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总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萧韶说道,她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忍不住笑了笑,“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可也仅仅是个女儿。比起他的儿子们,我就显得不重要多了,尽管……我也感激父皇给了我机会,让我可以和兄弟们一起学习。可是,学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对最终会嫁人的终点而感到悲伤……你知道吗?”
萧韶抬起头看着陈瑾,她慢慢的走向对方。陈瑾有一双浅淡的瞳孔,瞳色和唇色都偏淡,虽然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温和,一身的书卷气恰到好处。但萧韶知道,这个人内心是淡漠的,从第一次她跪伏在她身下时,萧韶就知道。一个人,一个女人,肯这样雌伏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下,一定是因为她心中怀有比贞操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是什么呢?从最初的兴味再到后来的想要借此把握,这个原因一直吸引着萧韶。这个人,和别的人都不一样,和官场上所有的人也都不一样。
“你知道吗……我甚至暗中埋怨过父皇让我读书。我看着妹妹们只想着要嫁个好夫婿,我却在想,既然我可以靠自己,又为何非要嫁人?既然我知道我可以如何活,又为何非要我在内宅中消耗一生?”
陈瑾垂下了眼,低声道:“虽然如此,但知道也总比不知道的好。”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活在梦中,说不定更好。”萧韶回道。
陈瑾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种种人,也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没有争论。有的人愿意在梦中欢笑,而她却想要清醒的痛。
“所以我一直在想,怀瑜是想要什么?你为什么选择了我?”萧韶喃喃低语,她已经走到了陈瑾的面前。陈瑾抬起头,看着萧韶。这是她们惯常的姿势,萧韶是君,陈瑾是臣;萧韶是主,陈瑾是仆。在情事上,总是萧韶尽显掠夺之姿,就算是政事不合,也往往是陈瑾回避开。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萧韶蹲下身来,她坐到陈瑾的身边,看着对方在阳光下变得浅淡的双眼,伸手去轻轻的捧起她的脸,平视着她的眼睛。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怀瑜?”萧韶低声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上位者当然是要知道自己得力下属想要什么的,对方的心思越是透彻,上位者就越觉得可以把握。萧韶一直都想要知道陈瑾到底想要什么,她多次试探过。只是这一次和此前都不相同。
陈瑾垂下眼,她的目光少有游移,萧韶可以从陈瑾眼皮下眼珠的转动看得清楚。萧韶莫名的屏住了呼吸,安静的等待。许久后,才从那向来只会笃定的说话的唇瓣间听到了掉落的不自信的话语:“不过是……不过是一个痴人说梦的梦罢了……”
萧鸾安排好一切事务,内事交给启星和李安歌,外事交由卫培风做主。至于齐霁真,萧鸾则是交给了萧涅。她对萧涅道:“如今帝党中人大多年轻,经验不足,三娘在州府做过多年,又在京师任职,无论是实践还是官场,经验都足够了。还望陛下能多多听取三娘的意见。”
萧涅拍着胸脯,说道:“我明白,阿兄你放心吧。”
萧鸾看着萧涅的表情,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放心不下。萧涅或许能听从三娘的,但他手下的那些人呢?以萧涅的性格……萧鸾垂下眼,她抿着唇,又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起码她还在,就算有什么龌龊,也可以保得住齐霁真,能威慑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
萧鸾出行,萧涅亲自送萧鸾出城十里外,除了对兄长的不舍以外,也有跃跃欲试在眼中跳跃。萧鸾朝他笑笑,说道:“我走啦。”她抬起眼,所幸她已经不用太过巡视,就能看到同样来送她的齐霁真了。
真好,萧鸾心中想。就这样子,一步步,大概会越来越接近,总有一天,只要萧鸾一抬眼,就能看到齐霁真。
萧鸾走了,京中也陷入了隐秘的狂欢中。此前萧韶就上奏,既然萧鸾去为圣上办事,而今圣上虽然还未亲政,也可以自己尝试处理事务了。萧鸾并没有多阻止,因为此事也是萧涅的希望,若是强硬阻止,反倒是让自己陷入被动中。为了防止她走后起事端,萧鸾也专门告知卫培风,不要太过限制萧涅。
因此萧鸾一走,帝党们立刻摩拳擦掌,只觉得自己立刻就能比拟历代的君相,能干出一番事业。而萧韶长公主呢?接触政事这件事本就是萧韶提出来的,自然不会太过阻拦,更何况,萧韶是女子,就算再如何,也不会继承大统,和萧鸾比起来,可以说是无害极了。
而在成王府中,也是极为肃静的。卫培风背手而立,他向来和煦如阳的脸上如今冷若冰霜。在他面前的,都是萧鸾的亲信,却也不是全部。在同一个利益团队里,也同样有派系之争。这些人里,都是隶属于卫培风的,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人。每人的表情都有不同,有的坚决,有的犹豫,但大家都没有说话。房中点着炭火,但气氛却比外面的寒冬更冷上几分。
“卫先生当真下了决定了?”终于有人开口道。
