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伤到你?”纪裴担心地问。
薛矜轻轻一笑,“没有,趁着你神志不清,我揍了你好几拳呢!”
纪裴被他说的勾起唇角,听着屏风那边的水声,一时有些恍惚,于是转移话题道:“昨夜的痛苦倒叫我想起了几年前在祁山剿匪的经历了。”
“什么经历,说来听听,我最爱听故事了!”薛矜说着从屏风后走出来,沐浴后的他只穿着中衣,一头黑发散开披在肩上,垂至腰际,被水汽熏染的湿润黑亮,雪白的中衣衬着黑发,更显得薛矜唇红齿白,眼神亮晶晶的,他好奇地看着纪裴笑,等着听纪裴讲故事。
纪裴看着眼前的人,闻着他带出来的沐浴香气,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讲什么。
直到薛矜走到他面前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是不是现编的故事还没想好?”
纪裴下意识去抓他的手,碰上了却像是抓了个火球,忙又松开,避开视线不去看薛矜,道:“几年前祁山土匪横行猖狂,常常下山伤人性命,当地的官府无能,恰好我当时在那附近,太子便命我带兵过去剿匪。恰逢冬天,祁山山顶又长年积雪,我带着一队兵十来个人将那些土匪赶至深山中,预备一网打尽,不料却被暗算,掉进了一个雪坑里,被雪埋住,动弹不得,那群土匪守在边上,想把我们活活冻死。我们被困在里面整整三天,身子都冻得僵住,险些以为就折在那里了,所幸增援的官兵及时赶到,才将我们救出来,那一回我就领教了什么是寒冷彻骨。”
薛矜听得入神,他长这么大,连洛州都没出去过,最远也只去了京郊的几处园子,像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他更是没想到纪裴还有过这种时候,他想了想问道:“几年前的事?”
“大约是六年前吧。”纪裴道。
“难怪我不知道,六年前的冬天,我碰巧染了风寒,生了一场大病,在屋子里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薛矜回想起当年的日子,除了满满的药味,再也没别的记忆了。
纪裴却听得奇怪起来,“你又不行兵打仗,这些事如何能都知道。”
薛矜察觉失言,眼神转了转,就将话题扯开了,“那你说掉在雪坑里和中这蛇毒,哪一个更冷?”
真要算起来,其实昨夜的蛇毒发作更冷的难受,在雪坑受冻,是由外而内的寒,这个蛇毒却是先从最里头寒起,还好是只有一夜的折磨,若是再多上一日半日,纪裴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挨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瞥过,落在薛矜的肩膀上,只见他湿漉漉的发尖上还沾着一片花瓣,纪裴心中一暖,想起昨夜薛矜用手心给自己热敷的场景,默不作声。
薛矜推他一下,“我问你话呢!”
“自然是雪坑里更冷。”纪裴轻勾唇角,雪坑里同他一起被埋的都是些糙汉子,自顾不暇的,可没人会贴心地替他做这些。
薛矜瞧着纪裴聊天的兴致缺缺,轻哼一声,没想到自己却先打了个哈欠,昨夜直到下半夜他才迷糊睡去,这回子困得很。
“你回去歇着吧,我觉得好多了。”纪裴看着薛矜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
“我就在旁边暖阁的软榻上睡,回去又要走路又要让她们铺床,麻烦的很。”薛矜说着,叫了画梅给他拿毯子,转身去了暖阁。
纪裴依旧靠坐在床上,取下惊鸿剑,拿在手里摩挲,想着方才薛矜的话,又记起上次在他家里看到的那支断掉的箭矢,总觉得薛矜似乎有事情瞒着他。
另一面,后院的房中,文姨娘歪在塌上假寐,听窗户外头,她的丫鬟阿七和另一个小丫头的对话,阿七的声音柔和,带着细微的惊恐,“世子妃怎么养这么可怕的玩意儿,咬着人可怎么是好?”
