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燃一副熟练的夫子教学架势,郑舀歌莫名就乖乖拿过纸笔,“好的,孟先生要作这本书的补编?它的确涉猎过广,却十分缺乏细节和考证.......”
屈河尘抢过他手里的笔,“让他自己写!你又不是他徒弟。”
孟燃从善如流接过笔,一边在《百世闻》中记录长仙药的笔迹边以小字标注,一边说,“这些年我游历太少,补编便搁置下来。现在......”
他陷入沉默,郑舀歌与屈河尘都看着他。孟燃像是终于放下一个长久的包袱,肩膀慢慢松下。
“……我打算去一趟青山,寻找长仙。”孟燃继续道,“索性……无事,便把这本书补完。”
郑舀歌愣愣的,“孟先生不等哥哥醒来吗?”
孟燃平淡回答,“我等了太多次,如今不必再等了。”
他站起身,慢慢往门外走,喃喃自语,“十三年……我偷走的时间太久了……”
“从今以后,这里便由你们做主。”孟燃低声道,“我走了。”
他就这样抱着一卷书飘然离去,不再留只言片语。
师徒俩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互相对视。
郑舀歌:“孟先生要去青山?这……路、路途遥远,师父,要不你陪孟先生去吧?”
屈河尘傻了:“我为什么要陪他?他自己没腿么!”
郑舀歌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着急了:“不可不可,聂隐和阿勒真现在四处在找我们,他们知道书离,也一定知道孟先生,可不能让孟先生独自出远门,我这就去与他说。”
“唉!有什么好说的?孟燃随他们抓去好了,正好让他给他们饭里下毒。”
“师父别闹!”
“好好。”屈河尘只好说,“我去封信给朱雀,让他们过来陪你,之后我再陪那姓孟的走一趟青山,这样总行了吧?”
郑舀歌心想这倒不错,点了头。
信去往江北。不过半月,玄武率先赶来终南山。随后孟燃与屈河尘一同前往青山,不多久白龙也赶来终南山,并带来一个重要消息。
阿勒真已离开伏山,聂隐少了只眼睛和手臂,留在伏山休养。
白龙和玄武对孟燃的做法极为不满,却看在小少爷不怒不火的面上不敢多吭声,只能憋着生闷气。
郑舀歌看出他们不高兴,说,“我也不是不恼火,只是现在一心盼着哥哥醒过来,别的都没心思了。”
白龙说:“他此事做得实在太过荒谬,大少爷一个大活人被他藏在山里这么多年,这让我们这些天天念着大少爷的人如何作想?”
玄武也抱着剑黑着脸站在郑舀歌身后,不说话。郑舀歌在厨房里准备好食物,用油纸包着,又回房里换鞋。孟燃走之前详细教过他如何照料昏睡中的哥哥,他一一记下,与孟燃每日都去墓里走一趟,如今已十分熟练。
“虽是这么说,十三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只要哥哥还在,我就开心。”郑舀歌穿戴好衣服,对二人说,“走,带你们见哥哥去。”
两人立刻不怨气了,乖乖跟在他后面。
他们离开小屋,往河谷下去。春风温暖盎然,墓掩藏在萋萋芳草之中,百年静默。蜿蜒河水流淌不息,风声与鸟鸣此起彼伏。
郑舀歌这些日子天天村庄墓里两头跑,俨然脚力都比平时麻利不少。白龙取过水囊递给他,“小少爷,喝点水。”
“嗯。”郑舀歌接过水囊,他走得脸颊绯红,喝了一点水,递回去,“你们也......”
他话音未落,玄武忽然猛地将他扑在地上,紧接着一柄铁鞭划破空气收回,“啪”的一声弹回一只手中。
“反应可够快。”
男人从墓后走出,笑道。正是阿勒真。
郑舀歌惊魂未定,抬头看到随阿勒真走出的另一人,愣住。
是少危。
少危瘦了些,也高了,一身精练黑袍,长发束起,骨节分明的手握一把黑刀。他走在阿勒真身后,漆黑眼眸与郑舀歌对视,移开,瞥向别处。
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出现数个刺客,持刀缓步过来包围住他们三人,显然在此埋伏已久。阿勒真依旧戴着面具,笑着朝他们走来,“我就猜是在这里。郑家小少爷,好久不见。”
“阿勒真。”郑舀歌强迫自己不去看少危,将目光转向那高大的男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地方?”
阿勒真笑,“你家护卫太不细心,只派几个喽啰跟着我。我正愁找不到你们,只好抓了他们喂点蛊,朝他们打听主子的去向。”
白龙抽出腰间的剑,怒视他,“你这——”
郑舀歌却按住他的手,镇静看着阿勒真,“你想要什么?”
