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裴端着杯茶,细细观察着着来往的宾客,薛矜见状低声问他,“在看什么呢?”
纪裴道:“你看今日的宾客中,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薛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将所有人扫过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摇摇头,纪裴抹着杯盖,饮一口茶,道:“所到的宾客几乎涵盖了洛州所有的官宦子弟,上到公侯伯爵,下到四品小员,豫王府的招待只论品级,不讲亲疏,竟看不出哪些平时和豫王走的近些。”
薛矜瞬间明白了,豫王素有贤王的名声,在朝中颇有声望,可人缘再好的一个人,对人也该有亲有疏才对,然而豫王好似没有,这实在是令人奇怪。
两人讨论片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只能静观其变。
隅中时分,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门童大声通报道:“太子殿下驾到!”
在庭院中休息的人全都站起身来,恭候太子大驾,薛矜扶着纪裴起身站定,一身蟒袍的太子殿下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来,豫王领着大家上前见礼,太子微微抬手,笑道:“都平身吧,今日是大哥的生辰,别拘束。”
说罢又单独对豫王道:“对不住大哥,我来晚了,一会儿自罚三杯。”
豫王笑道:“以你的酒量,三杯怕是不够。”
说罢,兄弟二人相视笑起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太子虽然从进门开始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但是薛矜依旧看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豫王引着太子来到纪裴和薛矜这一桌,薛矜的视线免不了在太子脸上多停留了一下。
太子暗中给他递了个眼神,坐下便问起纪裴的病来,“表哥的身子可大好了?”
纪裴道:“还算凑活。”
薛矜发现太子听完这句话后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但是转瞬即逝,之后话题就没继续留在这上面,豫王招待完客人后,也坐到了这一桌,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他提议大家同饮一杯。
他们坐在厅里,其余人坐在院中,除了太子,所有人都站起身,面朝着他们这一桌,对豫王道:“祝贺豫王殿下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
第一杯酒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饮尽,第二杯酒还未斟满,门童快步跑过来,给太子和豫王行了个礼,禀告道:“陛下派常公公送贺礼来了!”
太子和豫王忙站起身走到庭院里,纪裴和薛矜也紧跟着站起来,门童的声音不大,余下众人见二位主子都站起来了,齐刷刷跟着起身。
院中一下寂静下来,常公公拿着一把拂尘走进来,身后跟着一溜的太监,抬着两箱贺礼。
常公公见到太子,脸上微微一变,立刻又笑起来,“太子殿下也在,奴才给殿下请安。”
常公公是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平日太子见了他也多有尊重,于是虚扶了一把,笑道:“公公来的不巧,席面刚开了。”
常公公笑得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褶子都堆满了慈祥,“殿下说笑了,是奴才没福分,奴才来,是给豫王殿下送贺礼来了,陛下惦记着豫王殿下的生辰,特叫奴才跑一趟。”
常公公说话时眼神是对着太子的,虽是场面话,两人之间的气场却有些不同,薛矜从小在东宫伴读,对于察言观色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他瞧出常公公眼神中似乎有无奈和某种提醒。
显然太子也接收到了这一信息,顺着常公公的话笑着看向他身后的贺礼,纵然是被常公公暗示了,有了些心理准备,在看到贺礼的一瞬间,太子的身子明显僵住了。
太监抬着的两箱贺礼后面,还跟着一个重头戏,是一座十寸大小的金鼎,纯金打造,造型精致,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常公公适时开口,堆着笑容对豫王道:“奴才借着陛下的光,给殿下贺寿了,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儿臣谢父皇。”豫王朝着皇宫的方向磕头谢了恩,站起身对常公公致谢,“有劳公公跑一趟,厅下摆了酒菜,公公略吃一些。”
常公公笑着拒绝,“不了不了,陛下还等着奴才回话呢,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的开,奴才一个老东西,就不打搅了。”
太子早已在两人的对话中恢复如常,和豫王一起送了常公公出门,之后又坐下继续喝酒,就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薛矜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自古以来,鼎是帝王的象征,今日若是太子生辰,这座金鼎出现的并不突兀,但是豫王只是个亲王,陛下送这样大一份礼,是何用意?