“我们投靠王爷,禅精竭虑,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让王爷能登上大宝。”卫培风扫过面前的所有人,他声音沉稳,带着决然,“既然王爷舍不下兄弟情,那也只有我们来做这恶人了。”
“可是……”有人犹豫道,“若是王爷知道了……”
萧鸾是个什么人,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她对下属可以称得上是极大方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规规矩矩的听话行事,有的是荣华富贵,但若不规矩,萧鸾也自然会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诸君……若是圣上亲政,王爷的前路又要如何呢?”卫培风说道,他扫过面前的人,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是看着萧鸾一步步走来的。正是因为他亲眼见到萧鸾行路不易,看着她终于成为朝中的顶梁柱,心中才越发的觉得,萧鸾才应该是那个身登大宝,坐在极位的人。
只可惜,太过妇人之仁了些。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太过果决的君王,往往在中年后就容易陷入穷兵黩武,又或是沉溺享乐,而且成事后,也极容易对身边人下手。倒是萧鸾这般正正合适。
卫培风收敛神色,看着面前的人都是脸色凌然,他又道:“树倒猕猴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严家的结局,诸位还看不透么?”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当初严家何等辉煌,一朝倒台,到如今不过一年光景,朝中就已经听不到严家的声音了。甚至没人提到严家,仿佛这变成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一般。而仅仅在一年前,若是能跟严家扯上一星半点关系,有多少人引以为荣。而一年之后,严家倒台,又有多少人被牵连,摘去顶上乌纱,甚至是九族诛灭。
成王绝对不能变成第二个严家!而他们也绝不能变成第二个严党!
“若是王爷知晓,所有罪过由我一力承担。这是卫培风个人所为,所有的恶,也是卫培风一人来抗。”卫培风斩钉截铁的回道。
众人皆是动容,有人站出来朝卫培风拱手长拜,说道:“先生高义!”
顿时所有人皆行礼拜倒:“先生高义!”
第三十章 失和
萧涅端坐在王座上, 他的眼下有一圈乌青, 昨日里他并没有睡好, 到了早上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有了困意, 结果又很快的被吵醒,来上朝。萧鸾不在, 这是萧涅第一次可以自己发表意见,虽然还说不上亲政, 却也满满的都是激动。
萧涅看着朝臣分列左右, 萧韶站在首位, 兄长不在,萧韶穿着正红的宫装站在那里, 步摇华贵, 就如凤凰那般傲视群雄。萧涅定定神,上朝的程序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也已经熟悉了。而这一次, 则和以前全然不同。
只是一直到了朝会结束,萧涅从兴致勃勃, 变成了脸色沉沉, 他大步回到宫中, 玩伴们和庶吉士都不能上朝的,见到萧涅的脸色阴沉,急忙赔笑问询原因。萧涅不管他们,只是抬头问齐霁真:“朕今日坐了一日,见朝中讨论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斤斤计较,莫非是大臣戏耍朕不成?”
齐霁真行了一礼,温声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乃人间秩序。如今大臣们说春耕,说种子,为的就是能早日定下来来年。陛下可知大夏有多宽多广么?”
这个萧涅倒是知道,答道:“我大夏共十三省,十六都司。”
齐霁真点头道:“我大夏十三省,东起东海,西至漠水,其中有府140个,州193个,县1138个。”
具体到这样细致,萧涅就不清楚了,他睁大了眼睛,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人也都惊叹了一声。齐霁真宛若不觉,续道:“如此多的人,如此广的地,京中一道命令发出,最近的不过数个时辰,最远的却要数月才能抵达。如今才开始商讨开春的事务,而每个州府的情况、水文地理、产粮、风俗都各有不同。陛下又怎么会认为这些事是斤斤计较呢?”齐霁真说道,又举出了朝中大臣不同的观点来。
萧涅有些羞愧,低着头,旁边的人却笑了一声,说道:“这些民事,怎能登堂入室?就算说,也有旧例可循,又怎么能说上一整天呢?”
齐霁真朝此人望去,她既然顺从萧鸾的意思来到萧涅身边,自然对萧涅身边的人也有了解。萧鸾为萧涅配了老臣,只是朝中老臣被此前几年的动荡磋磨,所剩不多,就算有剩的,也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琢磨着朝中事,不肯轻易站队。而萧鸾还要和萧韶斗,自然不会轻易放出自己的立场,免得有那别有居心的人趁机混淆视听。
却不想萧鸾的等上一等,却让经验不足的小子们提上来,跟在萧涅的左右。齐霁真垂下眼,萧涅身边有精干的中年人,如今大多是在外实务,也有经验丰足的老人,多半是作为萧涅的老师。可是年轻人总是更倾向于年轻人,老师的身份对年轻人来说天然就具有距离感。萧涅反倒是更爱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一起玩闹。
这些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里,既然能跟萧涅说得上话,多半都是同样的勋贵,当然也有寒门子弟。可既然能一直读书上来的,家中自然不会太差。就算有差一些的,从小读书,哪里知道民事呢?