阿勒真耸耸肩,“听闻不见江湖十多年的小白梅隐居于终南山,在下特来拜访,不知郑小少爷可否愿意引见?”
“家兄......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人。”
“无妨无妨。说来我与小白梅还算是旧识,当年受他寥寥几招指教,大受裨益,可惜因缘巧合再未有机会与小白梅相见,实感可惜。”
白龙道:“阿勒真!我们家大少爷何时与你这种人成旧识?少在那满口胡言!”
阿勒真毫不生气:“不如等我们都到小白梅跟前去,与他确认一二?”醉 清 酒 阁
暗卫收缩包围圈,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少危始终沉默站在一旁,手握着刀柄,手背隐现青筋。
郑舀歌心念急转,说:“好,我带你们见他。”
所有人望向他,郑舀歌镇静道:“至于家兄如何看待你们的到来,的确等你们到他面前,再作确认不迟。”
阿勒真微微停顿片刻,笑道:“看来小白梅当真无事?”
“实不相瞒,家兄正住在这座墓里。”郑舀歌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说,“家兄超然物外,四处为家,偶然发现这座地下墓,墓中机关令他十分感兴趣,加上空墓无主,家兄便干脆在此住下,以便修炼。”
阿勒真未开口说话,郑舀歌就继续道:“墓中机关重重,不可冒进。只有我和家兄知道墓中机关布置,各位若是真想见家兄一面......”
郑舀歌环视四周,明亮的眼眸定在少危的身上,“随我一同进墓就是。”
风吹过青绿河谷,如古笛悠远吹奏。墓前空旷无人,唯剩花草散落。
三个人来到墓前。
朱雀检查墓周围的足迹,“我们来晚一步。”
沈湛站在墓门外,抬手沿着门往下慢慢摸,手指按到一块圆形突起,发力按下,面前被藤曼和青苔覆盖的石门缓缓转动,露出一条窄小的门缝。
门里漆黑,静谧。沈湛放下手,眼中渐渐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桃逐守在门外。”他说,“不晚......我会第一个找到小雪。”
第20章 梦回还(二十)
进墓以后,郑舀歌走在最前带路,阿勒真的手下紧随其后以防他跑掉,玄武和白龙也被盯住,阿勒真慢一步跟在他身后,少危则始终默然走在他的侧后方。
“看不出郑小少爷这般城府深,伏山那时竟是半点不知你和小白梅有联系。”
郑舀歌走得有些慢,墓里漆黑,唯有身后阿勒真的手下举起的火折微微亮光。他压根不知该往哪里去,但面上装得平静,“阿勒大哥谬赞。”
他们很快来到一道门前。石门厚重肃穆,门上刻有精美浮雕。这才是进入墓室的正门。
阿勒真饶有兴趣道:“郑小少爷,烦请为我们开个门?”
郑舀歌背对着所有人站在门前,借着微弱的火光紧张在门上寻找机关,他很快注意一个嵌在门里的圆形旋盘,受浮雕的隐蔽并不显眼,隐隐可见阴阳鱼图案。
“玄武,来帮忙转开门。”
玄武正要上前,阿勒真开口:“不劳烦姑娘家。徒儿,你去。”
少危走到门前,郑舀歌退一步让到旁边。两人面对着门,少危把手放在旋盘上,低头看郑舀歌,声音低沉,“左还是右?”
白鱼黑眼为离卦,黑鱼白眼为坎卦,黑鱼转白鱼则阳爻减,反之阴爻减。可如何与开门有关系?郑舀歌不了解易经八卦,只得胡乱心想阴阳一体日月共生,转一半肯定不对,得转整圈。少危静静等着他,郑舀歌破罐子破摔,小声说,“左一圈。”
少危握住石盘,发力向左转一整圈,石门内沉重地轰轰作响,咔哒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正好抵住,然后咚地落下。
所有人沉默等待,郑舀歌心想听起来像是有两道锁,他紧张地说,“......再右一圈。”
石盘向右回归原位,又是咚地一声,沉重的声音落下,紧接着石门缓缓打开。
少危微微侧过身挡在郑舀歌身前,一股浑然浊气扑出,门内寂静。
阿勒真对郑舀歌说,“郑小少爷,请?”
