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收了戒尺甩袖道:“若是实在顽劣不堪,我这学堂也就不必来了。”他看了眼不肯认错的两人,“谁担着都没用!”
见陶先生走远了,贺亭衍驱使着轮椅满脸淡漠地经过江敬舟身侧,低声道:“若是被陶先生退学而考不了试,退婚书帖的事,就此作罢。”
江敬舟顿时站直了,放下铜盆哀怨道:“那怎么能作数!一码事归一码事。”
贺亭衍摸着轮椅扶手上的机关侧过身,“考不了试,视作弃考。”他看了眼学堂里已经坐下念书的众学子,说道:“站到午时,若能把先生教的背下来,我便替你们求情。”
杜少卿赶忙拱手道谢,虽说一样要罚站,可按世子说得至少不用在蹲马步举铜盆。他本也不是顽劣之人,只是不喜欢与身份卑微的庶民一道读书罢了。
既然世子答应了能求情,他当即便站直了认真听陶先生讲课。
江敬舟想也未想,蹲下身重新拿起铜盆举着,说道:“我还是这么站一日吧,让我背书还不如扎马步。”
贺亭衍没吭声,摸着扶手机关便打算走。
可谁曾想轮椅才刚动了两圈,便听江敬舟哀叹道:“就是这胳膊实在是疼啊,我还一晚上没睡,也不知道这么站一天会不会生病。”
说话间,江敬舟回头偷摸着看了眼,却不想那贺亭衍早没影了,不禁没好气的暗骂道:“真没义气,白背了一晚上。”
就该把贺亭衍关棺材里,然后找个无人地方藏起来,不向他求饶就不让人出来。
想想这人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就有意思,活像是被他欺负的,要是在红着眼眶哭两声他保准能把贺亭衍当姑娘看。
就是可惜了没办成陪葬的新娘,如若不然穿个女子的婚服……
那模样真是越想越有趣,他举着铜盆笑得大声。一时间忘了学堂里正在安静授课,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被砸了本书籍。
陶先生站在学堂门口,黑着张脸冲他说道:“去角落里站着,背对着站。”
“哦……”
江敬舟弃了铜盆站到庭院的角落里,如此一来学堂里在念什么他半个字也听不见。
看着面前的假山流水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底下池子里的观赏鱼来回游动更是让他不住的犯困,不一会儿两眼皮便抬不起来了。
一晚上没睡还全是耗体力的活,新婚入洞房的新郎都没他这么累!
时至正午,烈阳高照。
到了吃饭的时辰贺亭衍才再次出现,听着杜少卿把课业背了一遍后便让其跟众学子一道走了。
唯有那江敬舟一人还不愿认错的站着,且整个人面朝着假山倾斜,额头抵着像极了做错事委屈的孩子。
贺亭衍驱着轮椅上前,在这人身后道:“你若是去跟陶先生认个错便不必罚站。”
江敬舟没吭声也没动静,手臂上染血的纱布看起来比早上的状况还要厉害些,这会儿连着袖子也一块儿红了。
“敬舟?”贺亭衍眉头紧锁,心想这毒日头怕是把人真晒病了。
轮椅驱使到江敬舟身侧,伸手拽着这人垂挂的胳膊,还没用力拉拽便见江敬舟睡眼惺忪地下意识跳开。
额头上有片红印子,眼睛半睁着,双手成打架的姿态嚷道:“谁?”等看清来人是贺亭衍后,又埋怨道:“来就来了,吓我一跳。”
贺亭衍沉着张脸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即便是站着也能睡着。想要这人背课业是不可能了,但要真这么站到天黑,那只流血的胳膊恐怕是真没用了。
“把你的书本带上,去我书房。”
“啊……又去?”江敬舟头抵着假山摆手道:“我不去,反正也就站到天黑,再半天就完事儿了。”
贺亭衍看了眼假山下的池塘,水面上漂浮着几条翻肚皮的观赏鱼,看这样子应该是死了好几个时辰了。
江敬舟注意到这人的视线,没脸没皮地说道:“我就玩了那么两下,谁知道这些鱼这么金贵,还没给它们来个鲤鱼跃龙门就死了。”
贺亭衍摸着机关转身离开,出书院前无情道:“站到戌时。”
“戌时?”江敬舟急了,“那我晚饭怎么办?真打算饿死我?”