另一个小丫头声音尖细,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吗,还养在世子屋子里,沉风阁的姐妹们都不敢进屋子伺候了,你说世子殿下也真是的,怎么这样纵着他。”
“谁叫他是夫人心尖尖上的人,世子最有孝心,自然事事都依着夫人,只是苦了我们主子,自从世子妃嫁进来,世子竟没有一日和我们主子独处的。”阿七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似乎是怕文姨娘听到后伤心。
“文姨娘也太好性了,就该学着张姨娘,闹一闹才好呢。”
“我们姨娘哪里能和张姨娘一样,张姨娘好歹还有娘家,我们姨娘孤苦伶仃的,如今世子妃养了个长虫在那,姨娘竟是连去看一看世子都不能够了,哎。”
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低下去,应当是走远了,文姨娘睁开眼睛,眉心紧蹙,好端端的,养一条蛇做什么。
又想起近日听说纪裴的病又严重了,整日昏迷不醒,文姨娘一时倒迷惑了,他这“病”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想到这里,实在放心不下,坐起身来找出纸笔,写了一封信,细细的塞在绣品里,晚上等阿七回来的时候,连同其他的绣品一起交给她,道:“这是这些日子做的,你照旧拿出去卖了。”
阿七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接过绣品,叹着气说:“要我说姨娘你也该警醒起来,从前被张姨娘压着便罢了,如今怎么还要被一个来冲喜的男人压着呢,他又不能为纪家生个一儿半女的。”
文姨娘侧坐在灯下,秀丽的容颜上挂着淡淡的愁容,“虽是个男人,到底是主子,你以后别再说这些浑话,被人听去了反而不好,我如今这样有吃有穿已经很是知足了,只盼着世子早日痊愈。”
“哎!”阿七不再多劝,收起了绣品,打来水服侍文姨娘睡下,这才拿着东西找到门房,塞给他一把铜板,顺便把绣品交给他,托他拿出去换钱。
文姨娘侧躺在床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冲喜的男人么?她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如若不是这个叫薛矜的生生闯进来,也不会多出这么许多事。
又想起张姨娘,文姨娘不由在心中骂她愚蠢,当初自己暗地里挑拨了她和薛矜,原想着借张姨娘的手将薛矜赶出去,没想到张姨娘想出那样一个拦招,还妄想一石二鸟,结果自食其果。
夜里的侯府,静的很,文姨娘翻一个身,盯着黑漆漆的屋子,久久未能入睡。
春日的傍晚,连空气都是清新的,院中的花草树木在夜风的摇曳下,吹来阵阵花香,薛矜坐在沉风阁的廊下,抱着一碟糕点吃着。
距离上一次解毒已经过去三天,今晚又到了给纪裴解毒的时候了,想起上次的折腾,薛矜心有余悸,咬下最后一块糕点,他一咬牙拍拍手里的糕点残渣,走进了内室。
纪裴显然已经准备好了,薛矜唤了四喜进来捉蛇,蛇咬上纪裴的时候,薛矜还是不敢看,下意识别过了头。
今日他特意让画梅提前备下了冰块,也将屋子的窗户都打开了,架上了摇扇,他想着上一回是寒冰刺骨,这回估计就是烈火焚身。
蛇完成它的工作后被四喜送回笼子,提着下去喂食,薛矜坐到床边,问纪裴感觉怎么样。
纪裴刚要摇头,忽觉胸口一阵刺痛,紧接着,和上次一样的刺骨寒意由内而外迸发出来,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被冻住了,一张口,却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薛矜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伸手一摸,发现纪裴的体温正飞速下降,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连嘴唇都变得惨白,薛矜吓傻了,手忙脚乱把纪裴扶进被子里,扯着嗓子喊人上炭盆和汤婆子。
他没想到,两次蛇毒发作居然都是寒毒,这次看起来比上次似乎还要更严重一些。
炭盆和汤婆子很快被呈了上来,薛矜还给纪裴加了好几床厚被子,可是手摸上去,纪裴仍是冰凉的,就连塞了汤婆子的被窝里面,热度也低的很,纪裴体内的寒毒已经不是这些汤婆子和炭盆能抵抗的。
薛矜看着陷入昏迷,眉毛上都结了一层薄霜的纪裴,心里揪心地疼起来,他让画梅准备了滚滚的姜汤,自己含在口中,顾不得烫,俯下身去,贴在纪裴的唇上,一点点喂给他喝。
然而收效甚微,薛矜纵然有一肚子医术,却不知道这红霜蛇带来的寒毒该怎么减轻,急的团团转,身上就热出了一身汗,他来回迈了两步,一摸自己的额头,热烘烘的,再看一眼床上冻得发抖的纪裴,忽而想到一个办法。
他知道,人体内的温度是最有用的取暖剂,他又没有寒毒,若是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纪裴,一定比汤婆子这些死物件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他也没有顾虑,脱了自己的衣裳就钻进了被窝里,将汤婆子抱在怀里,贴近纪裴,倒是把自己捂了一身汗,热度却根本传不到纪裴身上。
薛矜想着,或许是两人都穿着中衣的缘故,须得坦诚相待才有效果,他于是坐起来,脱了中衣和亵裤,可是等到要去脱纪裴衣裳的时候,反而有些不敢了。
纪裴昏睡着,眉心紧锁,俊朗的面容此时像是结了一层冰,看起来越发冷峻,皱起的眉心在薛矜心中惊起一阵阵涟漪。
薛矜伸出手去,难得的害羞起来,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定般,一把扯下床帘子,将整张床牢牢罩住,烛火被挡在床帘子外面,视线一下子昏暗起来,薛矜犹豫半晌,重新躺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去解纪裴的衣带。
第23章 火炉
纪裴是被热醒的。
他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抱了个火炉,热滚滚的,还压得他喘不上气,他皱着眉睁开眼,眼前视线很昏暗,落下的床帘隔绝了外头的光线,只能从缝隙里看到微弱的烛火跳动。
他低头去看怀里的“火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圆圆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处,头顶着他的下巴,墨色的头发在身后散开,铺在二人身上。
纪裴大惊失色,整个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想着昨晚寒毒作祟他都昏迷了,怎么还会和人同床共枕,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小心翼翼低下头去,看到了薛矜的睡颜。