薛矜偷瞄一眼桌上的众人,言笑晏晏,一派和谐,坐在身旁的人也端正有礼,好像大家都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妥,薛矜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腿轻轻碰了碰纪裴的腿,后者无动于衷,薛矜急了,用力踩了他一脚,下一瞬,他的手便被握住,纪裴的手心很干燥,捏了捏薛矜的手,似是安抚,薛矜这才放下心来,两人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下,无人看见。
之后豫王敬酒,纪裴才将手抽回去,以茶代酒,满饮了三杯。
宴席散去已是暮色西陲,太子吃完饭就走了,纪裴和薛矜一直留到现在,以纪裴身子不适要回家服药为由婉拒了晚膳,豫王将纪裴和薛矜送至门口,有些遗憾道:“长陵身子不好,我也不敢多留你们,等长陵身子好全了,再将今晚的酒补回来。”
纪裴道:“一定。”
薛矜在纪裴身后探出头,笑嘻嘻道:“殿下府上厨子的手艺真好,今儿那道醉香鸭真真是好吃。”
“馋猫。”豫王笑得十分温和,“你这么爱吃,过几日我让厨房做几份送到侯府,准叫你吃腻。”
“一言为定,殿下可不准食言哦。”
薛矜的玩笑很能调节气氛,二人上了车,豫王本想安排府中护卫护送他们回府,纪裴笑着回绝了,豫王也没有坚持,一直目送他们出了街口,才转身进屋。
马车里,纪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赶车的葫芦道:“去清平茶庄。”
葫芦应了一声,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驾着马车极速朝清平茶庄赶去。
清平茶庄外表很不起眼,内里却大有乾坤,他们并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从后院的另一个门直接上了二楼,二楼装修的比一楼雅致很多,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点缀,楼梯口守着两个带刀侍卫,想来是不对外营业的。
侍卫见到纪裴和薛矜,直接放他们进去,最里面的茶室里,太子谢祯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脸色阴沉地可怕。
纪裴在对面坐下,顾不上寒暄,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却道:“表哥你的身子到底如何了,武功恢复没有?”
纪裴眉心紧皱,“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手握成拳,眉心几乎拧成了一条绳,冷着声音道:“陈贵妃怀孕五月,突然小产,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母后。”
薛矜听得后背起了一身的汗,纪裴也吓得不轻,惊道:“怎会如此?我从没听母亲提过此事。”
“姨母是个急性子,母后怕姨母担心,还瞒着他,侯爷也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回家千万别说漏嘴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纪裴追问。
“不知道。”太子脸色阴郁,“父皇虽然暂时还没有处置母后,但是他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这样一份大礼给谢恒,意欲何为?难道父皇还想易储不成?”
纪裴脸色一暗,忙出言制止他,“慎言。”说罢思虑片刻,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侯爷马上要去边关镇守,春夏两季是南蛮最爱进犯的时候,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和皇后娘娘生出龃龉,这件事只要没有实质性证据,对皇后娘娘不会有什么威胁。”
“实质性证据自然是没有,陈贵妃不过是诛心罢了。”太子冷道。
“你先暗中修书一封去楚国,让淑柔写一封家书回来,淑柔很受楚国国君的宠爱,有她和楚国做后盾,任他人怎样诛心,也无济于事。”
太子叹道:“多谢表哥提醒,给长姐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只盼着表哥能早日痊愈,和侯爷一起,重振纪家军的雄风。”
第20章 金鼎
与此同时,豫王府。
送走所有宾客后,豫王谢恒看着眼前那座金鼎,面露忧色,今日这一场变故是他始料未及的,皇上这个礼太重,以至于他当时都险些乱了分寸,如今细看,这金光灿灿的金鼎,对他而言却如芒在背。
书房很安静,王妃悄然而至,走到谢恒身旁,伸手抚上他的手臂,满心担忧地叫了一声,“王爷……”
谢恒握住王妃的手,长叹一声,将王妃拥进怀里,似乎想在她身上寻找一丝宽慰。
王妃紧紧靠着谢恒的胸膛,温柔道:“无论王爷做什么决定,妾身都会陪在王爷身边。”
谢恒摸了摸她的头顶,“我进宫一趟。”
“是。”王妃没有问他去做什么,只是乖顺应了一声,出门吩咐王府管家备马车,谢恒却道:“不必套车了,我直接骑马去。”
天色已不早,谢恒径直去了毓秀宫,宫里很安静,一进门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几个小宫女在外间洒扫,见到谢恒,忙去禀告,陈贵妃的贴身宫女听到禀告后走出来,将谢恒迎进去。
内室的药味更浓,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盆娇艳的芍药花,给满屋子的沉闷添了一些生气。
陈贵妃倚靠在塌上的大迎枕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未施粉黛的脸上稍显苍白,透着虚弱,饶是如此,也端的是一副弱柳扶风的绝世之姿。
谢恒上前拜倒,恭敬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陈贵妃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眼底流露出喜悦,“今儿是你的生辰,母妃不能给你庆贺了。”
“母妃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谢恒说罢对大宫女双华使了个眼色,双华会意,立刻带着其他的宫人退了出去,替他们母子关上门,待人走后,谢恒眉心皱起来,问陈贵妃,“母妃,您小产一事可是牵扯到了母后?”
