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然对视。忽然一声兵器落地的声响,两人回过头,见玄武愕然按着自己震麻的手臂,剑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少危喘着气,后退站定。他胜了。
玄武想不到她竟然十招内被他打败,而且这小子还着伤!她万万想不到短短时日内她竟然进步如此神速,当即恼道:“再来。”
少危也硬气,“来。”
“玄武,你输了。”
郑听雪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玄武咬牙,但还是低下头闷闷退后。郑听雪走上来,站在少危面前。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平静无波,永远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会教你断梅剑法全部招式。”
少危一怔,看向他。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像一把绝顶的寒冰,猝然劈向他,令他猛地肃立心神。
郑听雪说,“从今以后,你用剑,不用刀。”
五日后。
药罐的盖子被掀开,一双好奇的眼睛从上方看过来。
郑舀歌拿起银筷,小心翼翼伸进药罐,夹起一团东西。
那是他之前养的蛊虫,现在已经小了一大圈,半死不活蜷缩成一团,还在稀稀落落地往下滴脓水。
郑舀歌欣喜万分。他小心翼翼把蛊虫放在摊开的细软布上,跑出去在后厨找到桃逐,拉着他一路上楼进屋。
“长仙的药效远胜于金丹!”郑舀歌把蛊虫展示给桃逐看,“把它放在金丹的药里,它只是变得僵硬不动,但是再放进长仙的药里——桃逐,你看,它快死了!”
桃逐睁大眼睛看着缩小的蛊虫,淡定如他也不住惊叹,“奇事……奇事啊……”
郑舀歌很是激动,“桃逐,我们现在应该赶快寻找长仙。”
“你说的没错。”桃逐说,“金丹快用完了,老爷的病刻不容缓,必须立刻找到长仙,越多越好。”
郑舀歌心想如今只有回青山去,正好孟先生也在那里。沈湛的药所剩无几,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长仙。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桃逐,桃逐说要同他一起去。
“我现在去药馆买药。”郑舀歌站起身,对桃逐说,“你能不能劝动沈湛,让他和我们一起去青山?”
桃逐无奈道:“那你不如问问你哥哥,看老爷是否有闲心出个远门。”
郑舀歌还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自己今天都没看到哥哥,问,“我哥去哪了?今天一天都没回来。”
桃逐一挑眉:“郑先生走了。”
郑舀歌大惊:“去哪了?!”
“似乎是收了封信,便离开了青冈,说大概七日后能回。老爷也跟着一起走了。”桃逐有些不解,“郑先生让我转告与你,我今早与你说的,你还答应我。”
今早郑舀歌正在专心致志研究蛊虫的活动状况,外人与他说什么他都是嗯,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郑舀歌讪讪地,“这样。”
桃逐问:“要不还是等他们回来?”
郑舀歌迟疑:“来得及么?多拖一天,药就少一份。到时我们去了青山,也不一定能很快找到长仙。”
桃逐思索片刻,开口:“那么我先出发,你在这里等郑先生和老爷回来,随后再赶赴青山即可。”
“你一个人走,安全吗?”
桃逐笑笑:“我向来是一个人。若不是为老爷看病,原本也是独自去云游四方的。”
难怪郑舀歌与桃逐相处,总觉得他恬淡与世无争,总有一种清冷疏远的气质,原来他本就是个独行者。郑舀歌也笑起来,“好,过几日我便去青山找你。”
第29章 逐星云(二十九)
桃逐走后,瓷器铺来了一位客人。
“孟先生!”
郑舀歌看见孟燃进来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连忙放下手里的事迎上去,“先生怎么来了?”
孟燃风尘仆仆,十分消瘦,看上去一路来经受了不少折腾。郑舀歌为他倒来热茶,孟燃不与他客气,端起来慢慢饮。
郑舀歌见他手臂上有伤痕,“孟先生怎么受伤了?”
孟燃虽看起来疲倦,面容却依旧平淡,“说来话长。”
郑舀歌跑上楼去拿来纱布和药水给他清理包扎,孟燃将茶饮完,开口:“我在青山看到了聂隐。”
郑舀歌一惊:“聂隐去了青山?”
“我虽只在数年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不会认错。好在我没有与他正面相遇。”孟燃说,“听雪在哪?”
