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的力道不小,可还是被贺亭衍轻巧的用筷子夹住而后扔向一旁。沙狼的功夫确实不错,但要论起远攻,他认为自己更胜一筹。
煌莽抬手拦住了还要上前的康潮,而后也跟着走到饭桌前,与贺亭衍对面对坐下。
“人都快死了,自然是想多活一会儿,哪怕只有那么半刻。”煌莽佯装责备的对康潮说道:“我帝王家的人,若是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岂不是白学了那些谋略兵书。”
贺亭衍礼数规矩周全地吃着菜,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煌莽心道,若不是这人的身份,他必定会将其收为己用。
他看出了贺亭衍的心思,顺道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抿了口后皱眉道:“凉茶终究还是缺了些味道,纵使用再好的茶叶,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放下茶盏,“说吧,什么条件。”
贺亭衍不动声色,条件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吸引力。以他对煌莽的了解,即便现下答应了,之后也一样可以反悔。
他只是在等,等着这些人全数从门外进来。
他放下筷子,品了口茶后说道:“茶虽凉,可只要叶好,始终都是杯好茶。反之,就算用再好的手法泡制,烂叶终究成不了一杯好茶。”
他微抬眉眼,把阴沉的目光投向站在门外的康潮和沙狼,“陛下借我之手铲除势力,至今为止谋害了朝廷命官的家属共计三百二十人。”
煌莽听罢,面上没有半丝愧疚,反而理所应当地说道:“权势面前,牺牲都是在所难免。”
贺亭衍轻笑,“朝中共有二十四臣,首要重臣分别为康王爷、沈公爵和苏贺两家侯爵。而因贪赃枉法被刨心灭门的几家,乃是康王爷和沈公爵管辖下的朝臣。”
言语间,他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康潮的神色,眉头微皱,眼神游移。显然这些话对康潮而言极为奏效。
他继续说道:“如此算来,如今朝中的四大重臣,手底下所管辖的势力都被控制在了三到四家。就剩了康王爷还执掌着六家命脉,成了如今朝中权势最为庞大的重臣。”
食指轻敲桌面,对煌莽说道:“也是你如今心头最大的隐患。”
“简直是妖言惑众!”
煌莽还未开口,被说得狗急跳墙的康潮立马出声制止。他转而向煌莽聊表忠心,拱手道:“陛下不可听这妖孽胡言乱语,微臣从不质疑陛下的抉择。”
贺亭衍将康潮的神色尽收眼底,嗤笑道:“一个人从黑暗走向光明尚且容易,可若是想将整支沙狼的军队都拉到明面儿上,终究还是在痴人说梦。
在你们听命去斩杀一个又一个的无辜性命时,早已深陷泥沼,万劫不复。”
沙狼中为首的女相男子听红了眼,他没等康潮下令,顿时拔刀相向冲进厅堂,轻功轻踏地面直冲贺亭衍的面门。
可就在剑尖即将刺向贺亭衍喉咙时,康潮及时出手制止,将恼怒的属下拉了回来。
煌莽的脸色不似先前那般云淡风轻,看着贺亭衍时就像是在看一只狡猾的狐狸。三言两语挑不离间,却又句句能说到所有人的痛处,他绝对不能再让这小子多说下去。
没好气道:“康潮,管好你的下属。”
贺亭衍收回目光继续品茶,放在桌下的左手手指向掌心收了两根。主心骨都进来了,就差外头的那些“刀”了。
煌莽威逼利诱地说道:“我在候府的周围安插了暗卫,若是你再拖延时间,每隔半个时辰我便杀一个你府里的人。”
贺亭衍听罢毫无动容,甚至觉得这是迄今为止自己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对手用自己的表妹性命相要挟,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叔也不是第一次‘大义灭亲’,连自己的兄长都能杀,我小小一个侯府又算得了什么。”
他满脸冷淡地说道:“我倒是忘了,把我杀了,属于贺候底下的三家势力又会归往何处?”
他看向门外的那群沙狼,“我猜,定当是会被归于康王爷的名下。届时再随便安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将为首者处以极刑。那么沙狼军队以及那些名下的权臣,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一个新的体系,聊表他们的‘衷心’,为陛下所用。”
“简直胡说八道!”康潮急火攻心,抬手示意后,站在门外看守的沙狼和侍卫全数冲进厅堂内。
各个拔刀相向,将贺亭衍围在其中。
贺亭衍见势,收起了那副装模作样的脸。摸着茶盏的手掌转而捏起一粒花生,力道恰到好处地投向了厅堂里开着的大门。
屋门关闭,他又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截金线,手指捏着金线头,反手起掌打向门锁,将所有人都成功锁死在了屋内。
煌莽赶忙起身后退至沙狼和侍卫的拥护之间,虽行动上匆忙可神态言语却依旧镇定自若。
“你可想清楚了,这扇门可关不住我的手下。”
贺亭衍也跟着站起身,没有像先前那样过多的废话。他再次摸出了四根金线,转身踢翻饭桌后将金线甩向厅堂房梁当做机关活扣,而后五指翻飞的用气劲将金线垂挂的一端打进屋子四周的人形铁甲。
铁片与金线相撞,只听几声清脆的卡扣声响,确信与人形铁甲胸腔内安放的炸药链接后,道:“杀了这么多人,确实不配再当泛安的皇帝。”
四散周围企图上前捉人的沙狼忽然闻到股浓重的火药味儿,脸色煞白道:“是火药!这些假人里被塞了火药!”
