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韶居首座,萧鸾次之,余下皆按等级品次依次而坐,世家子弟大多居左,寒门子弟居右。萧鸾的伴读们因都是功勋世家之子,都是半大的孩子,但门户之见根深蒂固,连眼都不朝那边望一眼,反倒是与伙伴们相谈甚欢。
萧鸾看了眼下座,只见齐霁真坐在一众伴读的末等位上,她心中略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齐霁真眼下不是自己的伴读了。勉强来说,还是一众儿郎做出求情姿态,才得了这样一个席位。
酒过三巡,萧韶便笑道:“既在园中,单是吃喝也是无聊得很,诸位都是新进士子,胸藏文墨,腹有诗书的才子,不若先做诗,再做赋,三局两胜,也比试一番。”
这时一旁的人便出来凑趣道:“即是如此,那便让左右双方各出一人,以燃香为限,再加些彩头,这才热闹。”
萧韶看了眼左右两席,见双方都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于是抚掌笑道:“可。”随后又问,“诗作各不相同,那由谁点评呢?”
众人皆道应由萧韶与萧鸾共评。萧韶倒是笑着应承下来,萧鸾面皮薄一些,知道自己的诗文平平,只有策论尚可。她望一眼齐霁真,暗自给自己鼓鼓劲,这才答应下来,对萧韶道:“弟弟才疏学浅,怕还得依仗阿姐。”
“无妨,你只管说就是。”萧韶朝萧鸾眨眨眼,萧鸾便知这也是萧韶故意安排的,于是心下稍安,点了点头。
齐霁真微微抬了抬眼,见萧鸾这小小少年面容肃穆,紧绷着脸,坐得也比往日更笔挺一些,就知她心中紧张。她心中暗笑一声,见双方略一商议,很快就各自选出了一人。
萧韶便让人点了燃香,以燃香为限。一众人屏息以待,萧韶悄悄地问萧鸾,道:“你看谁会取胜?”
萧鸾想了想,便道:“恐是孙进士。”
萧韶闻言,略一扬眉,道:“为何?”
“寒门子弟,从童生到进士,若无人举荐,非十数年乃至数十年苦读不可。而今弟观此次宴中士子,年轻的不过二十许,年老的也不过三十许。光阴有限,纵是天资卓越之辈,为求功名,也只可专精。”萧鸾话音略停,又看向了一旁的世家子们,突的一笑,“反观世家,清谈杂论,五经教义,射御礼乐,来往应对,又有哪样不需要时间?同样二十载时光,一方兢兢业业,一方却可有可无,纵然是家学渊源,自小练习,耗费心力不同,结果也大不相同。”
萧韶闻言,看了萧鸾一眼。她这个弟弟,如今不过十一岁,还未出阁的年纪,连发也还未蓄好,却是个通透的性子。萧韶思索片刻,却回道:“你说的都是凡夫俗子,营营役役之辈。也有天纵奇才的良质美玉,触类旁通,无所不包。”
萧鸾也不恼,只笑道:“那样的人物乃大才,国之重器。若能得见,全输了又何妨呢?”
两人说话间,诗赋都已做好,萧韶便坐直身子,示意内侍呈上。两人看过后再分交各方传阅。果不其然,虽然世家子写的浮夸华丽,内容却有限,不及士子那方层层递进。大家一致认为孙进士为佳,萧韶为示恩宠,还命人从自己库中选了一方黄田小印石作为嘉奖,又亲自赐酒。只把那孙姓进士激动面色通红,酒还未饮,就似醉了一般。
士子这边拔得头筹,两边都是年轻人,也激起了些火气,顿时都凑到一起商量起来。到了第二轮,出席的果不其然是齐霁真。她一出现,士子们那边见对方不过是个金钗之年的少女,顿时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难看起来。齐霁真倒是落落大方,站在那里,朝士子们笑一笑道:“诸公莫不是怕胜之不武?”她继而又是一笑,“陈传胪乃二甲第一,胜过男子众矣,也不见有哪一位失了颜面。”
这话一出,沈引玉顿时率着一帮伴读摇旗呐喊,而士子那方则群情激愤,喧哗起来。萧鸾见状暗自一笑,知道齐霁真对陈瑾并无把握,因此故意以语言相激。而士子那边果然上当,聚在一处讨论起来,却有意无意地排挤开了陈瑾。陈瑾依然端坐肃容,并不见有不甘不愿之色,连酒也不曾喝一滴。
萧韶见此情况,倒觉得有几分趣味,笑道:“我虽与世家那方事先打过招呼,但你看他们脸上尤有不甘不服,反倒是你带来的伴读,个个激动振奋。”
萧鸾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朝自家阿姐一敬,举杯灌入喉中,压低了声音笑道:“三娘之才,可是经由杨大学士亲鉴过,敏识聆听,探微镜理。”
萧韶闻言,也提杯朝萧鸾一碰,笑道:“既是如此,那阿姐便拭目以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清殿试,分为三甲,第一甲三名,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皆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张挂黄榜公布,俗称为“金榜题名”。 状元、榜眼、探花-这是一甲(一甲就只有三名,赐进士及第)?,传胪不只有第四名这么叫,二甲第一名叫传胪,三甲第一名也叫传胪
“敏识聆听,探微镜理”是张说为上官婉儿写的《序》,十分华丽,原文是“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
