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亭衍看着前路,“敬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江敬舟刚还觉得被反驳不怎么痛快,忽然一句夸奖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挠着头笑道:“多大点儿事,我这人脾气确实也不太好。那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贺亭衍淡漠道:“置之不理。”
“不理?”江敬舟不解道:“那就看着那饼店老板被欺负?”
“是。”
江敬舟无法苟同,他虽称不上什么大侠,但看到这种好人被欺负的事哪里压得住脾气。
贺亭衍道:“你可知当年的吕鹤,为何总被同僚欺负?”
江敬舟一听这人把账都翻到了几年前,坐直了道:“这又跟吕鹤有什么关系?”
“你总是帮他,他便会有依赖性。想要他不被欺负,唯有他自己学会反抗。”贺亭衍说这些话时,眉眼一直低垂着。
而江敬舟的思绪却是早已到了别的地方。
当年在侯府书院他确实对吕鹤挺照顾的,只是这些小事他都忘了,这人怎么还记得这般清楚?甚至在这话中还听出了点儿不高兴的意思。
他忽然心情大好,调侃着问道:“贺哥哥,你究竟是从多久前就盯上我的?”
贺亭衍没吭声,他便凑到这人身侧,“你是不是私底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吃过不少醋啊?”
他后半句话几乎是贴着贺亭衍的耳廓说的,说完还不忘往这人脸上香了一口占点便宜。
“你其实,早就对我动心了吧?”
贺亭衍出声制止,“别乱动。”
江敬舟依言坐直了,“我哪有乱动,明明是你先动的。”
“……”
江敬舟看着天色渐黑,便起身冲后边押镖的众兄弟道:“原地休息,明日卯时再出发。”
镖车相继停下,他单手撑着翻身下车,把缰绳捆在了就近的一棵树上。而后兴致勃勃地上车,趁着后边儿的人还没过来,低头便吻住了贺亭衍的唇。
贺亭衍抱着他,浅尝一阵后问道:“不怕被人知道了?”
江敬舟脖子里被咬了一口,气息不稳道:“大不了,你再捂着我的嘴。若是在有动静,用你的金线绑着我也成。”
贺亭衍扯了他的腰封,抱着人翻身进入车内。只可惜刚想进入正题,便听外头吵吵嚷嚷地一阵喧哗。
江敬舟手忙脚乱地重新系紧腰封,懊恼的出了车厢道:“吵什么吵,想引山贼过来吗?”
镖队末尾处,镖师几人刚刚点燃火把。
一名浑身衣服脏旧不堪的书生,正在向众人拱手道:“赈灾粮本就是用来救济灾民的,我为何不能要?”
几名镖师满脸嫌弃,就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推拒道:“边儿去,我们奉命要送往郸石安那便只能到了郸石安才能分发,若是路上少了什么,可都得我们自个儿掏腰包补上。”
男子气愤道:“朝廷让你们送镖是为了救济灾民,不是只为了赚钱完成任务。”
镖师听乐了,“不赚钱谁还行镖,我们又不是来救苦救难的。再说了,不赚钱怎么养家中老小,你这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江敬舟被吵得没了兴致,走近队尾处问道:“怎么回事?闹什么呢?”
贺亭衍整理完衣服也跟着下来,看到闹事的男子后,警惕着问道:“此处山野荒凉,你是如何跟上我们镖队的?”
男子虽穿得脏乱破旧,但言谈举止却是礼数周全。刚才与镖师一番吵闹也是说得慢条斯理,相比较下,反倒江敬舟的镖师更像是山野莽夫。
男子看到贺亭衍,忙上前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此次送镖的镖头了?”
江敬舟忌惮会是沙狼的人,忙上前一步道:“镖头是我,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便可。”
男子站的姿态端正,把江敬舟上下看了遍后,再次拱手道:“这山上有片荒村,原是受了天灾侵害都走空了,剩下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实在可怜。
我本想让他们收拾了行囊去别的城镇讨生活,奈何这村子里没有可带走的干粮。路途遥远,想与你们讨些赈灾粮,让这些孩子带着路上吃。”
江敬舟侧头看了眼男子身后的山丘,确实有十几个探头探脑不敢出来的孩子躲着。
男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对这些孩子说道:“不是让你们呆在屋子里别出来?”