直到这一刻,煌莽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变化,可说话时依旧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动不了朕,别院外还有不少流民百姓。”
他躲在沙狼之后,勾唇轻笑道:“侯爷成亲,如此喜事自然是要博施济众。侯爷忘了这礼数,朕却是帮你记着。算算时辰,应当也该到侯府门口了。”
他知道贺亭衍遣散了所有下人,便猜出了这人是舍不得波及旁人。
贺亭衍捏紧手里的金线,脸色阴沉地看着煌莽。他已经听到了陆续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厅堂,这些人的脚步时重时轻步履蹒跚,一听便知道都是些不会功夫的普通人。
他满是讽刺地说道:“人命对你而言,还真是像极了蝼蚁。”
“别急,全都排好队,老弱病残优先。”
两人说话间,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仅是贺亭衍,就连煌莽也不禁一愣。
煌莽对脸色难看的康潮责备道:“你不是说三桑已经回朝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
康潮不敢回答,七皇子的行踪向来谁也管不住。
“废物!”
煌莽骂了句,示意手下撞开厅堂的大门走了出去。
他算准了贺亭衍不会动手,如今人多,局势瞬间成了逆转。他转身对着院子里越聚越多的流民说道:“贺亭衍乃是妖鬼所化,灾星降世,祸国殃民。如今已被朕缉拿,当众施以火刑。”
百姓听到声音先是一惊,看到说话的人一身龙袍便慌张的纷纷下跪。
煌三桑手里抱着个眼盲的孩子,他知道父皇在贺亭衍的别院,只是不知道再见面时贺亭衍会被他父皇扣押。
他赶忙把手里的孩子放下,眼看着贺亭衍被侍卫捆了绳索架到庭院正中。
押着贺亭衍的女相沙狼在他身侧小声道:“不要反抗,要不然我就当着你的面大开杀戒,再弄一场刨心泣血案。”
他往贺亭衍的膝盖里狠踹了三四脚,只是这人骨头硬的很,怎么用力也没能让这小子跪下。
煌三桑正要上前询问,忽然看到了陆续从厅堂里出来的暗卫。这些人他在宫里从未见过,但在郸石安追杀贺亭衍和江敬舟时曾草草地撇过一眼。
目光落在了这些暗卫手里的兵器上,全是些刻有狼头图纹的狼刀!沙狼!这些正是贺亭衍曾对他说过的刨心案凶手!沙狼竟真的是从宫里出来的!那么那些惨死的无头案,岂不就是……
他看向父皇,后退一步说道:“父皇究竟要做什么?”
煌莽满脸威严地看向儿子,“这里没你事,赶紧回宫。”
随后,他又对满院子的百姓说道:“妖虽爱吃人心,可那一身妖血却能治百病。虽一把火烧了可惜,但为了不让百姓再受妖鬼侵害之苦,必须当诛。”
贺亭衍是个妖的传闻早在其接手查案起便传得沸沸扬扬。原还觉得说人是妖难免荒诞,可如今就连陛下也这般肯定,那必然就是个为祸人间的妖。
一时间,不明所有的百姓纷纷开始交头接耳。有立刻就相信同意处刑的,也有觉得质疑提及郸石安贺候救灾一事的。
而觉得妖论之说荒唐的煌三桑也不禁把目光投向站的腰杆挺直的贺亭衍。他不相信这些,可又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合理。
贺亭衍的血确实可以救治疾病,寻常人又有谁能将人血入药,如此的匪夷所思!
站在贺亭衍身侧的女相沙狼按着他的肩膀,凑近后小声道:“你不是救过不少人?把钥匙跟地图交出来,我们可以救更多的人。就好比,你面前的这些可怜人。看到那个瞎眼的小女孩儿了吗?你若是不配合,我第一个杀得就是她。”
贺亭衍不动声色,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别院右侧传来一阵讽刺极了的笑声。
只见江敬舟懒散地坐在墙头,单膝架着胳膊肘坐得毫无礼数。右手食指转着把吊着红绳的钥匙,对煌莽嘲讽道:“身为泛安皇帝,对着自己的子民如此妖言惑众,究竟谁才是妖?”