郑舀歌走进门,其他人慢慢跟随进入。郑舀歌始终记着孟燃说这座墓内机关重重,他不安往前走,透过微弱的火光隐约看到前方一道门,门下台阶不知通往何处。
阿勒真在他身后调笑,“郑小少爷这是墓里闲庭信步?好雅兴。”
郑舀歌说,“这里机关无数,我只在家兄的陪伴下偶尔进出,现下家兄不在身边,玄武与白龙又被你们掣肘,我自然怕得很。”
阿勒真笑起来,“郑小少爷不必害怕,有在下护着,小少爷安心往前便是。”
郑舀歌闭口不言,心想这阿勒真究竟为什么要胁迫他找到哥哥?他为何会与聂家合作?聂隐和沈湛的目的都已明了,唯独阿勒真始终神秘不露声色,连脸都不让人看,只知他既然是少危的师父,又令聂家信服,想必实力不俗。
郑舀歌移开视线,忽然看到墓道的顶部开了一个洞,洞里出现一双绿色的眼睛。
他本能后退,紧接着那双眼睛消失,绿点再出现时已顷刻拉近距离到郑舀歌眼前,伴随动物的嘶鸣,白龙怒吼一声“小少爷!”,下一刻郑舀歌被推开,人群立刻大乱,挥舞的火光中只见那野兽快比人还要高,动作极为敏捷,混乱中很快有人惨叫起来。郑舀歌被推到墙上,玄武扑上来护住他,“小少爷,别动!”
一声野兽惨烈的嘶吼响起,墓道中静下来。火光聚集,地上躺着一只动物,被阿勒真一刀贯穿腹部,张着嘴死了。动物似一只巨型的猫,瘦而凶恶,顷刻间咬死了一人,同时将一人抓伤,伤口深至见骨。郑舀歌下意识找少危的身影,见他毫发未伤站在人群外,悄悄松了口气。
他吓得腿软扶着墙壁,正要喘息片刻,手却摸上触感奇怪的石块。他尚未反应过来,手便已经按下去,就听从墙壁里传来轻轻嗒一声,墓道四周忽然出现无数小孔,接着箭矢从孔中飞射而出!
少危、阿勒真、玄武和白龙同时飞快出手以刀剑挥劈,内力顺兵器挥出震开箭矢,少危和玄武同时按住郑舀歌将他围在中间,以免他被飞箭伤到。阿勒真的动作快如闪电,持刀一旋身将四周箭矢纷纷砍断,毫发无伤。
“进门!”少危喝一声,玄武和白龙立刻护着郑舀歌往前跑,一群人跑进门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下台阶,好在甬道内没有机关,他们一路下进一间墓室,暂得安全。
郑舀歌惊魂未定,混乱中白龙和玄武脱离阿勒真的手下,此时守在他身边半步也不离开,警惕盯着阿勒真。
阿勒真的手下又少了两个,还有几人被飞箭所伤。男人令其他人查看周围,自己则走到郑舀歌面前。玄武立刻挡在郑舀歌身前。
男人高大的身形压迫感十足,堵在他们面前若一堵墙,“郑小少爷这是给我一个下马威?”
他脸上的面具阴煞如恶鬼,低头时的模样十分吓人,郑舀歌心中直打鼓,“不敢。”
“小少爷还是别想耍什么小心思,什么机关陷阱,唬得住别人,唬不住我。让你带路,不过是看郑家的面子。还是说你真以为你身边两个护卫就能护得你周全?”
他冷冷笑着对郑舀歌说,“是不是忘记码头边为你而死的两个小孩了?”
郑舀歌心口震痛。露心和燕萧的死已在他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愧疚和自责,如今伤疤被无情揭开,他只觉浑身发凉。玄武忍无可忍,伸手要握剑柄,被郑舀歌轻轻按住手腕,示意她不可冲动。
静下来后,众人发现这座墓室的奇异之处。墙中央一尊两人多高的人石像,梳发髻,穿战袍,一脸凶相,两旁各一童子,座下压一石真,上刻六字,[若入门,换生人]。
郑舀歌猜测这武将石像就是墓主,没想到还有人用自己的石像来镇墓,看来生前颇为英武自傲。石真上的字则警告来人若是要再往里走,就别想活着出去。
一人检查过石像背后,上前对阿勒真说,“门就在石像后面。”
阿勒真开口,“走。”
郑舀歌只得动身。门内又是一漆黑甬道,且通道极窄,只许人一个一个进入。郑舀歌深吸一口气,正要迈进去,忽然被抓住手腕。
少危把他拽回来,对阿勒真说,“师父,我来打头。”
阿勒真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哦?”
“此道狭窄,又只有他知道路,若是让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恐怕让他逃了。”
郑舀歌站在一边,不说话。男人的面具下发出沉沉笑声,“这倒是个理由。那便让跟在你后头罢。”
少危没有多说话,提着刀便进了门,郑舀歌连忙跟上去。所有人前脚后脚进,全数进入门内。
甬道宛若羊肠,时而有拐弯,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周围全是黑漆漆的泥墙和石子。人还未走进门一会儿,就突然听一声沉重的坠响,接着队伍末尾有人高喊一声,“门自己关上了!”
阿勒真沉声道:“门怎么会自己关上?”
“属......属下不知。”
“郑小少爷?”
“......从前没有这样。”郑舀歌勉强找着理由,“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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