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蓁撑着头,双眼似闭未闭,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轻轻传来,严蓁警觉的睁开眼睛,只见绮罗微微躬身立在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叠信,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内侍,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毯子。绮罗见严蓁醒了,于是笑起来:“太后,是成王寄来了信。”
绮罗说着,将信交到严蓁手中,又转身取来毯子,铺展开来,搭在严蓁的腿上。严蓁笑着谢过,这才展开了书信,细细的看来。绮罗待在严蓁的身边,取来了针线打算做点绣活。才做到一半,就听严蓁问:“最近圣上如何了?”
“吃得好,穿得暖,听说这几日里,每日下朝还与宫里的那个北狄来的小世子一起骑马射箭呢。”绮罗笑笑说道。她是严蓁身边的人,这宫里的大小事都瞒不住她。她转头见严蓁眉间笼罩着一层暗云,心里突的一跳,但既然严蓁什么也没有说,那绮罗身为仆从,自然也不敢多话。
“今日办个小宴,让圣上过来吃饭吧。”严蓁说道,绮罗急忙应了。
严蓁说完静默了一会儿,她不再看信,但那信纸被她捏出了印子,显然心思都是因为这信而起。过了许久,严蓁又让绮罗拿来火盆,就着火将信烧了个干净。火舌吞没了信件,严蓁抬起头来,看着外面,大雪纷纷扬扬,她突然想起在许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她遇到了萧鸾。
回想起以前那个惶恐的孩子,又想到今日淡定稳重的笔墨,严蓁叹了一声,遇到严蓁,最后认她做娘,也不知道到底是萧鸾的幸还是不幸。
此时的萧涅正和北狄的小世子一块。小世子年纪轻,但射得一手好箭法,为人也谦逊,很得萧涅的喜欢。宫中的玩伴少,以前的玩伴都成了幕僚或是下属,见到萧涅时,也是毕恭毕敬,萧涅便觉得有些无趣。难得遇到一个可以一起玩的,虽然年纪小了些,倒也合适。
尽管大雪,萧涅玩得满头大汗,他跳下马来,一旁候着的太监急忙就涌上来,急忙给萧涅披上大氅,打着伞,又连声道:“圣上快快进屋里,让太医来诊个平安脉吧。”萧涅有些不烦,却也知道自己先天体质不佳,大手一挥,准了以后,也不忘让人熬上姜汤给小世子一份。
小世子乖巧的喝着姜汤,萧涅则听着一旁的太监传来太后要萧涅一起用餐的消息。萧涅皱皱眉头,他应了一声,这才擦擦汗水,和颜悦色的对小世子道:“你这样厉害,日后也能成为一个厉害的大汗。”
小世子眼睛一亮,抿嘴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说道:“嗯!待我回到北狄,定要个好大汗,和大夏定永世之好!”
萧涅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小世子的肩膀,朝他眨眨眼:“那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写上国书,和你相聚北狄。”
小世子抿着嘴用力点头,两人还煞有其事的击掌而誓,做足了姿态来。
待到傍晚,萧涅便去了严蓁那处。严蓁早就在那等着了,萧涅远远的看见严蓁撑着下巴,坐在桌旁,似乎正在出神。一旁的人要提醒严蓁,萧涅急忙摆了摆手,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笑嘻嘻的朝严蓁一礼,说道:“阿娘,儿来晚了。”
“先叙君臣之礼。”严蓁回头过来,眼中也忍不住带上了温暖和笑意。她先朝萧涅行了礼,萧涅这才又回礼。母子两坐在桌旁,绮罗见状,便让人上菜,一时间也有几分其乐融融,仿佛是寻常人家的家宴一般。
“如今你学着处理朝政,感觉如何?”严蓁问道。
“还好。”萧涅勉强笑笑,他近来在朝堂上受了些挫折,而帝党又日日在他耳边说齐霁真的坏话。萧涅并不高兴,但是他如今也不能只靠齐霁真,也要平衡两方,因此只好听着,再时不时的敲打又或是施以利益。这样的举动让萧涅觉得有些勉强,又极费脑力,因此并不痛快。
而此前那桩案子也是萧涅心中挥不去的阴影,他自幼就对兄长憧憬崇拜,但是他纵容下属敛财却又让萧涅心中有种偶像崩溃的感觉。而最近萧鸾不在,萧涅颁布的种种措施,却频频遭到了阻碍,倒是长姐宽和劝慰,让萧涅稍感安慰。
“如今你兄长离京,身边虎狼环视,你却要当心,莫要被小人迷惑。”严蓁又说道。
“阿娘可是听说了什么?”萧涅却一下子打断了严蓁的话。
严蓁一愣。萧涅性格柔和,又有孝道,一贯是很听严蓁话的。而今他突然的打断,让严蓁颇有些吃惊。严蓁住了口,看着萧涅,萧涅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是,眼光四移,最后颓然的低下头,说道:“阿娘,对不住,朕……我就是……我就是……”
严蓁垂下眼眸,过了许久,这才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与六郎都是阿娘的孩子,这么多年以来,阿娘都一直看着你们。阿娘一直很感激上天,给了我这么懂事又乖巧的两个孩子。你要知道,六郎一直有多爱护你,若不是他一力相护,你也无法登上帝位。”
“对不起……”萧涅的眼眶也红了,他到底是个少年人,此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帝王。当初萧鸾在朝堂上奋斗的时候,他其实心中并不觉得兄长会成功,他甚至想,若有那一日,我定是要让位给兄长才好。
谁能知道世事多变,他竟然真的当上了帝王,而他的兄长也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会荡平他的通路,辅佐他成为一个贤王。萧涅信了,他想要当一个好皇帝,想要和兄长一起,让国家海清河晏。而他虽然憧憬崇拜兄长,却又觉得,自己定不能比兄长差,否则的话,其他人说起来,日后史书书写,都惋惜兄长没有当皇帝,他要如何自处呢?