十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也就十岁左右。这些孩子大多都患有缺陷,有的眼睛看不见,有的则缺胳膊少腿。
孩子们畏畏缩缩地从山丘后出来,躲在男子身后偷看着不怎么好说话的众镖师。
江敬舟忽然就想到了先前跟贺亭衍谈论的施人以渔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这个“凡事无绝对”。
男子再次礼数周全的讨要道:“不用太多,只需够这些孩子们的三天口粮即可。赈灾粮本就是用来赈灾的,没有非要到了郸石安才能救济的道理。”
见几人没有忙着应答,男子便从衣襟里摸出块黑玉,说道:“我没有钱,只有这块传家的玉佩。你们若实在不愿,就当是我跟你们买的,等我有了钱再把玉赎回来。”
黑玉磨损严重,尤其是原本带字的那面,可以说除了是块玉外其余的一概看不出来。损毁得这般严重,即便当了也没什么人要。
贺亭衍并未接手,只是看了眼后说道:“按人数给他们粮食。”
江敬舟忙拉过贺亭衍,小声道:“就这么给了?这些究竟是什么人还没弄清楚呢。”
贺亭衍:“无妨,这些人与沙狼无关。”
此次赈灾本就贺亭衍说了算,要怎么分发他自然无话可说。随即便让镖师开箱,按照人数分发粮食。
男子见几人不收玉佩便只好收回,拱手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不想这礼还未做全,便听贺亭衍说道:“古有三桑,其上多金玉,三桑生之,其树皆无枝。”
男子听后忽然一愣,震惊得抬头看向贺亭衍。
江敬舟:“什么意思?”
贺亭衍没接话,男子站直后眉眼舒展道:“无枝,正是在下的名字。大人好眼力,仅凭一块无字的玉佩也能得知在下姓名。”
第55章 故人相见
无枝说完,还是将手里的玉佩交给了贺亭衍,随后抱起身侧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后退一步道:“玉佩暂且抵押,等我把这些孩子送到安全的城镇再来找你们取回。”
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眼贺亭衍,“届时,郸石安再见,贺候世子。”
江敬舟直觉这人并像他看到的这样,单就言谈举止和说话时的模样也不像是个普通的落魄书生。
“这人当真不是沙狼派来的?”
虽然身后跟了不少孩子,可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这样认为。
贺亭衍:“不是。”
择日天还未亮,江敬舟便醒了。他去了昨晚开箱给粮食的队尾检查货品,确信是自己想太多了才安心的重回车内。
贺亭衍睡着时总是紧皱着眉头,好似每日的梦中都有让他害怕而无法逃脱的梦魇。
他帮忙把被褥盖好,躺下后双目无神地望着车顶。
柏穗城原该是他的家,但如今回来却早已是物是人非。在这里,除了贺亭衍以外的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而从离开城镇的那一刻起,猜忌、不信任,愈演愈烈,即便只是几个明显手无寸铁无法还击的孩子他都会质疑。不是因为谨慎,而是害怕。
“醒了?”
贺亭衍在被褥里牵过他的手,“怎么这么凉?出去过?”
“嗯,我去查看了货品。”江敬舟侧过身抱着他,闷声道:“我想我娘跟阿姐了,也不知道她们如今过得好不好。”
贺亭衍搓着他的头发,“她们过得很好,江瓷嫁给了锦州的一位商户。虽比不上柏穗城中的富贵,却也是生活无忧的好人家。我在锦州看到时,江瓷以为人母。”
江敬舟支起头兴奋道:“阿姐有孩子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好啊!”江敬舟枕着贺亭衍的胳膊,傻乐道:“我都不知道,原来我都已经当舅舅了。”
他侧过身趴在贺亭衍身上,“那商户对我阿姐好吗?还有我娘,她一到天冷就犯咳嗽,现在可是好些了?”
贺亭衍去往锦州时只是远远地看了眼,其余的也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他沉默一阵,道:“嗯,都很好。”
江敬舟低头亲了口贺亭衍,“谢谢。”
贺亭衍的双手探上江敬舟的腰,随后加深了这个吻。他翻身将人至于身下,亲吻时在耳边轻声问道:“镖师们都醒了吗?”
江敬舟解着贺亭衍的皮扣腰封,气息不稳道:“醒了几个,都在队尾。应该听不见。”
他闷哼一声,别过脸咬紧牙关。贺亭衍支起身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时而狂风暴雨时而柔情似水。
情到浓时,他又再次出声问道:“亭衍,你喜欢我吗?”
