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静了,他必须得再说点儿什么,要不然到明天天亮这事都不算完。
“那张泛安地图上有什么是不能给我看的吗?干嘛一生气就把它烧了,多可惜。”
贺亭衍闭着眼,呼吸匀称没有应答。
江敬舟侧过身从后背抱着他,而后耍赖似的贴着这人耳边道:“我知道你没睡,别装了。”
贺亭衍闷声道:“转过去。”
“我不。”
江敬舟得寸进尺地把手探向贺亭衍的衣襟,但就在即将碰到黑玉时被这人一把拽住胳膊甩开了。
这到还真是第一次,他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碰的,干嘛把这破玉当宝贝似的护着?我就看看也不行吗?”
贺亭衍睁开眼,“你知道我们的问题不在这儿。”
“对,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就在于你。”江敬舟没什么好气,干脆也背过身当看不见。
暗骂道,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许久后,贺亭衍转过身,刚要开口却发现这小子已经睡着了。
前一刻还在跟他置气,下一刻便去见了周公。这模样脾性,还真是跟当年在棺材里时一模一样。
他把胳膊小心地放到江敬舟的脖子下,低喃道:“孩子心性。”
第二日一早,江敬舟习惯性地翻身抱人,摸了半天却扑了个空的。他困顿地坐起身,好半天才想起来昨晚跟贺亭衍怄气来着。
帐篷外的天光刚亮,透着帐篷上厚重的白布泛着层老旧的黄。
烧水的炉子火已经灭了,被贺亭衍丢进火中的地图就剩了个边角,羊皮卷上还画着山林的图案。
帐外偶尔能听到士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应当是在熬煮吃食。
他翻身下床,撩开帐帘问道:“看到世子了吗?”
熬着大锅米粥的士兵闻声应道:“好像是去查看灾情了。哦对了,今儿个一早天还未亮就来了个书生模样的人,说是找世子要东西,两人一块儿出去了。”
“哦。”江敬舟应了声,
无枝这么快就把孩子送到目的地了?
他套了件外衫系着腰扣问道:“这粥是要送去城里的?我可以帮忙。”
士兵不好意思地推拒道:“不必了,您是副将的好友,不用做这些活。”
江敬舟乐了,“如今疫症严重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必在意这些虚的。”
说罢,他将布巾戴好便帮着提起两桶刚熬好的粥放到推车上,问道:“怎么走?往正门还是偏门?”
士兵感激道:“偏门,我再去多拿个饭勺。”
发放白粥的地方就在郸石安的偏门门口,来拿粥的百姓则是些还未被传染的,所有人都排着队有序的按照需要人数拿粥。
江敬舟帮着盛,问道:“城中既然还有人未被传染,为什么不把这些人叫出去安顿?”
士兵道:“得病的人太多了地方不够,而且疫症爆发时这些人也在城里。副将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完全没被传染,就只能暂且封城不让人出来了。”
江敬舟随处看了看,粥都快发放完了也没见到贺亭衍身影。
忽然,排队的人群中响起了谩骂声。
一位蓬头垢面头发花白的老太,一把夺过刚离开队伍之人手里的白粥,也没顾及这粥烫不烫,狼吞虎咽地就给喝了。
完事后像是不太够,又转头要去抢其他人手里的。
排队的人带着谩骂退开了一条道,生怕碰着了会染上什么疾病。
而就在所有人都要避开时,一位书生模样的人将手里的白粥递到了老太面前,说道:“慢点儿吃,别烫着了。”
老太愣了愣,拿过白粥便往城里跑走了。
江敬舟:“无枝?”
无枝直起身对他笑道:“又见面了,江镖头。”
“这儿疫情严重,你拿了玉就赶紧走。”江敬舟驱赶道。
无枝随着队伍重新排到他跟前,拿过他手里的白粥后说道:“我暂且不走了,跟世子一块儿住城里。”
“你说什么?”
无枝再次答道:“我们打算住城里,只有跟病人们靠近了才能想到救治的方法。”
江敬舟说不出的烦躁,贺亭衍要住城里怎么也不跟他说一声,反而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在一块儿。
他再次开口时语气明显不怎么好,“你会医术?”
