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被他话里的排斥感弄的愣了一下,斟酌道:“今天是你生辰,来带你出去玩儿,我刚从州桥过来,那里很是热闹,再带你去抢一盏天灯好不好?”见元景半天不吭声,心中顿生不悦,语气也不自觉严厉起来:“是心情不好还是不想见我?那我走了?”
元景不声不响地攥着他的衣角,闷闷道:“我不想去。”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父皇让我闭门思过。”
楚驭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了这个事难过。想他多年来备受疼爱,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到地上,心里多半是受不了的。握住他一只手,柔声道:“今日你开心最要紧,咱们偷偷的,不让他知道。”
元景是一点兴致都没有,叹了口气,往旁边一躺:“还是算了。”
楚驭看着他蜷身而睡的样子,心中一阵柔情,抚摸着他脸旁的碎发,劝道:“皇上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你给他认个错,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总不能跟你置一辈子气。”
元景心中一阵酸楚,强压着的愧疚和不安此刻全被勾了出来,楚驭看他把脸埋到枕头里,好笑道:“又要哭了?”躺到他身边,将他抱了过来:“大哥抱抱你。”
他身上甲胄未除,显然是一忙完立刻就赶过来了。寒铁冷硬,躺在上面一点都不舒服,元景被他抱过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情不愿,楚驭却是十分体贴,一直温柔的轻拍他的后背。元景的手原本蜷在胸前,慢慢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以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喜欢别人碰你,那时我想跟你一起睡,你还打我呢……”
楚驭不意他忽然说起这个,捏捏他的脸:“记这么清楚?那时把你打疼了?”
元景闷闷道:“你弄疼我的次数多了……”
楚驭大笑,胡乱给他揉了一通:“好啊,这是找我算总账来了?说吧,要我怎么赔罪?”
元景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不高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他踟蹰片刻,撑起来与他对视:“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楚驭带着笑意看他:“你想说什么?”
他平素向来是森严冷漠的,别说人了,就是动物也不敢靠近他。鹿苑里那两只白鹿,元景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就跟它们混熟了,结果有一次楚驭陪他去喂鹿,又把它们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可他一旦笑起来,整个人就变得完全不同,元景一对上他深邃温柔的眼睛,心神顿乱,又失了底气,趴回他胸口:“……没什么。”
楚驭抚摸着他的后颈:“你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元景呆呆道:“不是……”
楚驭追问道:“那现在的样子,喜欢么?”
元景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许久,才从他胸口传来一声迷茫的回答:“我不知道……”顿了顿:“大哥,我想睡了……”
楚驭摇头一笑,捞了被子给他盖:“睡吧。”
元景闭目趴了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为难地推了他一下:“我想自己睡……”
楚驭听到这个逐客令,眉峰一凌:“不行。我赶了几十里的路来看你,水都没喝一口就要我走?”
元景哼了一声:“又不是我让你来的,之前你一句话都不说,把我一个人丢在太庙,我还要生气呢!”
楚驭端然道:“那日我营中还有事,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吵你,今天一忙完不就过来了?”低下头,嘴唇贴着他耳边:“大哥知道你不舒服,但这么晚了,你要让我去哪儿?就当是陪陪我,好不好?”
元景心头一软,软糯道:“那明天你别又偷偷跑了。”
楚驭攥着他一只手,几乎就要放到唇边:“是,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楚驭: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元景(小小声):我可以说两个都不喜欢么?
楚驭:没有这个选项!
第43章 情窦(二)
元景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 他被两条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那种挥之不去的禁锢感, 梦里也不曾散去。这一整夜半睡半醒,直到天色微明之时, 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往常他还要再睡上一会儿, 可低头一看, 顿时彻底清醒了。
手脚都被人缠着, 他想下又下不去,只得趴在楚驭宽阔厚实的胸口,百无聊赖的搅人家衣服玩。他闹了一会儿,搂在腰上的那只手不胜其烦般揉了他几下, 手劲奇大,元景差点没被揉吐血。他不敢乱动了, 安静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脖子,好奇心忽起, 暗想:“真的是被咬出来的么?”
