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潮眼看着这些百姓快要听信江敬舟的话,赶忙提醒道:“那些被刨心的,本就是贪赃枉法之人!死了也是为民除害,何错之有!”
有时候人一旦激动就会变得无法理性思考,而眼下被逼急眼的康潮便是如此。这话原是为了提醒众人,死去的都是本就该死之人,却殊不知反倒成了间接承认刨心案真的与陛下有关。
一些听出端倪的百姓大着胆说道:“既是贪赃枉法,为何不走明面下判决令,却要私下将其就地处决?”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应道:“是啊,那赵将军家的家眷被杀害时,还有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呢。贪污之罪确实不小,倒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屠了满门。”
反对的言论越来越多,当然也有部分人保持观点,认为贪图百姓的血汗钱中饱私囊理应处于死刑,即便真的手段卑劣结果也是理所应当。
煌莽试图让属下拦截逐渐躁乱的众人,可侍卫都是些武夫,稍稍动则两三下便让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了弱势。
如此一来,反倒越发证实了暴政之说。
眼看着事态变得越来越无法掌控,那押着贺亭衍的女相男子忽然说道:“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想救你的情郎,说得这么伟大做什么。你俩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少,我泛安可不兴你这样的人。”
言闭,那些嘈杂的声音顿时变了方向。
“江荣远的儿子喜欢男的?他跟贺候?”
泛安虽不兴男风,但妓馆里同样有男倌的存在。这本不是什么难容于世的事,可若要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依旧是不成体统。
而且众人一直都在被江敬舟的话带着走,若是这两人当真私下有奸情,那么现在说的这些是非曲直,很可能就是胡乱捏造来救情郎的。
江敬舟不过就是在煽动他们,将他们当做对抗陛下的棋子罢了。
人群中忽然有名男子说道:“是真的,我见过他两举止亲密!约莫半年前,贺候还把江敬舟那小子当媳妇儿背过。”
众人听罢皆是一阵咋舌,看着贺亭衍时的目光也逐渐从惊叹变得鄙夷。
见言论的局势变得一面倒,煌莽便趁势出声道:“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妖便是妖,朕要……”
“当然是拖延时间,要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难道还能是抽空跟你们闲话家常?”
江敬舟没听他把话说完便将其打断,半点儿不避讳众人的目光,一改从前的藏着掖着,大方承认道:“贺亭衍生得这般好看我自然喜欢,他就是不乐意我也能逼他就范。怎么了?难道在你们眼里,我江敬舟还能是个规矩有礼的好人不成?”
他将目光避开众人的指指点点,看向此刻与他对视的贺亭衍。似是要骂人,又像是在心疼。
江敬舟回看他时的目光变得温和,忽然笑道:“我不喜欢男子,我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不过一个贺亭衍。”
“敬舟……”贺亭衍挣扎,即便被威胁压制都无法克制他此刻要反抗的心绪。
他力气本就不小,全力反抗一时间还真压不住。女相男子见状,反手便向人群中那瞎眼的小女孩投去一枚暗器,只是暗器还未到跟前,便被江敬舟用手中的钥匙拦截打落。
康潮本就心系他手里的东西,眼看着钥匙落地便要上前。然而东西落在小女孩跟前,最先入手的反倒成了煌三桑。
康潮一看拿到东西是七皇子便松了口气,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了。
煌三桑拿到的钥匙不过只有半截,而那半截的钥匙内部,竟卷着一截印有煌乔红印的纸。
煌莽铁青着脸,几步上前制止道:“三桑,别看!”
“传位诏书……”煌三桑捏着卷纸的手微微发颤。
反政、弑兄、灭后宫,小小的一卷纸,寥寥几行草书,写尽了当年煌莽的暴政。
他僵直着脊背,看向父皇的目光也逐渐变成了恐惧。在他眼里,父皇一直都是位明君,即便执政时有诸多无奈,但也绝不是个会滥杀的刽子手。
他看着站在父亲身侧的沙狼,在联想到那把被捏在手里的狼刀,惊慌失措地后退,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父皇不是这样的人,不会的!不可能!!”