无枝喝了口粥,道:“不会,不过我可以帮忙。”
“不会医术你能帮什么忙。”江敬舟脱口而出,随后放下饭勺便要往城里走。
一旁的士兵看得急了,忙上前阻拦道:“江公子,您可不能进去。副将特地交代了,不能让您过多地接触病人。”
无枝像是故意的,端着粥说道:“你看,至少我要帮忙没人会拦着。”
江敬舟被刺激了,越过拦他的士兵便往城里走。
无枝喝完了粥跟在他身侧,“这就进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去请示之后才能进来。”见江敬舟找人,便道:“世子去了县令府,那地方空了,确实适合外来人居住。”
江敬舟问道:“你两认识?”
无枝想了一阵,认真回答道:“刚认识。”
江敬舟沉默,随后又问道:“那你怎么这么想不通过来寻死?”
无枝笑了好一阵,觉得这话说得特别有意思,回道:“有人受难,我自然是要来帮忙的。”
江敬舟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人,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能说得通。从刚开始遇上无枝开始这人便在助人,帮了一群孩子现在又过来帮灾情,这要真没什么意图还真是个大好人。
他下意识地把手探向腰间别着的刀,“你连买粮食的钱都没有,这么穷困潦倒的怎么帮人?”
“一定要有钱才能帮人吗?”
江敬舟握紧了刀柄,他可从没遇到过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更何况灾情可不是举手之劳,来这儿很有可能会被传染而导致死亡。
但无枝靠近他时并未感受到任何杀气,甚至连最基本的武功底子也没看出来。要么真是个大好人,要么就是功夫好到他根本看不出来。
刚才真是大意了,怎么就三言两语地跟着进来了。现在想想,无枝跟他说的话,就好像是在故意激他。
他停下脚步,距离郸石安的县令府大门不过几步之遥。
“怎么了?”无枝回首看他,话还没问完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刀。
江敬舟质问道:“谁派你来的?”
无枝顿时不敢动了,满脸无害地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
江敬舟还待要动刀,忽然手腕处传来阵钝痛,一条金线缠着他强行将他握刀的手拉开。
拉拽的力气不小,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生生站稳。
回首看,贺亭衍站在他身后,语气不善道:“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
江敬舟先是愣怔,看到人后又松了口气,随后顿觉火烧心头。贺亭衍在做什么?居然为了个半路冒出来的人对他动手?
他将金线缠着的手反向拉拽,骂道:“贺亭衍,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从昨晚气我气到现在也就罢了,还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一块儿住城里,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金丝绞线乃是利器,非常用之人极其容易受伤。贺亭衍连忙收线,拽着他胳膊便要拉他往城外走。
“我为什么动刀你不清楚吗?不过就是问问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就用金线对付我?”
他懊恼地甩开贺亭衍,指着身后的无枝厉声道:“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带他却不带我?”
“江敬舟!”贺亭衍厉声打断,在这满是疫病的郸石安,多待一刻都有可能被传染!“你先出去。”
江敬舟觉得自己气疯了,心肝都好像有把火在烧。毫无理智的大声道:“干什么,看我有人喜欢你也想找个人来点儿新鲜的是吧?你想都不要想!”
无枝站在两人身后一阵尴尬,小声劝道:“反正都进来了,要不……”
“你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江敬舟骂了句。
不想却听贺亭衍对他道:“该闭嘴的是你,出去!”
江敬舟委屈极了,自打两人好上后贺亭衍还是头一回这样对他。
他懊恼地一把扯下遮面的布巾扔地上,“我不出去!你要是不痛快,要么跟我打一架,要么……唔唔……”
贺亭衍慌忙抬袖捂住他的口鼻,道:“别瞎闹!”
第58章 画像
江敬舟被捂着骂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叫唤表示不满。
掉在地上的布巾自然不能再用,贺亭衍无奈,只好暂且先把人带进郸石安的县令府中。
府衙外部墙面干净,但内部却是慌败不堪。断案的厅堂满是蛛丝灰尘,梁柱老旧空洞,就连屋顶也算不上完整。
高挂堂上的牌匾断了半边,桌椅板凳更是坍塌得面目全非。要说是因为老旧而腐朽,倒更像是被什么人给打砸了。
厅堂往后的院落跟住所更甚,杂草丛生,大部分梁屋断裂。有不少曾经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具,全都被拆毁后丢在院中焚烧,如今看起来也不过都只是些焦黑的木炭,一碰就碎。
贺亭衍松开江敬舟,摘了脸上的布巾道:“后院的屋子大多住不了人,有一间能挡风遮雨但不方便烧火,只有这个断案堂暂且还能居住。”
疫症爆发的城镇,能住人的空屋子有很多,但要保证屋子里曾经没有待过病人,那就只有这间荒废多年的县令府了。
江敬舟走至断成两截的桌案前查看,问道:“这县令府曾被暴民侵略过?”
