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那一桌客人看到后立马出声道:“这就是我的钱袋,果真是你偷得!手脚还真是够快的!”
壮汉低垂着头,眼神躲闪道:“刚,刚进门那会儿。”
被偷盗的几人拿回钱袋将其好一通数落,随后走到贺亭衍身侧,拱手拜道:“真是多谢大人了,只是不知大人如何看出偷盗之人?”
他们这些被偷的都没察觉,这位大人显然也不是看着贼作案的,如何一眼便能断定?
江敬舟也很是好奇,不过他知道贺亭衍有这本事。很多时候即便没有证据,这人也能想方设法地以犯人的行为举止和情绪把真相套出来。
相比较从前碰上的凶杀案,判断个贼实在太过容易。
贺亭衍抬手收了金丝绞线,说道:“你们腰间挂钱袋处,皆有从烧饼上沾染的面粉与碳灰。”
作案之人确实是饿极了,进门时等不及老板为其端上桌便自顾自地拿了烧饼。非专业之人拿取时手法不同,袖子手掌碰上炉壁内的碳灰实属常态。
几人听罢赶忙低头查看摸索,原本挂着钱袋的腰封处确实有面粉的痕迹。可手里有面粉的却不止壮汉一人,又如何能准确判断是谁下的手?
被偷盗之人随即问道:“可这,如何能判断面粉是从谁那儿蹭来的?”
贺亭衍侧过身让几人相继摊开手。后来的客人面饼还未上,没有吃也没有拿,手里干净得很。
至于老板,“不是揉着面粉便是在炉里过着干火,双手干燥,还时不时用衣服擦手。如果作案之人是老板,那么你们身上沾染的面粉便不会带着水渍印记。”
“原是如此。”江敬舟轻笑,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出来后也能轻易判断,可寻常人谁会去注意这些小节?
壮汉进门时并未打伞,浑身都被暴雨淋透了。满是水渍的手拿了烧饼碰了碳灰,自然而然形成了污渍。
看那些被他翻出来的钱袋,上边儿的手指印更是明显。
小贼坐在桌子的最外侧,后来的客人走过时必定最先经过他,想必就是在那时候下的手。
被偷盗的客人气愤道:“真是晦气,出来吃个早饭也能碰上这种事。”
领头的小贼听罢,忽然哀求着贺亭衍,哽咽道:“大人您可行行好,我们实在也是饿极了。朝廷说要发布赈灾银,可时至今日都迟迟未到我们手里。家中有老小,孩子整日嚷着饿都快受脱形了。”
他转过身向被偷盗的几人磕头道:“求各位行行好,放我们条生路。若是真把我们抓走了,家中老小就只有饿死的份儿!”
身后的三人也相继跟着磕头哀求,还拉起自己的衣袖向众人展示。看似结实的胳膊上,满是被鞭打的淤痕与伤疤。
“我们也是实在不得已。从外乡逃难过来,讨钱没人给,说死了也无人帮。你们都是能吃饱穿暖的人,自然体会不到我们的贫苦。”
小贼匍匐地面,哭道:“真的太饿了,实在是太饿了……”
柏穗城中有流民,数量也比想象中的要多。偶尔经过无人管辖的街巷,确实能瞧见饿死的老弱病残。
被偷盗之人看得心软,甚至犹豫商量着是否就此作罢。
饼店老板同是苦过来的人,一番哀求更是感同身受。加之他店里的饼时常被好心人买去救济灾民,甚至想着把炉子里打包好的也一并送上。
可就在几人悲苦同情之际,贺亭衍却是冷着面儿道:“偷盗便是偷盗,错了就得受罚,无关你有多少苦衷。”
小贼跪着挪到贺亭衍跟前,手还没攀上裤腿便被江敬舟及时拦截推开。双手环胸地说道:“我家大人说得不错,可怜也无用,又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自己挑的路,就得受这路上带来的罪。”
饼店老板多愁善感地帮劝道:“要不还是算了,怪可怜的。”
被偷盗的几人也跟着说道:“是啊,反正钱都找回来了也没少,要不就算了吧。”
江敬舟忽然觉得可笑,偷钱的人跪着,被偷钱的人因为其可怜帮劝着。如今反倒他跟贺亭衍捉贼的倒像是欺男霸主的人,仅仅因为小贼卖了几声惨?
小贼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大人行行好,饶了我们这一次。家中妻儿老小全还饿着,若是在不吃东西,怕是要熬不过今晚了!”