这样复杂的心思,萧涅自然不会跟任何人讲,就算是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娘也无法讲。甚至于他在听母亲说出“若不是他一力相护,你也无法登上帝位。”这句话时,更觉得自己此前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
“既然……既然兄长比我强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我当皇帝呢?”萧涅垂头丧气的问,他握着拳头,抿着唇。
严蓁闻言,立时向左右望去,绮罗急忙屏退了众人,又下了封口令。严蓁见人都散尽,这才气道:“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做皇帝,自然是你应该做皇帝,你能做好。”
“可是……儿做的不好……”萧涅说道。
“哪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好皇帝呢?”严蓁叹息道,“你要慢慢来才好……你需要记住,你是皇上,而且是一个根基尚且不稳的皇上。你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也要相信,应该要相信的人。”
萧涅张了张口,便又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话了。倒是严蓁看着萧涅,笑了起来:“不知不觉,你已经这样大了。若是你的娘亲在世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明年,你就要大婚,也许快的话,后年就能为皇家延续血脉。皇家的血脉,也越来越凋零了啊……”
萧涅脸色涨得通红,他摆了摆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只好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倒是两人之间的氛围比此前好了许多。萧涅对此十分高兴,但严蓁却摇了摇头,无声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约了周四下午手术,明天下午要去做b超,可能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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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猜测
“卫相公, 王爷来信了。”侍人将信件交了上来, 卫培风挑挑眉, 恭敬的接过, 谢了侍人。侍人也是阉人,是当初成王离开宫中时, 严蓁为她挑选的,就算在王府, 也比寻常的小厮地位要高很多。
见卫培风礼数周全, 侍人也笑得更真诚几分:“我等残缺之身, 可受不起卫相公大礼。”卫培风也笑说几声,便问道:“我前几日见后宅门前人声鼎沸, 不知是为了何事?”
那侍人微微一顿, 却也没有隐瞒,只道:“此前救了小世的那位孙掌柜得了王妃青眼,因此时常会登门拜访。这一次是据说在辰州发现了好看的木偶戏, 便干脆把整个戏班都运了过来,来讨小世子的欢心。”
“辰州?”卫培风笑了一声, “说起来, 王爷也是去往的辰州呢。”
“可不是么。”侍人也跟着笑, “我看啊,王妃看戏是假,想要知道王爷近况如何是真。”
卫培风点点头:“如今天寒地冻的,那孙掌柜尽有办法迁来一整只戏班,也着实是个能人。”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 就各自扯开了话头,不再提及此事。待到侍人告退,卫培风坐下,拆开了萧鸾发送过来的书信。只浅浅一看,卫培风就抚掌笑道:“真不愧是王爷,这招甚妙。”说着,他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王爷啊王爷……”
萧鸾并没有提及丝毫的臣下的过错,这是卫培风早就料到的事,但萧鸾既没有责罚的意思,甚至连敲打都没有,反而是安排了另一件事,这却让卫培风看不透了。萧鸾淡泊名利没错,但是卫培风一直认为萧鸾多少也有些野心,否则的话,对方为何要淌入这摊浑水呢。既然想要做什么,那萧鸾就要对下属有控制力。下属一旦不受控制,那上位者要么想办法妥协,要么平衡。
不管是哪样,萧鸾总要做些什么。而不是如眼下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仿佛萧鸾才是弱势。但卫培风知道,成王绝非是弱势,否则,他待在萧鸾身边多年,汲汲营营,也只有数人愿意跟随他一起冒险。这份掌控力着实可怕。
到底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吗?而这恐怕才是萧鸾如此淡泊的真正原因。卫培风用信件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
莫非是成王有什么把柄抓在太后手中?