同样在看府衙破败的无枝摸着梁柱回道:“不是暴民,是朝廷下令抄家。县令贪污赈灾银,就地处决。”
贺亭衍去后院拿了根断落的房梁,用金线切割成数段后将其堆积到断案堂的中央。听到无枝的话,只是侧头看了眼没做应答。
江敬舟大概猜到了些,想来贺亭衍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进城。但还是装作不清楚地问道:“贪污赈灾银?什么时候的事?”
无枝奇了,“你不知道?二十二年前陛下继位时的那起赈灾银被盗案闹得满城风雨,全泛安还有谁人不知。
也是,你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大,那时候还未出生,不知道也不算奇怪。不过你整日跟在世子身边,当真就半点儿也不知情?”
江敬舟被说得一愣,“听过,只是不知道跟郸石安的县令府也有关系。”他立马更正道:“还有,我今年正好二十二,你别胡乱瞎说年纪。”
按理他今年正好十九,但三年前离家时他爹千万关照他要谎报自己年纪,所以按照年份算,他现下应对外宣称二十二。
“哦?”无枝笑道:“那还真是我眼拙了。”
然而贺亭衍却毫不留情地戳破道:“你今年十九。”
江敬舟心下微跳,他说谎自然有说谎的道理,怎么贺亭衍这么聪明一人会当中戳穿他!难道以为他想故意报大年纪显得自己不像个稚气未脱的?
“我确实二十二,是你记错了。”
再一次的撒谎并未让贺亭衍明白意思,反而加重语气的肯定道:“你今年十九,生辰都还未过。”
江敬舟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等无枝不在了之后他必须得在私下好好说说。
无枝笑了一阵,“原来是怕被说年纪小,我年少时也经常虚报自己年纪。”
江敬舟:“……”
贺亭衍点完火堆便起身去了后院。
见无枝并未跟随,江敬舟便找了个方便的借口跟了出去。
贺亭衍穿过后院的杂草丛去了内院的住所探查。
江敬舟拉住他,没好气道:“这个无枝究竟是什么来头都不知道,干嘛在他面前说我十九?父亲去世时千万关照我多报三年年纪,你现在说穿了,岂不是让沙狼的人越发知道东西在我这儿。”
贺亭衍抽回手,淡漠道:“沙狼已经知道了,你谎报年纪也无用。”
说罢,抬脚跨进了一间像是女眷住过的屋子。
“那也不能见谁就说,父亲让我说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江敬舟紧跟其后。
屋里的家具也被毁了个干净,能拿来用的,无非就是拆些旧木拿来烧火。但贺亭衍并未拆卸,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要找什么?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不必。”贺亭衍敲打着墙壁地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他道:“你对无枝不要随意发脾气,少跟他说话。”
江敬舟握拳道:“为什么?怕他被我欺负?”
贺亭衍沉默一阵,道:“一会儿你就出城,别待在这儿。”
“贺亭衍,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江敬舟没好气道:“我没你想得那么无知愚笨,更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
他指着前厅的方向,“那个无枝到底是什么人?要你这么护着他!”
然而在说话间,贺亭衍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转而越过他身侧走向房间里的那张坍塌的床。
他蹲下身,手还没伸出去便忽然被江敬舟猛地向边上推开。
几只饿极了的老鼠从床底蹿了出来,疯了似的往江敬舟的手背上咬了几口。
“敬舟!”
贺亭衍急了,用金线把老鼠绞杀后慌忙上前查看。
江敬舟没吭声,从床底下拿出幅破损严重的画卷转而丢给贺亭衍。他甩了甩手背上的血珠子,道:“你是不是要拿这个。”
贺亭衍没管画卷,拽着他手腕道:“别乱动,这里的老鼠大多吃过死尸,咬了很可能就会传染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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