贺亭衍俯下身将他抱紧,索取、欲望、喘息,他叫着他的名字,就是独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镖队沿途五日,直到第六日傍晚才总算到达了济北的郸石安。
怪的是,城门紧闭还被拉起了木刺栅栏。
守城的士兵人数不多,城门口也不过只有两人。士兵脸上戴着白色布巾,且都站在了栅栏之外的三米处。
贺亭衍见状,皱眉道:“所有人用布巾将口鼻遮挡,没我命令,不可随意靠近郸石安。”
朝廷只言郸石安灾情严重,却从未对外说过此灾情乃是疫症,甚至在下令的圣旨上也未谈及半分。
“敬舟!”一道清朗陌生的声音叫道。
江敬舟还没来得及戴上布巾,迎面便袭来一人将他揽臂紧紧抱住。
吕鹤一身戎装铠甲意气风发,激动道:“你真的还活着!”
江敬舟愣怔片刻,而后回抱着在这小子背上捶了两拳,笑道:“是,我还活着。”
吕鹤松开手,怨恨地往他肩上来了一拳,“活着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报平安,你可真是长本事了!”但很快,他又眼眶酸涩道:“活着就好。”
江敬舟很是感慨。三年未见,吕鹤高了也壮了,与曾经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混混早已判若两人。穿着戎装铠甲,满身英气风发。
两人寒暄了几句,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贺方戟不是说你跟着安启明去从军了?”
“是,不过一个月前朝廷派我们来这儿救灾,不想疫情难以控制便一时间走不了了。”
他这才注意到江敬舟身后的贺亭衍,忙拱手道:“世子,疫站被扎在了城外,这些赈灾粮与银钱一并送往疫站即可。”
贺亭衍:“嗯。”
江敬舟转身去拉镖车,却被送镖的众兄弟拉拽到一旁小声道:“头儿,我们就是来送镖的,东西送到了是不是就能走了?”
镖师满脸愁容地看了眼城门口戴布巾的士兵,满脸愁容道:“我们只是想赚些银子,没想过要把命搭在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讨要道:“可否把工钱给我们结了,镖就送到这儿。”
江敬舟看着无奈的众人,心里一阵恼火。
从前他家四海镖局之所以名声大噪,最重要的就是跟着他爹地都是些敢出生入死的兄弟。别说是碰上了疫症,即便豁出命去也必定将镖护到了指定人手里才会走。
他正想开骂,贺亭衍便将一包分量足够的银子塞到了说话的镖师手里。
“你们可以走了。”
众镖师得了钱,好一通感谢后急急忙忙地就跑了。
江敬舟没好气地骂道:“就这样儿的,还好意思跟我吹是行镖多年的镖师。怕死就别吃这碗饭,还好一路上没遇到强盗土匪,要不然这趟镖铁定得被劫了。”
吕鹤见状,赶忙跟守门的士兵知会一声,没多久便见到从远处跑来十几名士兵。冲吕鹤叫了声副将便帮着江敬舟一块儿拉镖卸货。
吕鹤接过江敬舟手里的缰绳,“舟车劳顿,你们休息便好,剩下的全都交给我即可。”
江敬舟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这个曾经总跟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小混混,怎么好像突然变得都不认识了。
他笑道:“我手里有的是劲儿,力气比你大着呢。”
吕鹤笑得好看,站在身旁时个头都快赶上贺亭衍了。他脱了戎装披风,很是顺手的将其披在了江敬舟身上,说道:“那也都是当年,如今可不一定了。”
江敬舟干笑,总觉得哪儿不对。偷摸着回头看了眼贺亭衍,却发现这人一直沉着张脸,眼神凶的好似要吃人。
货品全都卸在了营地,部分将士拿到银两后便被派出去采买药品跟衣物,其余粮草也被分批整合后送去了城内。
吕鹤:“启明如今当了将军要镇守边关,所以此次来郸石安的便只有我。”
他拉开大营的帘布让两个进去,随后给贺亭衍倒了杯水,说道:“这里没有茶叶,世子只能暂且委屈一下。”
“无妨。”
话虽如此,贺亭衍却并未接过茶水,只是径直走向了营帐正中的沙盘。
吕鹤只好把茶盏放下,又重新给江敬舟倒了一杯,满脸温和道:“敬舟,喝点儿水。”
“多谢。”江敬舟接过后仰头一口饮尽。
吕鹤看着他喝完,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俩小的时候什么东西没一起吃过。你不是连我喝过的水都从不介意?”
江敬舟一口水差点儿没把自个儿呛死,“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你不说我都忘了。”
吕鹤接过他的茶盏又给他重新续了一杯,小声道:“忘了没关系,我记着便好。”
江敬舟佯装听不懂,赶忙岔开话头走到贺亭衍身侧,看着面前的沙盘问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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