店里的几人听罢更是同情,劝道:“罢了罢了,赶紧拿些饼回去吧。”
“不行。”贺亭衍厉声制止,“三个月牢刑,一日不能少。”
屋子里皆是一阵沉默,心道这新官上任的县令莫不是就想以此拿功绩,铁面无私的这般没有人情味儿。
江敬舟看着跪着的几人,冷哼一声道:“这世上谁人不苦?谁不是拼了命地活着?仅仅因为这些人的辛苦与可怜被公之于众,所以做什么错事都该被理解原谅?这跟会叫的孩子有奶喝又有什么区别?”
他看向被偷盗的几人和那上了年纪还要每日起早贪黑做烧饼的老板,“你们的钱不是辛苦赚来的吗?你们的日子难道是靠着别人同情过过来的?错了便是错了,做错事就该认罚!”
小贼红着眼回道:“你们日日吃饱穿暖自然体会不到,你被人拿着棍棒打过吗?被人像个乞丐或是狗一样嫌弃过吗?
没有犯过错当然可以这么说,可若是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谁还不是苟活于世的强盗?”
贺亭衍站起身,低眉垂目的看着小贼说道:“这不是你们可以偷盗与滥杀的理由。”
店里的众人怕是被小贼的这股可怜劲儿给说忘了。先前他就已经说过,自己承认能缓刑。可小贼却还是选择了拔刀相向,甚至想将这一屋子的人全数杀害,只为眼下所谓的饿极了。
恶人终是有他变恶的前因,可一旦踏入了泥沼,即便曾经在怎么善良又或是吃了多少苦。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拿着曾经的苦难来博取众人的同情,这不是为其恶行洗刷是非曲直的方式,不过是为自己的过错找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罢了。
他满脸威严地再次问道:“你们当真是饿极了?”
四名小贼连忙点头,“是真的,真的饿极了!”
贺亭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的身形与手掌。五指算不上粗糙,模样也健壮有力得很,眉眼躲闪,虽带着泪光却心表不一。
“胳膊上的伤,不是因为别人看不起你们,而是你们自找的。”
他无情地对着店面门框敲了三下,不一会儿便听到铁甲叮铃的来了一队铁骑。铁骑冒着大雨从外头进来,拱手拜了拜贺亭衍却未报其身份。
但即便如此,屋子里的几人也已明白面前的这个官究竟是什么人。皇家铁骑护卫队,哪里是个邻村县令用的起的。
一想到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妖魔论,顿时各个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地上。
江敬舟摸了摸鼻子,贺亭衍原不想暴露身份如今却还是暴露了。按照这人的脾性,以后怕是不会再来这家烧饼店了。
贺亭衍命令道:“把人带走。”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饼店老板,说道:“好心无错,但得看人。”
他拿过门边的油纸伞撑开,看了眼江敬舟道:“走了。”
江敬舟匆匆跟上。他刚才在店铺里一通大义凛然,实则却也是在说着自己的少年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若不是遇上了贺亭衍,他现今恐怕也就只能是个还算讲点义气的混混。欺压弱小倒不至于,可霸道蛮横的缺德事他其实也没少干。
踢蹴鞠抢人地盘,或是以武力让人对他臣服。
当年看似是小儿不懂事玩闹,可若是放大了看,又与眼下的这几个小贼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他家的生意如日中天,他会不会也误入歧途的成了那打家劫舍欺压百姓的恶霸。
贺亭衍没让铁骑跟着,也没说去哪儿。只是两人走着的街巷变得越来越眼熟,甚至还经过了吕鹤家开的祥鹤酒楼。
江敬舟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贺亭衍应道:“四海镖局。”
“我家?”江敬舟赶忙拽着他胳膊,站定道:“我还没准备好!回家的话会遇上从前认识的人,左邻右舍或是那些兄弟们。还有我娘跟我阿姐,她们肯定也会知道的!我不能回去……”
贺亭衍看着他,说道:“你若是想报仇,就得学会面对。”
“不行!你与我都是会招来恶事的人,靠近他们只会带来灾祸。”江敬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他想,至少在他的功夫还没练到家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他或是贺亭衍,能不接触就尽量不要出现。
贺亭衍眉梢微皱,“你信不过我?”