卫培风皱着眉头想。众所周知,成王和太后母子情深,但太后毕竟不是成王的生母,而太后那一腔母爱,恐怕都寄托在了现在的皇帝身上。而以往种种,也无不显示,萧鸾不过是太后为九郎登位路上准备的最锋利,最引人注目的那把刀。
到底是什么把柄呢?卫培风冥思苦想。
而此时成王府里还正热闹着。孙雪回请来的戏班不愧是辰州最好的木偶戏的班子。木偶戏是辰州特有的戏中,别地少见,有旁白也有对话,吹拉弹唱一应俱全。木偶做得更是栩栩如生,木偶四肢都缠绕着丝线,随着主人的牵引而动。内宅中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见过这稀罕物,凑在一起满是好奇。
孙雪回扫了眼堆在一起的人,阳光洒在院落里,院落中的雪早就被清扫得干净,但毕竟还是有些寒冷。只是这一次小世子也在,小世子被抱在一个年老的嬷嬷怀中。那嬷嬷虽然穿着的是下人的服饰,但衣料极佳,头上的穿戴配饰也明显比周遭高出了一个等级。可以说,在场除了王妃,无人能有这嬷嬷奢华。
孙雪回心中暗暗称奇,再仔细一看,这嬷嬷虽然白发苍苍,却是高鼻深目,明显不是汉人。孙雪回回想起成王的身世,便了然了,这定然就是外界传说里那个成王身边的忠仆了。她见朝鲁怀抱着小世子,时不时的颠一颠,小世子笑眯眯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拍着手笑,一点也没有之前看的那般骄纵。
小孩子最善察言观色,以小世子的身份,能让他如此服帖的定然也是王府中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孙雪回心头暗想,都说成王孝心可嘉,就连曾经陪同忠仆也是带回家中好生供养,如今看来,还真并非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是朝鲁,是王爷的奶娘。”李安歌似乎发现了孙雪回的视线,在旁边轻轻的说了一声,“世子最喜欢由朝鲁抱着玩。”
孙雪回被人发现,面上露出些尴尬之色,但既然被发现,她也干脆坦坦荡荡起来。她见朝鲁偶尔对小世子比划,却并不出声,小世子也不以为意,反而时不时的点头。
“朝鲁是个哑巴。”李安歌则说道。
“这样啊……王妃还请恕罪,草民也是听过一些传闻,因此有几分好奇。”孙雪回急忙告罪道。
“无妨,民间传闻,我也曾听闻过几分。入府前我还以为夸大其实,却不料王爷善心至此,朝鲁极受王爷信赖。”李安歌回道,只是她面容淡淡的,似乎并不像是普通妇人夸耀丈夫那般与有荣焉,反倒是像深闺怨妇一般,说话透出一股怨气。
孙雪回急忙说道:“王爷纯孝,小世子肖似父亲,长大后也定然孝顺。”
这话算是顺了李安歌的心意,她露出笑容,又矜持道:“希望如此。”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想念儿子,便拉着孙雪回朝小世子那走去。这正中孙雪回的心意,她随着李安歌一起,见李安歌先朝朝鲁行了一礼,道了声:“嬷嬷。”
朝鲁虽然得萧鸾的敬重,却也没有娇惯出什么脾气,急忙回礼,又把小世子交给李安歌。李安歌抱着儿子,小世子已经能说些话了,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阿娘,李安歌笑眯眯的应了。她又指着孙雪回,对儿子道:“这个可是你的恩人,快说谢。”
小孩子说不准音,半天也抖不出谢字。孙雪回急忙笑道:“不敢不敢。”她说着,又扫了一眼朝鲁,见她带着微笑看着李安歌和李安歌怀里的孩子,似乎像一个慈祥的阿娘在看自己的后辈那样。
孙雪回跟王府中人频繁来往,撒钱又极是大方。虽然萧鸾控制府中的人说话,但对于李安歌却是比较松散的。孙雪回从李安歌那处下手,却是歪打正着了。这段时间里孙雪回也多多少少的得了些消息,心头也觉得几分蹊跷来。
此事隐秘,就连枕边人孙雪回都不曾提过分毫,而今她见了朝鲁,又得了许多零散的消息,见了李安歌后宅中的丫鬟婆子们,心中便有了几分打算。她面上不显,离府后寻了个由头,便登门去拜访陈瑾。
“先生”孙雪回当了陈瑾多年的学生,见面时,便习惯的喊先生,而不是大人。这也是亲近的一种展示,为她在商场上也赚了不少小便宜。
陈瑾惯来对这种事十分宽容。她此时才下朝不久,朝服还没有更换,她笑笑,结果下人端上的茶盏,又看了一眼堂上琳琅满目的布料,说道:“有心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孙雪回颔首回道,她看了陈瑾一眼。陈瑾心知肚明,挥手屏退下人,道了声说吧。
孙雪回顿时坐直了身子,拱手道:“成王确实有些蹊跷。”
孙雪回受了陈瑾的委托,来查探成王的事,一来是因为陈瑾是她的恩师,若没有陈瑾,恐怕她还得在家宅中受母亲和兄弟的磋磨。二来则是出于一个商人“奇货可居”的心理。三来么,她的老师是陈瑾,她家中产业自然都向着长公主,若是能让成王倒台,对她的家里自然是福延后世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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