书院的门口已经没了贺亭衍的身影,他无奈地看着那一池翻肚皮的鱼喃喃道:“这下好了,我得跟你们一块儿驾崩了。”
他站在暴晒的太阳底下等了一阵,三个好兄弟也没给他偷摸着送吃的。寻思之后,几个大步蹿上墙头翻滚着去了贺亭衍住的院子。
轮椅的速度跟他的功夫比还是慢了些,加之这侯府里九绕十八弯的长廊跟院落,他蹲在墙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贺亭衍坐着轮椅出现。
忙笑着打了声招呼,纵身跳下后站在贺亭衍跟前说道:“我想了一下,反正都是受罚,在你书房被吊起来也好过在书院里听他们念经。”
贺亭衍没看他,进了院子后径直去了书房。
江敬舟抬手摸了摸鼻子,犹豫之后还是跟着进去了。
书房的书柜旁多了张学子桌,不过不同于学堂里的那些,这桌子看起来明显要更宽长许多,四条桌腿也较为短小。
桌下铺着绷紧的台子凉席,两块盘腿而坐地蒲团在桌子两边对面对放着,就像是一张被放大了的对弈棋桌。
四书五经被齐整地放在桌子的正中央,笔墨纸砚样样齐全,都是些贺亭衍平日自己用的东西。
江敬舟本就疲累得很,看桌子下像床似的台子凉席顺势便躺了上去。侧头时,正好看到被放在矮桌下的食盒,还带着股挠人肠胃的饭香。
他伸手把食盒从底下拉出来,也没问是不是给他准备的,翻盖拿筷一气呵成地吃了起来。
贺亭衍倒也没阻止,从桌案的抽屉里拿了瓶药粉甩手丢了过去。
这回的手法不算利落,江敬舟几乎不用看就能抬手接住。饭菜塞了满嘴,他含糊着说道:“我自个儿上不了,手麻了。”
贺亭衍没搭理他,拿过桌案上的工具继续捣鼓他做了一半的人形铁甲。
江敬舟受伤的是左手,右手还依旧灵活着,论说上药也不至于娇气到要喊别人帮忙的地步。可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在贺亭衍这儿讨点嘴上便宜,越不搭理他还越来劲儿。
“我右手吃饭呢,要不你帮我抹点儿?”
“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他把受伤的左手搁在桌上,嘴里叼着筷子,右手随意拿起支笔便往贺亭衍那儿丢。
笔头砸在了人形铁甲的身上,把正在被拧紧的铁片敲出了一阵声响。
贺亭衍愁着眉抬头看他,他赶忙装腔作势的哀叹道:“贺亭衍,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对我这个伤患好点儿?”
贺亭衍拿开人形铁甲上被扔过来的笔,无情道:“你若是再顽劣,我就让人进来把饭收了。”
江敬舟赶忙端起碗筷风扫残云,最后一口饭还没咽下去便鼓着脸无赖道:“现在能帮我上药了吗?”
贺亭衍没工夫搭理他,徒手卸下人形铁甲的胳膊调整里头缠绕着的金线。
不多时,又一支笔被丢了过来,这回却是砸在了他的身上。抬头看去,只见江敬舟冲他嬉皮笑脸地说道:“失误失误,没砸准。”
贺亭衍放下铁甲胳膊,手绕金丝绞线脸色阴沉。
江敬舟一看那架势立马就老实了,拿过药瓶扯了胳膊上的纱布,边撒药粉边低喃道:“这么凶,以后哪个姑娘敢跟你过日子。”
第17章 开小灶(二)
贺亭衍把笔放桌上,重新拿起铁甲胳膊倒腾,头也不抬地说道:“把桌上的四书五经先抄了,你不识字,就先从抄写开始。”
“谁说我不识字了,那赌坊桌上的大小我还是认得的。”江敬舟放下手里的小药瓶,手嘴并用地把左手胳膊上的纱布重新绑紧。
贺亭衍的院落位于侯府较为安静的地方,站在院外的铁骑护卫队不经召唤几乎没什么动静。要是屋子里没个人说话,那简直都快赶上与世隔绝了。
江敬舟向来就是个静不下来的脾性,现下只能听到人形铁甲被摆弄的碰撞声实在无聊得很。
他随手拿了支笔在手里转悠,靠着书柜忽然冲贺亭衍问道:“你说,人要是死了那风水宝地还管不管用?”
这话是白日里吕鹤问他的,现下不过就是觉得无聊随口拿来问问。这要是按照他自个儿的脾性,人死不死都觉得风水宝地无用。
贺亭衍把修好的铁甲胳膊装回原处,扣动背后的机关,发现无用后只好拿起图纸重新画改。
思虑一阵后才应道:“既然做了风水,那要求做的人自然是觉得有用。”
他拿着图纸跟笔,驱动轮椅离开桌案行至江敬舟坐着的矮桌前,用笔杆敲着桌上的四书五经道:“今日不把这些抄完不能睡。”
江敬舟顿时坐直了脊背,翻着那些书页惊叹道:“这么多!我就是不睡觉也抄不完啊!”
贺亭衍看着他,淡漠道:“我看着你抄,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能不能少点儿啊,九本书一晚上哪儿抄得完。”江敬舟半个身体懒在桌上,耍赖道:“三本行不行?”