江敬舟有点儿心虚,他确实信不过贺亭衍。不是觉得这人不会帮他,而是觉得贺亭衍自己都有一堆事无法解决,又如何能分心护他或是其他人周全。
再者,这人从小就讨厌他,会有牵扯也不过是在彼此利用。贺亭衍对他只是一时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淡了腻了然后将他一脚踹开。
他的命只有一条,想要与沙狼正面相对,他必须得确保任何事都能万无一失。
贺亭衍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心思,显然已经带上了怒意,沉着张脸道:“罢了。”
江敬舟怕这人生气,又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不必说明白,你与他人一样,不过当我是瘟神罢了。”贺亭衍捏着伞柄的手掌紧握,深吸一口气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手背抵着红唇,咳嗽停下后,鼻腔里忽然淌出了一丝黑色血迹。
“亭衍!”江敬舟惊慌失措地拉着他,“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贺亭衍打开他的手,喘息道:“与你无关。”
第36章 原来是药啊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江敬舟憋屈,都流鼻血了,还有闲工夫跟他发脾气!贺亭衍跟他生气也不是头一回,只是这次却是让他有些心疼了。
贺亭衍背过身用手擦着鼻息,可那黑色的血液一时间停不了,这么用手擦只会越来越多。
“你这血怎么全是黑色的?我跟你回府叫大夫!”
江敬舟见过贺亭衍发病时是什么模样,可淌黑血却是闻所未闻。别说是贺亭衍,普天之下他也没见过有人血流出来能是黑色的。
难道是刚才的烧饼有毒?可他也吃了怎么没事?总不至于是被他给气的毒发吧?
他夺过伞柄帮忙撑着,贺亭衍低着头让血能更好的流出来。可还没过一会儿,便见这人身形摇晃有些站不稳了。
“亭衍?”
江敬舟去搭他肩膀,手掌还没用力人就后仰着向他身上倒了。
“贺亭衍!”纸伞跌落,他慌忙把人抱怀里扶着。
三年时光,他力气长了不少,可贺亭衍的个头也与从前天差地别。试着抱了几次没能把人抱稳,只能还用从前的老办法背着。
暴雨虽没清晨时那么大,可也好不到哪儿去。没了雨伞遮挡,眨眼间便把他俩淋了个透。
侯府的路他记得,距离他两现在的位置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可他也清楚,这一去,有些人即便是不想见也不得不遇见了。
大门外铁骑依旧如三年前那般站成两排,威严庄重。他背着贺亭衍冲上台阶的屋檐下,大声道:“赶紧帮把手,去叫大夫!”
铁骑纷纷过来帮忙,他喘息着站立原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可就在他愣怔时,侯府管家忽然从宅内闻讯赶来,见到他满脸惊叹道:“江公子,你竟是没死?!”
得了,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也用不着躲了。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府,催促道:“先别说这些了,赶紧去叫大夫。”
“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御医了,快快进来。”
众人没将贺亭衍背回从前的住所,而是去了隔壁院儿的客房。相比较那间满是机关的地方,这屋子看起来显然要正常得多。
管家看出了他脸上的疑虑,等把贺亭衍放到床榻上后才对他拱手解释道:“世子的屋子若是不被允许我们是不能进的。所以在世子好起来之前,只能暂且先在客房里休息。”
“也是,他那屋子谁能进得去。”江敬舟随口应着。心道管家跟他解释这些做什么,他又不是贺亭衍的谁,照顾不周还能遭他骂不成。
床上的贺亭衍已然昏睡,管家带着几名下人进进出出的忙活,又是擦身又是换衣服。他左右站在屋子里也帮不上忙,干脆去了客房外吹风。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便见小厮领着御医从外头匆匆进来。脸色凝重脚步急促,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的人要不行了。
江敬舟其实也着急,想问却又担心打扰了救治。只能烦躁地站在门外等,看着大雨倾盆而下越发地心烦意乱。
“江兄!你真的没死!”
一声叫唤从长廊的尽头传来,贺方戟又惊又喜地向他跑来,一拳头打他肩上,没好气道:“臭小子,没死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白让人担心!”
三年不见,贺方戟的个头长了不少,模样也结实硬朗了许多。许是这贺家人生来就这么高,靠近时都快高出他半个头了。
没长过贺亭衍也就罢了,怎么连贺方戟也比他高出这么多。
他尴尬地应道:“我……忘了。”
贺方戟笑骂道:“这都能忘,你还真不把我们当兄弟。一会儿我就写封信去告诉吕鹤跟安启明,他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肯定高兴坏了。”
江敬舟皱眉道:“写信?吕鹤不在隔街酒楼?”
“他跟安启明去军营了,如今混得风生水起,你不知道?”
江敬舟干笑,娘跟阿姐的事都不知道,更何况是柏穗城里的兄弟。
他道:“去军营好,他确实该多磨炼。”要是能混出点名堂来,那小子也就不怕有人骂他是娼妓之子了。
贺方戟见他浑身湿透,便问道:“要不去我那儿换身衣服?”
“不用,一会儿等你大哥醒了我就走。”许是太久没有与认识的人接触,又或是这三年把他的脾气都给磨韧了,从前与谁都好说,如今却是陌生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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