昨天一边喝酒一边写文,差点放飞出长公主和陈瑾的车出来,但是被我控制住了,不过是后面了,大家还得等一会儿~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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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文斗
不多时, 士人中就推出了一人来, 此人年纪也不大, 想来也是因为齐霁真年纪尚幼, 年纪大的便不愿主动出来,以免说自己以大欺小。而一帮年纪较小的人里, 又得找出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誓要将齐霁真的嚣张气焰打落在地才可。
此人既得众人期望, 自然也是个锋芒外露的性子。他昂然走出, 朝萧韶与萧鸾先一礼, 道:“臣并州赵文泰见过长公主殿下,六殿下。”
萧鸾见他只说自己来历, 便知眼下里这位士子还未得官身, 还得苦熬,他年方弱冠,能中进士, 已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但他既然没有正式官职,赢了, 给齐霁真等人落了脸, 却也不算以大欺小, 若是不幸输了,那也不会累及其他人,让人传出官老爷们竟不如一个小娘子的话来。思及此,萧鸾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虽说是寒门弟子, 但能进公主府的,果然并非常人。这样短的时间里,虽然怒火冲头,也能把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这边萧鸾正在思索,那边萧韶已经让内侍们清除旧物,重新燃香了。萧鸾见状,也急忙将那些想法抛诸脑后,专心地看着两人。
“如今春光正好,两位便以春为题,咏诗一首吧。”萧韶道。
齐霁真与赵文泰齐齐行礼,应了一声是。赵文泰凝神细思,而齐霁真则手握笔墨,先走了一步,再走一步。她姿态做的十足,引得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虽然只是个介于少女与女童之间的年纪,但眉间却是傲气十足,那双眼睛灿若星河。她行到第五步时,士子那边便有人阴阳怪气的笑:“这位女才子,莫不是要学陈子建七步成诗?”
齐霁真闻言旋身而立,笑道:“何须七步,妾已诗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一旁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陈瑾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齐霁真,露出丝好奇的神色来。齐霁真话已定,快步走回案前,用笔如飞,一蹴而就,道:“诗已成,望两位殿下鉴诗!”
萧韶顿时直起身,道:“呈上来!”
一旁服侍的宫人立刻快走几步,小心翼翼地捧起诗作,交到萧韶手中。萧韶看毕,默不作声,又递交给萧鸾。萧鸾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眼齐霁真。齐霁真也正看着她,见到萧鸾看过来的眼神,便微微一笑。萧鸾与她相处已有三年了,对对方的小动作都心知肚明,萧鸾见齐霁真神态轻松,便知她有很大把握,萧鸾的心就陡然安定下来。
这目光仅是一瞬,萧鸾沉下心来静看齐霁真做的诗。看毕后,她也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萧韶,道:“阿姐觉得如何?”
“当赏。”萧韶答。
萧鸾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又手捧诗文分下传看。看过者皆静,直到传到陈瑾手里,陈瑾细细读罢,沉默片刻,道:“百般红紫斗芳菲,奇趣翻新,三娘子乃惊世之才。”
听到陈瑾这么一念,一旁还在冥思苦想的赵文泰笔一抖,看了眼自己笔下的诗,叹道:“余不及三娘子。”说罢,将自己的诗作一撕,朝站立在一旁的齐霁真一拜,面如土灰地立在了旁边。
“赵进士无需这般”萧韶却是一笑,面容也正经起来,“三娘子虽得佳句,乃惊世之才”她用了陈瑾的点评,就朝陈瑾微微一笑,陈瑾便朝萧韶的方向拜了一拜。萧韶收回目光,续道,“但我观赵进士专心致志,纵然周遭传阅议论,也不曾有丝毫动容,可见你虽然年轻,却沉稳专治。”
萧韶其实比赵文泰小了许多,但她点评却将自己放在上位,而其余人也不见有丝毫的反对或是不满。
“殿下谬赞。”赵文泰急忙说道,但得到萧韶这样一说,脸色也总算好转过来,不再像之前那般颓唐了。
既然诗已比完,再比赋时,赵文泰就谨慎许多,也不再露出那样外露的锋芒之气。但齐霁真心思敏锐,挥笔而就有如宿构。有了诗作那一出,赵文泰输的心服口服,当场一拜。而萧韶更是不吝赏赐。
就在这时,有士子道:“陈大人乃安邦定国之才,又为女子,当与齐三娘子一比。”
萧鸾扫了那名士子一眼,只见他面色微红,带着酒意,想来是灌了不少酒壮胆后,才说出这话来的。
而萧韶则道:“当下三局两平,诸君可是还要再比?”
