朕,你却巴不得将朕推给别的女人!”
张景澈泛起生理性的恶心,他厌恶刘彦昭,既是为枉死深宫的张景素鸣不平,也是厌恶这男人的自以为是。或许在旁人看来,兴隆帝已经足够宽大仁厚,但是于张景澈而言,这不过是帝王收买人心的一点小恩小惠。他心里有天高海阔、有情义深重,绝非一座金丝笼子能收买的。
刘彦昭已经扯开他的衣领,张景澈被愤怒烧红了眼,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他将嘴角咬破了血,听到刘彦昭近乎呓语地低喃:“留下来……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不再宠幸妃嫔,也不再过问韩洵私逃的罪过……我会弥补你,之前欠你的,我都补偿给你!”
张景澈几乎要冷笑起来,这男人从来自说自话,听不进别人的言语,也不在乎别人的意愿。他心里只有“强占”和“索取”,不懂什么是“平等”,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你是尊贵的皇帝陛下,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张景澈在电光火石间下定决心,近乎憎恶地冷冷道,“但是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今日之后,我必杀你!”
刘彦昭被那字句中的森然惊着了,短暂地怔忡后,他陡然恼怒起来,越发大力地撕扯起衣襟:“你要杀朕?好……好得很!朕就将你锁在太极殿里,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朕!”
他不管不顾地倾身而下,要去攫取温热的唇舌,低头的瞬间,后颈陡然一痛,甚至发不出呼叫,就干脆利落地栽入黑暗。
张景澈震惊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内宦打扮的男人拎起刘彦昭的衣领,手背青筋暴起,似是想将人撕了,然而犹豫了一瞬,还是轻拿轻放地撂到一旁。
张景澈从他过分高大的身量中觉出熟悉,却犹自不敢相信:“你是……”
那人转向他,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丝绢的面罩,底下藏着一副刻骨铭心的面孔,纵然化成灰,张景澈也能一眼认出。
他对着刘彦昭时的尖酸刻薄登时化为乌有,无端涌起三分心虚、三分委屈:“……远舟!”
杨帆低下头,咬牙切齿地盯着张景澈,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恨透了这个男人。他忍不住想,这得是多硬的心肠,才能叫自己挨受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相思煎熬。最可恶的是,他原以为张景澈算无遗策、全盘在握,谁知冒险潜入深宫后,竟然看到这样一幕!
“如果我今儿个没来,”杨帆忍不住扪心自问,“他会怎样?”
定边侯不敢想,却不能不想,他此时多看张景澈一眼便多万刃攒心一回,有心不看,却架不住那祸水挣扎着抬起手,两根手指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衣袖,轻晃了晃:“远舟,你看看我……”
杨帆夺回自己的衣袖,气得不想理他。
张景澈越发委屈:“我难受……起不来身。”
杨帆再也按捺不住,一路上的忧思恐惧都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字眼勾引出来,蓦地低下头,近乎凶狠地吻住张景澈。他像一头饿狠了的狼,将柔软的猎物擒在唇舌间,猫戏耗子似的反复作弄。
张景澈攒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抬起一只手,软弱无力地搭在定边侯后颈上,安抚似的捏了捏。这一下力道不重,杨帆却莫名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用颤抖的手抱住张景澈,将人摁在贴近心口的地方。
“我来了,”他低声道,“你说过,看上的东西只能自己抢走,所以我来带你走!”
宫中守卫森严,然而重重殿阁中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暗道,那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被幽云卫无意中发现,几经探查后绘制成完整的地图,本该交由刘彦昭作主,却因韩洵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扣了下来。
在韩指挥使,或许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是这点私心无巧不成书地解了张景澈的困局。
当刘彦昭醒来时,张景澈已经不见踪影。兴隆帝万万没想到,守卫森严的宫禁竟会溜进贼人,非但打晕九五至尊,还堂而皇之地劫走了“钦犯”。
一时间,兴隆帝竟不知“自己被刺客打晕”和“刺客在自己眼皮底下劫走张景澈”,哪一桩更叫人震惊愤怒,当即颁下旨意,命御前侍卫搜查宫禁,锦衣卫、幽云卫则在京中大肆搜捕,务必将人毫发无伤地抓回。
然而张景澈在京中经营多年,扎下的根系甚至远超韩洵想像,纵然幽云卫掘地三尺,依然没寻到半点踪迹。
再一次的,刘彦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茫茫人海深处,任凭他悔恨交加、暴跳如雷,依然于事无补。
“张景澈……张景澈!”刘彦昭一字一句皆是愤恨,“你以为你跑得掉?朕……朕总要将你逮回来!”