“哥哥和沈湛出门办事去了,七日就回。”
孟燃一顿。
“他如何?”
“很好,武功已恢复七成,记忆也恢复得很好。”说起这,郑舀歌笑起来,“还未与孟先生说起,长仙果真是世间难得的仙药,之前孟先生描述哥哥行动不便、心智还停留在孩童时期,但自服了长仙醒来,哥哥已与从前没有两样,就差慢慢将过去记起。”
孟燃沉默良久。郑舀歌见状,便猜想孟先生还未寻到长仙,正想是否该安慰安慰,就听孟燃又问:“沈湛的病可还好?”
“还算......不错。”郑舀歌想一想,决定还是不要说太多,他感到哥哥、沈湛和孟燃之间似乎有些微妙,便简单答道,“他常常与哥哥一同行动。”
孟燃看着他。郑舀歌感到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问,“孟先生,怎么了?”
孟燃收回目光,漠然答,“无事。”
郑舀歌便兴致勃勃与他说起与桃逐这些日子研究蛊虫研究出来的成果,孟燃沉默坐在一旁听着。说着说着,郑舀歌忽然想起来,糟了,桃逐去了青山,万一遇到聂隐可怎么办?以防万一,还是赶紧先让他回来。
郑舀歌忙让暗卫去追桃逐,他吩咐完事情,回来问孟燃:“孟先生,这些日不如就在铺里歇下,哥哥他们过两日便回了。”
“不多叨扰。”孟燃冷淡站起身,“还烦请收留一夜,明日我便离开。”
“孟先生受了伤,还是多留几日,好好歇息......”
“不了。”孟燃静静开口,“多留几日,此地恐怕不会太平。”
晚上郑舀歌特地请孟燃下楼来吃饭。他一直记着孟燃愿意带他去见哥哥、让他终于能与家人团聚的好。
“我让厨子简单炒了些菜,不知合不合先生的口味。”郑舀歌端来饭菜,“先生一路奔劳辛苦,多吃些。”
孟燃也不推脱,拿起筷子吃菜,边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哥哥他们都不在,师父也回家去处理事情了。先生放心,就算聂家人追来,他们也不敢到这里来。”
孟燃就不再说话,只闷头吃饭。
过会儿,孟燃看一眼他,问,“你的药喝了?”
“差点忘记了。”郑舀歌忙起身,“我现在去熬药。”
“我去罢。”孟燃放下碗筷起身,“你坐下吃饭。”
“这怎么行......”
“就算作谢你的收留和款待。”孟燃没有与他推拉来推拉去,已转身径自往后院走,淡淡丢下一句,“反正在这里,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
郑舀歌愣愣坐回去。他心想孟先生这是觉得自己多余了?看来孟先生果然对哥哥......哎,虽然心底不愿承认,但哥哥似乎的确对沈湛更上心些。孟先生怎么说也陪伴了哥哥十三年,结果哥哥醒来后想都不想就走了,倒是留着仇家的家主天天相伴左右。
哥哥到底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孟燃端一碗药进来。郑舀歌立刻起身接过,“劳烦孟先生。”
孟燃坐下,“药喝得如何。”
郑舀歌笑着说,“自从孟先生将药方改过,我现在身体轻松很多。”
孟燃点头。郑舀歌端起药,本想寻块蜜饯,当着孟燃的面又不好表现得太娇惯,只得眼睛一闭,一口将药喝了。
怎么感觉比平时还苦?郑舀歌掩掩鼻子,苦得直皱脸。
巴蜀边界,无名山中。
郑听雪和沈湛从马背跃下,前往山里。朱雀和白龙早已在出山口等待,四人汇合。
白龙在前面匆匆领路,朱雀看一眼沈湛,没说什么,与郑听雪道:“我们一路追踪阿勒真到此处,后失去他的踪迹,却在这里发现了他。人还活着,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大少爷一面。”
郑听雪点头。沈湛悠悠跟在后面,闻言笑眯眯地,“哦?倒是人快死了,心还不死。”
郑听雪平静道,“办正事,待会儿不要闹。”
“小雪又知道我要闹了?”沈湛半点不看气氛,轻飘飘贴过来,“除非小雪亲一下我,我就不闹。”
白龙和朱雀忍着脾气,闷不吭声往前走。郑听雪被他粘着,本想习惯性让开,一种熟悉的既视感却再次浮现脑海,模模糊糊地闪出几个画面,画面里都是沈湛挨近过来的身影,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不过一眨眼的失神,郑听雪就感到唇上落了一个吻。
他微微一怔,撞进沈湛琉璃般漂亮的双眼。
那双眼总是弯弯地笑着,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重要。那一刻郑听雪却像窥探到轻浮和漫不经心下的忍耐与偏执。
那是与温柔截然不同的情感。
沈湛与郑听雪拉开一点距离,瞧着他,又露出笑容,指尖有意无意轻抚过他的脸,“现在我可以听话了。”
他们来到一处木屋前。木屋年岁久远,像是世代猎人常来的暂居点。朱雀与白龙先后推门进去,郑听雪正要进去,沈湛却停在门边,不再走了。
他说,“小雪,我在这里等你。”
“怎么?”