士子们对望一眼,齐声道:“比!”
而下场之人……大家齐齐看向陈瑾,陈瑾沉默片刻便肃然起身,对齐霁真道:“我有官身,且年纪虚长你几岁,想来书也比你多读几年。你可先行半柱香。”
齐霁真脸色先是一红,又是一白,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陈瑾既然看过她的文章,还敢如此开口,自然是有必胜之心的。萧鸾见状,顿时有些担心起来,而沈引玉更是不忿,伙同一帮伙伴们阴阳怪气的开口,此举也引来士子那边的反唇相讥。两方都是头脑敏捷,骂人不见脏字的人,对战起来倒另有一番看头。
“住口!”萧鸾及时喊道,又朝萧韶歉然道,“阿姐莫怪,是弟弟御下无方。”
“说的什么话呢?你的伴读们彼此交情深厚,这是好事。”萧韶笑笑,望见沈引玉等人个个都担忧地看着齐霁真,倒真有几分羡慕。她想起萧明如今的伴读,虽然自己已经出阁,不能经常看到,但听风闻也颇有些跋扈,而无论是她还是萧凤鸣,几次规劝,萧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故技重施。
若是骂得狠了,萧明还要气道:“你们都不管我,任我在宫中被那贱种欺负!她身边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自己又是北狄蛮子,若我不狠点,你们就看不到自己的弟弟了!!”
每每此时,王皇后就会抱着萧明痛哭,还训斥兄妹两个不关心幼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萧凤鸣与萧韶也只好闭嘴不谈,只是在萧明惹出什么事的时候帮着擦擦屁股了。
萧韶暗自一叹,又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见萧鸾朝沈引玉等人悄悄地挤个眼睛,而后沈引玉等人也悄悄朝萧鸾挤个眼。萧韶知道方才为齐霁真鼓劲呐喊的事必然出自自己这个六弟了,她又是好笑,又是有些羡慕。
而就如陈瑾所说的那般,她对齐霁真确实是以大欺小了,一局结束,不出所料的,齐霁真败北。不过齐霁真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甘愿,反倒是朝陈瑾作揖道:“陈传胪大才,三娘不及远矣。”
陈瑾回以一礼,一板一眼地道:“不过是年岁虚长,专有所长。”她顿了顿,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三娘子才思敏捷,来日不可限量。”
这话一出,齐霁真却是一顿,想到家中父亲母亲,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份悲凉。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端庄带笑,回道:“谬赞了,侥幸看过两本书,实不敢称才学。”
这一场宾主尽欢,虽然齐霁真是个女人,但是她确实真才实学,更何况她家世也好,做人待物都周到。不多时,随着酒酣纵歌,再加上人都年轻,看上去倒有几分交好之态来了。
萧鸾自持己身,不多饮酒,旁人也不敢来劝她。只有萧韶偶尔会请她喝上几杯,她都饮了,却也算不上什么醉。
“自今天之后,齐三娘的才名将传遍京城了。”萧韶道。
“全赖阿姐仗义相助。”萧鸾则回。
萧韶见萧鸾眼中是纯然的欢喜,也是笑笑,寻了借口,让三人相处在静室中。萧韶将一个油包交到齐霁真的手里,说道:“所需文书都在这里,若是你扬名之计不成,也只有瞒天过海去走一走那独木桥了。”萧韶看了眼那油包,意有所指,想了片刻,又道,“此计只能算兵行险着,一次不成,就不可第二次了,还望三娘子慎重。”
齐霁真谢过萧韶,打开油包,细细看了一眼,又沉默着将油布再一层层的包上。而萧韶则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待到看到齐霁真珍而又珍地将那东西放入怀中。
“你需记住,此后种种,都是你一人选择。”
萧鸾突的一惊,就要回头去看萧韶,但萧韶却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动弹。而那冷酷的话依然不紧不慢的在继续着:“与我姐弟二人无关。”
“这是自然,文书凭证,皆是妾找人做的。”齐霁真道,她朝两人行了一礼,道,“大恩大德,霁真永世不忘。”
“还是忘记最好。”萧韶意有所指。
齐霁真飒然一笑道:“可妾总归是借了殿下的宴,才将才名远扬啊。说不得,日后史书上还能添上一笔齐三娘的小名。这样的大恩,可是很难忘记的。”
萧韶便笑道:“三娘子当得起!”
萧鸾悄悄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地笑了几声。萧韶便拍拍萧鸾的肩膀,说道:“阿弟,我昨日得了一幅字帖,何不与我同观?”
萧鸾急忙应了一声,姐弟两个当先一步,往屋外走去。萧鸾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只见齐霁真恭恭敬敬,朝她二人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作者好羞耻,一边写一边说,太装逼了太装逼了,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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