张景澈很清楚自己骤然消失的后果,但是此时此地,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定边侯像头被激怒的猛兽,叼着猎物要害不撒口,根本不顾张景澈的劝说,将人强行带出了宫城。
张景澈敢对兴隆帝亮出爪牙,却万万不敢撩拨怒气爆棚的定边侯,只能压下异议,委委屈屈地认怂了。
张景澈中了药效,走到半途就失去意识,醒来时,人已换了地方。身下是柔软的大床,头顶散落垂花帐帘,这一幕熟悉得很,分明是幽云卫在京中的据点之一。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两条手腕被布条绑在了床栏上。
第94章 教训
张景澈不喜欢被人禁锢,这个姿势本该激起他强烈的抗拒感,可他非但没觉得恼怒,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可能是他潜意识里太信任定边侯,哪怕对方的长刀已经架在脖颈上,他也坚信杨帆不会伤害他。也可能是因为定边侯的背影太哀怨,汪着幽幽的委屈,叫张景澈发作不出来。
总之,张景澈只是试着挣动了下,当杨帆有所察觉,眯眼回过头时,他立马停住动作,好笑又无奈地问道:“远舟,你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杨帆余怒未消,恨恨瞪了他一眼,继续专注手里的动作。
张景澈好奇地瞧了眼,见他手里捏着个三寸长的小木棒,被匕首削得坑坑洼洼,看不出想做什么。木棒上刻了铁画银钩的三个字,赫然是——张明篁!
张景澈登时无语了:“你就这么想削我?这可是谋杀亲夫!”
杨帆咬牙切齿:“那又怎样?你当初明知萧何山在找你麻烦,还是自投罗网,就不怕送掉小命?现在知道是谋杀亲夫,早干什么去了?你有没有替我考虑过?”
张景澈想说“当今不会杀我的”,但他琢磨了下,定边侯显然气不顺,自己若是张口分辩,他多半听不进去,保不准还会火上浇油。
于是张景澈果断调整策略,故意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远舟,我错了。”
杨帆登时没脾气了。
张景澈试着挣了挣,发现布条系得不紧,自己很轻易就能挣脱,但他没敢这么做,怕惹定边侯发火。他就着被绑住的造型,在被褥中扭动两下,一只脚从床上探出,踩着杨帆后腰处蹭了蹭:“远舟,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杨帆猛地僵住,被他一嗓子叫得三魂去了七魄,几乎怀疑这小子是狐狸精转世。
姓张的狐狸精再接再厉:“那姓刘的皇帝忒不是东西,把我关在太极殿里,想出去放个风都不成。我要早知道他这么刻薄寡恩,打死我也不送上门,简直是自讨苦吃!”
杨帆皱了皱眉,终究听不得他对天子不敬:“怎么说话呢?陛下终归是当朝天子,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张景澈得寸进尺:“那你不许不理我!”
定边侯彻底没脾气了。
他解开张景澈手上的布条,在这人试图挣起身时摁住他胸口,一把推回了被枕间。张景澈猝不及防,摔了个七荤八素,杨帆趁机欺身而上,捏住他下巴:“我击溃北勒王庭,斩获图门首级,星夜兼程的赶回西北大营,就想第一时间和你分享喜讯,结果九思告诉我……你被幽云卫押送回京!”
张景澈深深地看着他。
杨帆从牙关里挤出话音:“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张景澈挣了半晌,终于艰难地抽出一条胳膊,用掌心捧住杨帆的脸:“你想什么?”
杨帆本不待说,然而那话语利刺似的卡在喉咙里,卡得他坐立难安:“我当时想,要是你有个什么,我非带兵围了京城不可,弑君谋逆也顾不得了!”
这位也是翻脸如翻书,方才还义正言辞地教训张景澈“口无遮拦”,搁在自己身上又没了顾虑,脱口就是大逆不道的“弑君”。张景澈哑然失笑,又有些心疼,知道他是吓狠了,探头在杨帆嘴角处亲了亲:“我没事……我知道当今不会杀我,最多将我关一阵,正好方便我查找宫中内奸。”
杨帆想起在太极殿中瞧见的一幕就血往上涌,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来晚片刻会发生什么。跟着张景澈的人对这男人有种盲目的信任,总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是他搞不掂、摆不平的,所以在他身陷宫禁时,没人想过要强行带他出来。
只是他们忘了,再如何步步为营、算无遗策,这男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也会疏漏,也会受伤。
徐慎试图劝住杨帆,然而定边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他知道刘彦昭的执念,也清楚张景澈的脾气,这两人遇在一起简直是针尖对麦芒,叫人悬着一颗心。不过当时,杨帆不清楚张景澈的全盘计划,不敢贸然打乱,只想着进宫偷偷瞧一眼,若是张景澈当真平安,他就怎么进去地怎么溜出来。
谁知刚进太极殿,就瞧见让他怒火上涌的一幕。
杨帆深吸两口气,好不容易将沸腾的心血强压下去:“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收场?”