纪裴惊惧万分,下意识动了下手脚,想要和薛矜挪开一些距离,不想他的动作似乎引得睡梦中的薛矜不满,嘟囔着拱了下身子,下一瞬,纪裴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只因薛矜胡乱的动作中,原本压在纪裴膝盖位置的腿往上移了寸许,骤然蹭到了纪裴的大腿处,这个敏感的触碰瞬间让纪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薛矜未着片褛,自己也一样。
纪裴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一滴汗从额头滑落,他不敢动弹分毫。
寒毒过后的他,意识格外清醒,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紧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他能感受到薛矜的头埋在他的颈窝,能感受到两人的胸口靠在一起,能感受到腰部以下亲密的接触,甚至能感受到薛矜身上滚烫又细腻的肌肤。
屋子里烛火旖旎,床帐里热气腾腾,纪裴流了一脑门的汗,他觉得十分口渴。
就这样僵着身子睁着眼睛过了许久,久到纪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座石像,才隐约感觉到外头天色渐明,从小习武的他听力极好,听到外头已经有丫鬟小厮说话走路的声音,他实在渴得难受,想要开口要一杯茶,一想到两人的姿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心里挣扎半天,他决定先起床,也不知是解毒有了效果,还是纪裴起床意志过于强大,昨日还虚弱地不能下床的他,这时候倒是有了力气。
他极其小心地掀开被子,先把薛矜那令人脸红的腿挪开,再努力把自己从薛矜的身体下面解救出来,不料刚动了两下,薛矜便很是不耐烦地踢了几下腿,越发压紧了纪裴,口中迷迷糊糊就骂开了,“别打扰本少爷睡觉!再烦我杀了你!”
纪裴脸都黑了,这人光着身子睡在别人床上,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起床气倒是不小,他皱起眉头,轻轻拍了拍薛矜的脸,打算叫醒他。
薛矜被拍烦了,伸出手胡乱去抓,抓住纪裴的手牢牢抱在了怀里,嘟嘟囔囔,“我再睡一会儿就起来,母亲来了就说我病了。”
偏他说话的时候腿还乱动,膝盖擦过纪裴的腿根,纪裴一下子热气上涌,脸彻底黑了下来,他稍稍用力,一把推开薛矜,又迅速拉上被子给他盖上,沉声道:“薛矜,醒醒。”
薛矜被这一下掀得从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揉了揉,像是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一样迷茫,直到他眼睛中倒映出纪裴的身影,整个人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脑海中白光一闪,薛矜想起了昨夜的情景。
昨夜纪裴身上寒毒太甚,薛矜怕他挺不过去,就用了自己来给他取暖,为了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他把两人的衣裳都脱了,所以此时此刻,他们,全都,一丝,不挂!
这个信息冲进脑海,险些没让薛矜当场昏厥,昨夜事态紧急,纪裴又昏迷着,所以薛矜纵使害羞也没觉得尴尬,他原想的是等纪裴情况好转,他就给他穿上衣服,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过去。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薛矜缓缓滑进被子里,将自己整个埋住,咬了咬下唇,解释道:“那个,你昨晚差点冻成冰块了,我怕你冻死,所以给你取暖来着……”
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纪裴反而觉得被窝里更热了,正愁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葫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世子,世子妃,辰正时分了。”
纪裴看到两人的衣裳都落在床尾,伸手捞了过来,边穿边道:“进来吧。”
说着已经穿好中衣,撩开了床帘子,很快,房门被推开,画梅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入,低眉顺眼地服侍纪裴洗漱更衣,纪裴漱完口,坐在椅子上一连喝了四杯茶,才道:“备水,我要洗个澡。”
“是。”画梅应了一声,带着丫鬟们下去准备沐浴的东西,还没走出门,从被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我也要洗。”
画梅始终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薛矜半个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纪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个……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何生气?”纪裴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
“生气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脱光了。”薛矜小声说。
纪裴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用力控制住自己不失态,背对着薛矜,轻轻捏紧了手中的白瓷茶杯,“事急从权,无碍。”
“不过你放心,我可是正人君子,从不趁人之危,我一点儿没占你便宜!”薛矜信誓旦旦地说。
纪裴哑然失笑,他没想到薛矜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他到想问问怎么不怕他自己被占便宜,但这种轻浮的话纪裴是问不出口的,只是说了句,“两个大男人,什么占不占便宜的。”
“那可不一定。”薛矜嘿嘿一笑,掀开被子坐起来,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恰好纪裴坐着的位置旁边的红木柜子上有一面小小的铜镜,照出了薛矜的体态,纪裴眉心微皱,“把衣裳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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