他按在楚驭肩膀两边,慢吞吞地往上蹭, 楚驭似乎睡意正酣,未曾察觉,元景大气也不敢喘, 只用了拇指和食指,悄悄去解人家的扣子。第一个扣子解开时,楚驭睡息一重, 像是要醒了,元景吓得一头扎到他胸口装睡,过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这才抬起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元景几乎是下意识的埋胸装睡,这拙劣的伪装引得楚驭一阵发笑,拍了他一下:“醒了还不起来?一晚上还没压够?”
刚睡醒的嗓音本就暗哑,他又刻意放轻了些,元景耳根子一热,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退开,略带嫌弃道:“又不是我想睡的……”
此时外面传过了前来伺候的宫人们的脚步声,元景大喊:“我还要睡,你们别进来!”语气之慌张,让楚驭也愣了一下,元景喊完之后才感觉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地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从昨晚开始浑身都透着不对劲,楚驭疑窦顿生,暗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太庙那晚,他确确实实的醉的厉害,自己叫了半天他都不带理人的,总不至于一清醒就全想起来了。楚驭目光一暗,若无其事地给他整了整衣襟:“听说你这几日都在卧床静养,呆的无聊么?有没有叫云从来给你讲故事”
元景心想,我哪有心情听故事?摇了摇头,推着他道:“你走吧,我要叫他们进来了。”
楚驭逐客令吃了一个又一个,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已经透着寒意了:“这么想让我走?”
元景被他声音里的冷漠弄的心头一跳,干巴巴道:“……不是,我就是担心叫别人看见……”说到最后,连自己也不能信服,从前他们成天腻在一起,何曾有过避嫌的时候?
楚驭道:“怕别人看到什么?”
元景沉默不言,一只手不安分的搅弄着锦被,显然心中藏了千言万语。楚驭靠了过来,两手按在他肩上:“头抬起来。”
元景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抬了起来,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听楚驭淡淡道:“是怕别人看见,还是怕我?”
元景为难了好一会儿,可肩头的力量愈来愈在,叫人无法忽视,只好道:“……都怕。”
楚驭微微低下来看他:“怕什么?”见元景似有顾虑,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知道你心里有事,告诉大哥,在想什么?”
元景咬了咬嘴唇,破釜沉舟般抬起头,话一出口还是软绵绵的:“大哥……”他指了指自己脖子:“我回府之后,看到脖子上有一个、一个印子,太庙那几天,就只有你来过,所以……”他的脸已经红的不像样子,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楚驭:“是你么?”
楚驭坦然道:“是我。”
他承认的太快了,元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又问:“是因为你喝醉了么?”
楚驭道:“不是。”高大的身体一倾,捧着他的脸,似乎还想亲他一下,又怕吓坏他,于是指腹不舍的在他脸颊上摩挲着,声音温柔如春风:“那天我没喝醉,因为抱着的你,我才会那样。”
元景整个人都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往后躲,楚驭没让他有后退的机会,将他拉了过来:“都跟你说了你还躲什么?”元景也说不出原因,只觉得忽然之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楚驭看他抗拒的厉害,心中焦躁难掩,语气不似先前那么温柔,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就一点都不愿意?小时候不还说要嫁给我么?现在不喜欢我了?”
元景被他抓的手腕都快要断了,挣扎道:“那时候我不懂事,而且你都说不要了……”
楚驭打断道:“谁说我不要,我求之不得!”亲昵的贴在他的脸颊上,滚烫的嘴唇在他脸上一碰:“景儿,大哥喜欢你,别让大哥伤心。”
元景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手脚顿时失去了力气,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坐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倒真像是小兔子了。楚驭看到他这个表情,眉心一蹙:“哭什么?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忽然想起一桩:“还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说到这里,手下不由自主地一紧,眼神也阴鸷起来。元景抽泣了一下,忽的冒出一句:“没有,你抓的我好疼。”
楚驭赶忙放手,果然看到他手腕上清晰的红印子,给他揉了几下,又问:“好了好了,不疼了。”
元景吸了吸鼻子,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楚驭看着他湿漉漉的睫毛,叹了口气,抓着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胸口:“可我这里疼的厉害,怎么办?”
元景迎上他期待的眼眸,糯糯道:“我不知道……”
楚驭一笑:“你知道。”看他实在为难的厉害,也没有继续逼他,体贴道:“别这么快拒绝我,再想想,好不好?”
元景鼓足勇气道:“要是我总也想不好怎么办,你会不会……就不理我了?”