想起几个时辰前的一幕,张景澈眼底闪过一丝冷戾。但是随即,他想起眼下的处境,冷戾登时化为万般委屈:“远舟……”
杨帆斜乜眼睨他:“叫我做什么?”
张景澈可怜巴巴道:“……我错了。”
这小子认错如喝水,就是不悔改,杨帆险些被他气笑了,原本的千般怒火却也发作不出来。他沉默片刻,终究长叹了口气,俯身在张景澈额头上亲了亲:“以后别让我这么担心了,成不?”
张景澈乖巧地点点头。
他拉着定边侯不撒手,杨帆索性翻身上床,抱着他滚作一团。张景澈伸出手指,在他下巴上戳了戳:“赶路赶得急,胡茬也没刮……你瞧瞧,都冒头了。”
杨帆伸手摸了把,突然兴起一腔有仇报仇的坏心。他逮过张景澈,在他白玉似的脸颊上一气乱蹭,蹭得张景澈叫苦不迭:“杨远舟……你发什么疯!”
杨帆得意洋洋:“给你长个教训,看你下回还吓我不!”
张景澈哭笑不得,捏住他面颊用力拧了把。
他药效刚退,在宫里又绷紧了心弦,这会儿放松下来,只觉得疲惫得很:“我骤然逃走,当今回过神后肯定震怒异常,说不定会在宫里宫外大肆搜捕……叫咱们在宫里的暗桩都撤出来吧,免得受了池鱼之殃。”
杨帆一只手在张景澈腰间摸来摸去,似是要察看他这些日子胖了还是瘦了。那力道寸得很,有些发痒,摸过的地方又无端发热。张景澈被他摸得红潮遍生,偏又挣脱不开,只得忍着。
“还用你吩咐,早就交代下去了?”杨帆翻了个身,将人抱在臂弯里,一只不规矩的手居然撩开衣襟,悄无声息地挑开中衣束带,灵蛇似的往里去了,“只是可惜你好不容易安插的暗桩,经此一役,怕是剩不了几个。”
“那也无妨,本来就是为防万一,”张景澈勉强忍耐着,脸颊却人眼可见地红了,红痕长了腿似的飞快蔓延,不多会儿已经侵袭到耳根,“再说,宫里那地方……嘶,本就不是人待的!我原也没打算让他们在里头困一辈子!左右内奸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再耽搁也没什么意思。”
杨帆端详着他,手下越发没轻没重,偏生语气是一派道貌岸然的正经:“这么快就有眉目了?跟我说说,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侯眼皮底下和北勒人眉来眼去?”
张景澈瑟缩了下,终于忍无可忍:“你摸够了没?”
杨帆理直气壮:“没有!咱俩都多久没见了?本侯得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张景澈拿他没辙,想将这人的爪子提溜出来,杨帆却压着他,叫他动弹不得。张景澈被摁倒在被枕间,像块不设防的美玉,只能任人为所欲为,他不受控制地仰起脖颈,“嘶”地抽了口气:“我和卓将军分析过,朝中重臣或许会利欲熏心、会贪赃枉法,却不大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断送满门尊荣。再者,最有这个手段、这个方便的,也不是朝臣。”
杨帆若有所思:“你是说……宫中内宦?”
红痕在张景澈脸上蔓延,很快蜿蜒到眼角,他睫毛上沾了水汽,看着湿漉漉的,像是浸了露水的海棠:“当今身边……唔,那个名叫月照的小内宦,你有几分了解?”
杨帆手下不停,一边想一边慢腾腾地说道:“不多……起码不比你多。月照跟了当今十几年,早在东宫时,他就净身入宫了。能到东宫身边伺候的内宦,各个不简单,非但要身家清白,还得在内书堂成绩优异……我记得,这个月照就是内书堂的佼佼者,被太后看中,亲自挑在当今身边。”
张景澈:“我命幽云卫调查了月照的家世背景,发现他自称姓冯,祖籍直隶清河。我已命人去他老家调查,只是还没消息传来……但我总觉得,这个小内宦不简单。”
杨帆咬着他耳朵,心不在焉道:“怎么不简单?”
张景澈被他拿住了腰腹间的要害,血肉都化成一滩汁水,他难耐地喘息着:“他……嘶,他和忠勇伯段洪实是一个地方的人,我听说忠勇伯家中有个幼子,当年段家遭灾,这个孩子被发配边关,死在了半道,要是活到现在,算算年纪,应该和月照差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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