他愤怒地看向站在墙头的江敬舟,要骂出口却又如鲠在喉。“皇叔当年是因大火意外而亡,怎么可能会是……”
“因为大火?那把火可没把整个皇宫都烧了,怎么就这么巧,死的全是煌乔的人。
二十二年前,因为煌莽的那一句赈灾银被盗死了多少官僚?你可又仔细想过,为什么偏偏死的都是些归属煌乔的党羽。”江敬舟嗤笑一声,“真是有意思,一个皇子活得像个平民,在民间救苦救难大发慈悲。却殊不知自己的父亲,背地里是个弑兄弑嫂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闭嘴!!!”煌三桑听得几近崩溃,他不相信纸上写的,可那印有煌乔印章的地方却让他不得不信。
而那些先前还跟着言论翻来覆去嘈杂说嘴的百姓,看煌莽时也像是在看一个妖邪,纷纷后退着躲避,深怕祸及自身。
煌莽终是没了耐心,既然在场的人都知道了,他也不必在装。给康潮示意了一个眼神,随即让其拉过一名百姓驾刀威胁,说道:“我不管你俩究竟谁是煌阑,把地图交出来,否则今日在这儿的人一个也走不了。”
说罢,手起刀落间便取走了那名无辜百姓的命。
“你若不交,我每隔十声数就多杀一个人。小子,你可要记住了,作恶威胁人,就别装模作样地说这么多废话。”
被挟持的百姓乱作一团,惊叫四散着要躲,却被沙狼围剿其中用狼刀威胁。
“畜生!”江敬舟暗骂一句,而后说道:“你的事迹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说得满城皆知!如今整个泛安都知道你当年做过的恶,即便现在威胁,出了这儿也依旧没人会服你!”
谁想这话一出,煌莽反而变得越发冷静,他道:“看来,这座城的人都留不得了。这样的事倒也不是第一次,当年兄长去世,不就被我手刃了三座城的人。”
纵使江敬舟早已知道煌莽有多残暴,可这么听着还是不免起了身冷汗。当年赈灾银被盗导致三座城的百姓因灾害而亡,不想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被藏起来的箱子里明明什么宝贝也没有,煌莽究竟如何这般肯定有大半国库都被藏起来了?
是煌乔临死前说的?不可能,煌乔临死前只给了传位诏书,所谓的钥匙和地图都是后来他爹出宫后捏造的。
难道是老侯爷?害怕因为煌莽的暴政将他贬官或是灭门,所以就故意捏造了个谎言,好让他这么多年都有理由替煌莽办事而稳固地位?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害死人了!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面前的这位暴君所致。
贺亭衍被捆缚在身后的手终于脱开了麻绳,对江敬舟喊了声“走”,便反手掐住女相男子的脖子。还没等对方有所反抗的机会,五指收力瞬间将其咽喉掐断。
他从腰间摸出几条为剩不多的金线,与周身的沙狼搏斗,杀出了条通往厅堂的血路。
江敬舟见势,立马收起炸药手握双刀从墙头飞身而下。他斩杀了两名从背后偷袭贺亭衍的人,而后与其背靠背,目光狠厉道:“要死一起死,别想再把我推开!”
他不想听贺亭衍废话,对躲在人后拿百姓做威胁的煌莽说道:“地图就刻在我背上,想要,就自己来拿!”
第73章 替身(五)
既是已经不再装模作样,煌莽也没什么可客气的。地图在背上,那便让人将这小子的皮撕下来!
康潮得令后拔刀飞身而至,厉声道:“不必留活口,包括那些来院子里的流民!”
贺亭衍甩动手里的金线,只可惜这金线不如金丝袖甲里的长,翻飞时总是习惯性的差了那么半截。
别院的大门从内被关上,煌莽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封死在这儿。被侍卫围剿的流民每隔十个数便会死一个,恐慌惊叫着早已没了原本的理智。
这些人本是听了煌三桑的话过来拿吃食果腹的,哪里知道好心反倒成了灭口的惨案。
煌三桑双手展臂拦在流民跟前,突如其来的局势转变还没能让他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从小所受的教导,所学所用都没有一条是为了皇权可滥杀无辜的。
“住手!不能杀,你不能杀这些人!”
煌莽看得恼火,与侍卫示意后强行把他拉出人群,反手一掌劈在其后脖颈,无奈下只能让侍卫扛着退至一旁。
而另一边,依旧顽固反抗的贺亭衍和江敬舟已经打进了厅堂。堂门被踢破,已无法短暂地将这些人拦截在外。
贺亭衍只能将手里仅剩的几根金线快速捆绑在大门口阻拦,而后红着眼拽过江敬舟的衣襟,厉声道:“你从屋顶逃出去,那些百姓你若是能救便救,不能救就只管自己活命!”
见江敬舟不愿听进去,紧拽着衣襟的手劲又大了几分,“敬舟,江敬舟!”眼眶忽然变得湿润,他大力拉近,侧头往那唇上亲吻。
这个吻比两人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短暂,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稍纵即逝。
分开后,他看了眼快要被打断的金丝绞线,说道:“活下去,替我活下去。离了我,你跟谁都能过得好,可若是跟着我……”
江敬舟听得窝火,大骂道:“胡说八道!你当我是什么……”
贺亭衍没等他把话说完,眼看着沙狼即将冲进来,猛地将他向厅堂内里推去。而后几个踏步翻身至先前连接人形铁甲的金线中心,将松垮垂挂的金线顶端用力拉紧。
知道铁甲中有炸药的沙狼顿时站在原地不敢走动,暗骂一句后举刀僵持地把两人围在中心。
江敬舟看得急火攻心,他别在腰间的炸药是假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用,所以只能临时弄了个空壳装模作样吓唬人。
要不然这会儿就能往沙狼里丢一个,一块儿炸了也罢,省得贺亭衍总想着让他离开!