沙狼的人看见他手里的钥匙,兴奋激动下便要上前。
他立马从怀里摸出包炸药颠了两下,像个混混似的说道:“我可没贺候这么好心,为了百姓安危不惜错失一个杀妖的大好时机。你们不怕死的话就过来,大不了所有人同归于尽,谁也捞不到好处。”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贺候不过是个被我利用的棋子,我才是你们要找的煌阑。”
第72章 替身(四)
贺亭衍一直保持淡漠冷静的神情终于变得慌乱,“江敬舟!”
他试图往前走,却被身旁的人强按着,告诫道:“别乱动,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杀了那小女孩儿!”
然而威胁的话音刚落,便听那坐在墙头的江敬舟更为气人地说道:“咱们暂且不说妖论,就说我们这位‘爱民如子’的陛下。我若是拿这些百姓的命相要挟,想必一定会听话地放人吧?”
同是拿百姓做人质,一边是暗地里说明面儿上当好人。另一边则是云淡风轻的直接放嘴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一来,这些原本拿来威胁贺亭衍的百姓,反倒借此成了威胁煌莽的利器。
人群中陆续有人认出了江敬舟,先是感叹这小子居然还活着,随即便开始破口大骂。
“想不到这人小时候浑,到如今竟变得更甚!”
“是啊!想当年的江镖头多好一人,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丧心病狂的儿子!”
江敬舟听得好笑,把手里颠着的炸药翻转按倒在墙头。只这一下动作,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贺亭衍更是焦急万分,劝阻道:“敬舟,把东西放下!你不是煌阑,这些事本就已经与你无关!”
煌莽看的脸色凝重,企图私下让人从江敬舟瞧不见的地方动手。只是吩咐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江敬舟用拿着钥匙的手指着他,说道:“想说什么?偷袭吗?也是,毕竟暗中偷袭在将罪名嫁祸他人这招,你们早就已经用惯了。”
他收起坐姿,盛气凌人似的在墙头站起身,“你们以为,我干嘛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翻墙?还不是为了能站得高望得远。”
见煌莽不再有小动作,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的百姓,“你们说得不错,我爹确实是个大好人。逢年过节施粥救人不计其数,私下帮着穷苦人家渡过难关的更是数不胜数。”
说话时,他的脸上虽带着笑,眼眶却微微泛红。
“可那又如何,好人没好报啊,还不是照样死于非命。不知在这儿的诸位可还记得当年我四海镖局的惨案?在大火中被贺候搜出来的狼刀,现下可都拿在当今陛下暗卫的手中。
哦对了,我顺带提醒一句。这么多年刨心灭门案的凶手,也是他们所为。”
站在百姓之中的煌三桑冷静下来,对江敬舟说道:“赶紧把东西放下,你这又是做什么!叫煌阑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手里的钥匙……你是当年偷盗赈灾银的贼?”
江敬舟满脸轻佻地说道:“那就要问你父皇了,这里的人可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的。”
煌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护着的康潮厉声道:“简直是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然而听闻的百姓将目光投向护着陛下的护卫,窃窃私语道:“好像拿的确实是狼刀,当年镖局火场中被查出来的东西。”
“不会吧?这可是陛下的护卫……”
“难道江镖头当真是偷盗的贼?”
“不至于吧,偷盗了还能在泛安待这么多年?看起来也不像啊。”
不能见光的暗卫做惯了这些肮脏事,如今想从泥沼中回到光明,难如登天。即便手里没有拿着狼刀,每个人身上所背负的人命也早已成了无法磨灭的噩梦。
江敬舟嗤笑一声,说道:“陛下现在一定在想,不如直接承认沙狼是你派遣的,而后说我父亲就是当年偷盗赈灾银的贼,杀了也是替天行道。
可如此一来,那些被刨心的重臣家眷又该如何向世人解释?那些被世人所不容,逼着与死去权贵活埋陪葬的女子又该当如何?”
“三年前,泛安中私下被允许活人女子陪葬成阴亲的事,想必诸位到如今都还记得。可为什么自打当年被爆出青楼女子因此复仇一案后,便再也无人敢拿活人陪葬?是幕后之人怕被报复所以不敢吗?”
他指着被沙狼捆缚的贺亭衍,说道:“是你们嘴里说的这个妖,连续三年上奏,扬言百姓之命不可用金钱衡量贫贱,才彻底将这陛下暗许的王法给撤销到了明面儿上!
贺亭衍做过的事还不止这些,他用私款救济灾民被当作了理所应当,替受冤之人翻案被当做了吃人心的妖。郸石安之行,更是差点将自己的血抽干救了满城百姓。倘若这样的人是妖邪,那么在这世间,我们这些所谓的人又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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