陈贵妃见他问的突然,道:“可是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谢恒便把皇上今天大张旗鼓给他送了一座金鼎的事情说了,陈贵妃听完,先是诧异,而后欢喜地笑起来,言语中也满是得意,“好啊,她沈悦蓉也有今日!”
听着陈贵妃对皇后直呼其名,谢恒提醒道:“皇后如今尚且位居中宫,并未有所损伤,母妃还是谨慎些好,儿臣听闻,害母妃小产的慧嫔已经被打入冷宫了,为何又会牵扯出皇后娘娘来?”
“呵。”陈贵妃冷笑一声,“慧嫔不过是沈悦蓉身边的一条狗,她哪有残害皇嗣的胆子,不过是做了沈悦蓉的替死鬼罢了,如今陛下送了你这样一份大礼,岂不是说明他已经相信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沈悦蓉,这是在警告她呢。”
谢恒听后沉默半晌,斟酌再三,开口劝道:“母妃,这么多年您盛宠不衰,说明父皇心里有你,您又何必一定要处处争得头筹,儿臣只愿母妃能身体安康,至于什么金鼎……”
“糊涂!”陈贵妃还没等谢恒说完,便厉声打断他,“当初我拼了命在沈悦蓉分娩前生下你,替你挣了个皇长子的名头,可不是让你如今畏畏缩缩的!而今这一胎落了以后,我大概是不中用了,此生再不能有孩子,所有的指望全在你身上,惠国讲究立嫡立长,他谢祯是嫡子,你却是长子,轮身份,你一点都不比他差,你若不想要那金鼎,这些年贤王的名声要拿去喂狗吗!”
谢恒听着陈贵妃的教训,沉默不语,看在病榻上的母亲,如此虚弱却还在步步为营,他实在心有不忍。
当初陈贵妃和皇后几乎是同时怀孕,若算时间,皇后应当在前面生产,后来陈贵妃提前用了催产药,硬生生提前半月生下了一位皇子,占据了皇长子生母的名分,因为这个,她也落下了病根,之后二十年来再无身孕,如今年近四十,竟然再次有孕,无论是她还是皇上,都喜出望外,谁料却被一碗安胎药打了下来。
这件事,谢恒是有恨的,他命人细细调查,查出是慧嫔买通了太医院的人下的手,一向贤德的他,听闻慧嫔被打入冷宫后,更是动用自身在宫外的力量,将慧嫔的家人全部入狱,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他原以为事情到此就是结束,却没想到还牵扯出了这么多。
“我知道,你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跟我这个母妃不亲,可是恒儿,你该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你心里那个谢祯再不是小时候单纯善良的弟弟了。”陈贵妃叹着气说。
谢恒上前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动容道:“母妃别这样说,即便儿臣是被祖母养大的,心里也是最心疼您,儿臣只是不想看您如此劳累。”
“你有出息,就是对母妃最大的宽慰。”陈贵妃轻轻抚上谢恒的脸,眼底尽是慈母之情。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时辰不早,宫门就快要下钥,谢恒才起身告退。
谢恒走后,陈贵妃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叫来双华,嘱咐道:“我明日写一封家书,你暗中交给丞相大人,宫外的一切让他多操些心,恒儿贤德有余,然野心不足,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双华替陈贵妃掖了掖被角,道:“是,娘娘休息一会儿吧,不要太过忧思了,小心身子。”
陈贵妃叹一口气,躺下来却如何都睡不着,她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泥沼,她若不往前走,就只能等着陷下去。
清平茶庄里,纪裴和太子的谈话已告一段落,发生了这样的事,派去边关的人手又要重新斟酌了,纪裴原想着侯爷身上旧伤太多,身子大不如前,他本预备把精锐都随侯爷一起派去边关,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京中少不得要放一些精锐了。
这件事怎样安排才不让侯爷起疑,却是个大问题。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纪裴一直眉心紧皱,薛矜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惆怅,忍不住伸出手指抚向纪裴的眉心,“都皱成个老头子了。”
纪裴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别闹。”
薛矜叹着气,“你说,皇上真的相信皇后娘娘是害贵妃小产的人吗?”
纪裴摇头不语,这件事太大,他对皇上的了解远没有侯爷对皇上的了解多,此事若能回家和父亲商议一番就好了,但是一想到母亲急躁的性子,知道皇后出了这样的大事,肯定担心的睡不着觉,既然皇后有心瞒着,纪裴也不能让二老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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