院落中,煌莽冷静地看着两方僵局,知道真相的流民已被他命令着杀了半数。事情虽与他最开始料想的有所不同,但似乎又在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看到放在别院门边的两具人形铁甲,层叠的胸腹甲片下似乎有根导火线连接着一旁的灌木。
如果他没有猜错,整座别院中被安放在各个死角的铁甲里皆有炸药,且连接的导火线中心便是最开始贺亭衍将他们引入得厅堂。
拧眉思虑片刻,他看了眼带着沙狼暗卫堵在厅堂四周的康潮,随即便问侍卫要了火折子,吩咐那扛着煌三桑的侍卫紧跟其后。
所有人都被困在别院里,唯有他带着贴身侍卫和煌三桑出了院门。他吹着了火折子的顶端,看着满院子厮杀的人轻笑一声,而后便点燃了那根连接着铁甲胸腹的导火线。
火星子舔得极快,眨眼间便烧到了铁甲胸腔,而另一端则以最快的速度烧着了边上的灌木。
这些灌木早在来之前就被泼了引火的东西,火势顿时化作了无路可走的墙。
爆破轰炸的声音震耳欲聋,煌莽赶忙跟着侍卫逃离,几乎是贴着脚跟燃起一片通天大火。爆破声一阵接着一阵,从院门开始不断地向左右两侧炸开。
他看着眼前大火,确定安全了,便一把夺过被紧捏在儿子手里的钥匙。地图没有也罢,只要顺着当年的路线找,他就不信掘地三尺也找不出那大半个国库的东西。
整个泛安都是他的,那么大笔财富,还能藏去哪儿!至于那带领沙狼的康潮,几十年间所拥有的权势让他不得不忌惮自己的位置。
然而还没让他来得及多笑两声,忽然一柄长剑自他后背刺入,又带着骇人的血腥从他的胸腔刺出。
他满眼惊恐又不可置信地低头,随即便摸到了一手的黏腻。这是把属于他泛安将士的剑,是他亲眼看着兵部打造而后下发的兵器。
一旁扛着煌三桑的侍卫被同样穿着铠甲的将士捂嘴命丧,而后双眼圆瞪着向后软倒。
刺杀他的人从后靠近他,声音低沉着说道:“当年我小姨被活埋陪葬,我娘上报官府鸣冤却被私下驳回默许。”
吕鹤紧握手里的兵器,脸上早没了平日那副好似胆小的模样,“听说,那县令是得了陛下的令?为了不让这肮脏事流出去毁坏陛下的清誉,你猜那县令还做了什么?”
双目逐渐变得狠厉,“男的杀,女的淫。逼得我娘不得不隐姓埋名,开了间人人都为之唾弃的青楼妓馆。而我,则被人叫了近二十多年的娼妓之子!”
煌莽想回头看,却被吕鹤一把打掉了金冠,拔剑封喉。
跟随吕鹤的几名属下同样被溅得满身是血,眼看着吕鹤要动手杀了昏迷的煌三桑,忽然提醒道:“副将,江公子还在里面!”
吕鹤恼怒地暗骂一句,道:“进去救人!”
厅堂周围全是大火,江敬舟眼看着爆破的铁甲着火后漫无目的四处游走。
这些原本只能用金线操控的人形铁甲不知在内里起了什么变化,着火后便会不受控制地行动,直至接近相邻的另一具铁甲而后爆炸,一处接着一处。
康潮指挥着沙狼,眼看着陛下将他们当做弃子也没想放弃。只是一味地让他们抓到江敬舟,好拿到地图离开!
只可惜他武功再高,也高不过这些被塞了炸药的鬼东西。起身时,边上的铁甲忽然炸裂,生生将他的右腿炸的缺失麻痹。
他狰狞着脸看向厅堂里的江敬舟。不甘心,他只是不甘心!他想让所有人都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只是不想在当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
他只是,想像黑狼那样活在光明之下……他明明,距离想要的人生只有一步之遥……
火光带着浓重的黑烟接连爆破,贺亭衍徒手拧断了两名冲向江敬舟的沙狼脖子,而后横扫着将厅堂中连接外头的铁甲踢到角落。
这么做并不能阻止爆炸,只能暂且拖延片刻厅堂被摧毁。他拽过江敬舟的胳膊,牟足了劲把人甩向房梁。
“顶上右侧有个可以打开的瓦片,你从那里出去!”
江敬舟在房梁上堪堪蹲稳,站起身飞起一脚将右侧的瓦片踢碎。松懈的瓦片很快掉落,露出个可供一人出去的破洞。
两手撑着边缘,利落地翻身上去。
他向里探进半个身体,眼看着门外爆炸的铁甲要走进厅堂,大声道:“你上来,我接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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