楚驭凝望着他,叹道:“我只怕我的小太子会不理我。”
元景脸颊烫的要命,心里阵阵激荡,几乎立刻就要答应了。此时门外传来低低的一声:“殿下,到时候喝药了。”他整个人为之一震,像是从一个美梦中醒了过来。他低声道:“那我想想。”
楚驭“嗯”了一声,充满爱意的将他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柔声道:“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元景抓着他的衣袖,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反正你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答不答应又有什么要紧。”
楚驭笑了起来:“是嫌我来少了,还是嫌我不请自来了?”
元景嘴唇动了动,总觉得越说越被他牵着鼻子走,不高兴地滚到旁边被子里,将头一蒙:“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喝药了。”
楚驭隔着被子道:“脸露出来,让大哥再看看你。”
元景左右一掖,不声不响地埋得更紧了,楚驭故意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讶声道:“小太子不高兴了,好,那我走了。”
须臾,床板似乎为之一轻,脚步声也渐远。元景听他走的这么干脆,心里委屈的要命:“还说喜欢我,骗子,就是逗我玩的……”他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就看见楚驭双手环抱站在床边看他,低呼了一声,又要去抓被子。
楚驭一把将他拉过来,面对面搂住他:“好了,我得半个月才能再来,让我抱你一下。”
元景半跪在床上,靠着他健壮的肩膀,小声道:“嘴里说的好听,还不是要走……”
楚驭跟他略分开了些,高挺的鼻尖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哑道:“你这么不情愿,还要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万一我忍不住怎么办?”
元景有点茫然:“忍不住什么?等一下……你还怪我了?”
楚驭立刻正色道:“不敢。”看了他片刻,柔声道:“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乖乖的。下次我再来的时候,给我答案,嗯?”
元景临阵退缩,立刻躲到里面去:“再说再说!”
这一次脚步声消失很久,元景才从被子里出来,床边空荡荡的,长长的吐了口气,手往旁边一探,似乎还能感觉到之前躺在那里的人,残存的温暖。没等他把刚才的事细想一通,外面又传来催命似的声音:“殿下,先喝药再睡吧,医官说不能误了时辰。”
元景一下子坐起身,怒道:“喝药喝药!就会让我喝药!能不能安静一点!”外头被他骂的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在想,太子今天是怎么了?大清早的火气这么大?元景略平息了一下,没好气道:“拿进来吧!”
第44章 誓约
接下来半月, 楚驭人虽然不在,但常派方青来送东西, 其中又以一只雪羽红眸的信鸽最得元景欢心,跟鸽子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句话:要是有什么想对他说, 只管传信去。
元景逗鸽子逗的头也不抬, 语气甚是欢快:“没有话要说!”
他卧床这半月, 宫里却无半点表示。往年惊蛰之前, 请脉的医官每天都要来两拨,今年燕帝只派人送了他毒发前常喝的那几副药过来,便不闻不问了。他像是有意要叫元景吃点苦头,在这个当口, 指了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下去,让楚驭无暇归来。
元景度过了他生平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床前空无一人,就连小柳都被勒令守在门外,不必近身伺候。每天睁开眼意识到自己醒了, 他就害怕的浑身发抖。吃的是完全咽不下去,药喝一碗吐半碗, 只能靠参汤吊着命。
太子太傅晏博获知东宫里的情景,屡次直言进谏,为太子说情, 引得燕帝大怒,以太子忤逆,乃是太傅管教不当为由, 将他免官下狱。百官们多番求情,这才将他放出来,但仍不肯轻纵。
元景病愈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太傅被举家流放至黄州,终生不得归京,其余为他求情之人,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一些惩处。兹事体大,连诏前军中都传开了,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起了废立之心。楚驭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元景,此番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晏博离京前一晚,他冒着大风险,悄然离营。
太子府外戒备森严,尽是从宫中调来的羽林卫,别说太子,就是一个小宫人都没法出去。他翻墙入内,直奔太子寝殿而去。今夜月色极好,他远远就看见元景抱膝坐在殿顶之上,仰头望月的身影,身上披风猎猎鼓起,似要乘风归去。曹如意持剑守在殿下,神色甚是疲惫无力,指着上面道:“太子好几天都没说话了,东西也吃不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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