见贺亭衍不答他,又改口道:“五本,不能在多了。”
贺亭衍倾身上前,从笔架上换了支小笔说道:“你若是少抄一个字,我的拒婚书帖上就少写一个字。”
江敬舟满脸嫌弃,随手拿过本书籍摊开放面前,很是不情愿地提笔抄写。就是他这字怎么写都写不小,寥寥一句话就把整张纸给写满了。
贺亭衍看了一阵,要不是知道这小子在写什么,那龙飞凤虎得字迹就是换十个先生都认不出来。
他拿过张新的宣纸,提笔时说道:“不要把笔杆拿的这般紧,用笔尖去写。”
见江敬舟怎么也学不像,干脆伸手握住了那只捏笔的手。手指穿过指缝,轻而有力地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只是两人是对面对坐着,贺亭衍带他写的字自然是反的。
他把宣纸转了圈,乐道:“这个我认识,你写的我名字?”
贺亭衍看着他那副少年开朗的心性,想了一阵后又在边上写了他的名字。
同样是三个字,但江敬舟单单只认得个贺字,毕竟这个字在侯府里到处都能瞧见,就是后头的两个字却是认不得了。
“你写得谁?是你名字?”
贺亭衍看着纸上两人并排的名字没吭声,忽然烫手似的收回握住江敬舟的那只手。
他抽走写字的张纸翻了个面儿放到一边,眼神游移地说道:“是贺方戟。”
“贺方戟?你收得这么快,我哪儿记得住。”
“不必记,你按我教你的手势抄写便好。”
他无心琢磨人形铁甲的图纸,转而拿过一沓新到的案子开始翻看。偶尔余光瞥见江敬舟,便见这小子学着刚才的字迹在写他的名字。
虽说笔画有缺漏,可大致的模样还是出来了。
江敬舟拿着墨迹未干的纸吹了吹,而后对那龙飞凤舞的名字念道:“贺亭衍。”
贺亭衍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便听这人说道:“贺方戟的名字我见过,虽记不全,可那中间的方字绝不是这么写的。”
他把写好的纸翻了个面儿朝着贺亭衍,笑道:“怎么样?我单就是不想学罢了,其实学东西还是挺快的。想骗我,不吃你那一套。”
他把写了名字的纸放边上,重新换了张新的照着书里的文字抄写。
刚有模有样地写了两句,又忽然抬头问道:“你干嘛说写的是贺方戟?跟我名字写一块儿你就这么不情愿?”
江敬舟想到了白日里杜少卿骂他好兄弟的话,这事一放在贺亭衍身上便觉得堵得慌。
“是,你们都是高门显贵,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不配跟你们一块儿念书。”
贺亭衍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
江敬舟低头抄写,抬手摆了摆说道:“用不着解释,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等我拿到拒婚书帖一定麻溜儿的走人,保证不再出现你面前。”
贺亭衍没吭声,许久后才出声道:“也好。”
江敬舟心口像堵了口气,虽说平日里是闹腾了点,可但凡跟他交成朋友的就没像贺亭衍这样整日讨厌他的。
安静的抄了两页后越想越不痛快,甩手将笔杆一丢躺下道:“不写了,睡觉。那拒婚书帖你爱给不给,整得谁稀罕似的。”
随后想想又觉得这拒婚书帖挺重要的,在台子凉席上翻了一阵后再次坐起身提笔抄书。
“我是为了我姐,才不是因为你要求我才学的。”
贺亭衍放下手里的案子,摸着扶手上的机关说道:“我去拿些茶水来,若是抄得不错,我便与你讲讲风水案。”
江敬舟顿时把刚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满脸兴奋道:“是新案子?”
“嗯。”贺亭衍出门时勾唇轻笑,心道这人的脾性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当他拿着茶水糕点回来时,却发现江敬舟竟是趴在矮桌上睡着了。
手里的毛笔耷拉着摇摇欲坠,右边的脸上因为握笔松懈沾了满脸的墨汁。头枕在受伤的胳膊上,绑着的高马尾垂落一旁。身体倾斜,因为睡得没力气正在往左侧缓慢移动,随时都会磕上一额头。
贺亭衍驱动着轮椅到其身侧,抬手托住江敬舟的头让他换了个姿势。
绑着胳膊的纱布凌乱不堪,与其说是包扎倒不如说是捆缚更为贴切。他无奈地把纱布拆下,尽量放轻手势重新包扎。
江敬舟实在是累坏了,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半点儿也没印象,等一觉睡醒时屋外的天早就黑了个彻底。
他发现自己睡觉的姿势还挺舒服,人躺在台子凉席上,头还枕着个柔软的东西。
抬头时才发现,贺亭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轮椅上下来坐到了他这边,人靠着书柜单腿曲着给他当枕头。
就是人睡熟了,他醒了也没见有动静。
想想也是,他一夜未睡,这人也是一样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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