齐霁真年近三十,她官威越盛,只这一眼横过去,对方立刻喏喏不敢言语。齐霁真回过头来,这才说道:“陛下明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生之事,事关国家,绝无小事。莫非要功盖天下,东征西讨,才算得上是大事,才称得上是功绩吗?”
少年人一开始被齐霁真所惊,见齐霁真这样说话,心中又不服,忍不住说道:“武帝征伐四野,使得四夷臣服,这还不是天大的大事,功绩吗?”
“武帝穷奢极欲,繁刑重敛,他在位时好似极盛,却为后世子孙留下空虚的国库,连年的农民起义。他虽免亡秦之祸,却有亡秦之失,这也叫做功绩吗?”齐霁真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那人见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后退了一步。
萧涅见状,急忙和稀泥道:“三姐姐,俊阳年轻不懂事,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说着,又急忙瞪了玩伴一眼,“叫你平日里多看书多听先生说话,你却偏不听,眼下可知道错了?还不快跟三姐姐道歉!”
齐霁真抿抿唇,看着对方顺坡下驴,她也只得受了。齐霁真心中w,萧涅这样说,说是训斥玩伴,却是不轻不重的,只是借个机会让玩伴不要惹恼了自己,免得生事罢了。齐霁真看着萧涅讨好一般的朝自己笑笑,她勉强回了一笑,却又觉得,君威不立,九郎这般孩子心性,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关于来年春耕以及堤坝修复的事务持续了好几日的讨论,工部和户部忙做一团,萧涅有点失了兴趣,他每日里枯坐,看着下面的人忙忙碌碌,说不上三四句就会互相吵闹起来。一方要钱,一方就哭穷,一方要人,另一方就哭没人。吵得多了,就拉着萧涅来判是非曲直。
若是萧涅不愿,萧韶便站出来,说不了几句,又会去讨要萧涅的说法。萧涅心中不服,咬着牙想要断上一断,却每每的臣子们几句话问得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所幸回到宫中,还有齐霁真和太傅劝阻着,不至于太过难堪。
“若是阿兄早些回来就好了。”萧涅苦着脸。
他面前立着的唐督主忍不住回道:“陛下,您不能什么都靠着成王。”
萧涅抿着嘴,他挥了挥手,又叹息了声:“朕知道,朕只是……”他以为这个皇帝是好当的,此前他借着科举作弊的事,收拢了党鹏,收拢了心腹,甚至坑了严家和萧韶一把。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却没有想过这背后,或许自己的兄长一直在为他铺路,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
想到这个可能,萧涅的心情就低落下来。他挥退左右,慢悠悠的在宫中散步,自己并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这份心思起来就很难再熄灭下去。他曾经的自信,在被发觉的真相面前摇摇欲坠。而作为一个帝王,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排解方法,只好在宫中瞎逛,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严蓁说一下自己心中的烦闷。
可是能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严蓁的儿子,母亲对他向来宠溺,兄长也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是说出来,他也是一个将要成家的人了,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若是被传了出去,他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这样的心思里,萧涅在后宫中转转悠悠,就觉得自己也仿佛禁锢在了宫里一样,找不到出路。正在走动间,却突然听两个侍卫谈话,说的正是前朝事。
“皇上到底年轻了些,听说在朝堂时,被老臣逼问得说不出话来。”一人悄声道,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看不到什么人,二来也没有看到宫中贵人出游时那样的排场,便坚信周遭无人,说话忌惮。
“成王一走,皇上就这般,看来朝中人并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另一人也道。
萧涅蹲在一边,暗自听着,眼中盛怒。但他依然一句没有说,两个侍卫闲聊几句,便就此打住了话头,毕竟虽然偏僻,也是在宫中,有些话不能多说。萧涅悄悄的退走,他走出不远,就看到了来寻他的太监。
萧涅阴沉着脸,旁人便识趣的住了口,跟在萧涅身后。回到寝宫,萧涅招来唐督主,让他查一查在那处当值的侍卫背景。萧涅见唐督主领命而去的背影,薄唇紧紧的抿着,他既是担心侍卫有问题,又担心侍卫没有问题。他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低低的笑了几声,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皇帝,为什么这么难呢?
一连数日,萧涅都显得郁郁寡欢,偶尔提了几次意见,倒是长姐萧韶积极响应。萧涅对长姐的感官好上许多,特意设了宴席,招待长姐。
“阿姐,我年轻,有些事说出来贻笑大方,还望阿姐不吝赐教。”萧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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