沈湛漫不经心答,“我怕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杀了他。到时他要说什么,小雪又不知道了。”
郑听雪没有说话,转头进了屋。
昏暗的小屋里,破旧榻上,孟燃盖着一袭单薄的棉被,正沉重地呼吸。
白龙上前,低声道:“孟先生,大少爷来了。”
孟燃睁开眼睛。他受了很重的伤,面色惨白,极为虚弱。见到郑听雪,浑浊的眼珠才微弱地亮起。
郑听雪一袭白衣,站在榻前低头看着他,“谁伤了你?”
孟燃怔怔望他许久,才哑声开口,“......我没有......看清......咳咳。”
他从被子里艰难伸出手,手掌摊开,是一块染血的玉石。
“你送我的石头......我贴身放在怀里。”孟燃低声道,“让刀......偏了一寸。”
很多年前,短暂醒来的郑听雪从河边捡来的玉石。他觉得石头很漂亮,便拿去送给孟燃。
那时的孟燃对于记忆残缺的郑听雪来说是唯一的熟识与友人。终南山的山谷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这片天地只有他们二人。郑听雪心智返童,将孟燃看作唯一的家人,孟燃便什么也不说,做了他十三年尽心尽力的长兄。
那些年月里的郑听雪回到十岁出头时的小孩性子,好奇,好动,总是一眨眼就跑不见踪影,又在一整天后自己找回来,给他带来许多奇奇怪怪从山谷里寻来的玩意。那时郑听雪的眼睛明亮灵动,总有笑意,漆黑的瞳孔看过来时,像一道漫长恒远的梦境笼罩孟燃,令他无法醒来。
但眼前的郑听雪清冷、静谧,十三年的梦境被一朝打碎,孟燃回到现实。
“你都想起来了。”孟燃喃喃,“你在恨我......是吗。”
郑听雪垂着眸,平静开口:“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孟燃苦笑。
“十三年前,你上了鲜卑山,聂家人被你杀得精光。”孟燃艰难喘着气,断断续续道,“之后......你来找我,说沈湛病了,你要......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他。”
郑听雪静静听着。
“你无论如何也要换,我答应了。”孟燃闭上眼,他非常疲惫,但过一会儿又睁开,继续一字一句往外挤,“可临到下刀......我又反悔了。我没办法让你死在我手里,听雪......我没有办法。”
孟燃在最后一刻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他在下刀的前一刻反悔。
他给郑听雪下了幻蛊。
幻蛊名为“一忘前尘”。与毒性极大的其他幻蛊不同,一忘前尘不至令人疯魔,但却会令人的记忆混乱缺失,忘记过去,甚至变得呆愣痴傻,比小孩还不如。
然而郑听雪对蛊的反应与常人都不同。他陷入长久的昏睡,孟燃用尽办法也无法让他睁开眼睛,就在孟燃陷入绝望之时,郑听雪却又自己醒来,并迟来地显露出一忘前尘的中蛊症状。孟燃无法解释他的反复昏迷与醒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郑听雪的身体在缓慢自发地排出蛊毒的毒素,他体内深厚的内力强悍异于常人,以致让他在中蛊后竟然还能够自愈。
直到后来郑舀歌他们找了过来,并带来世间稀有的长仙。或许是命运注定,郑听雪被喂下这枚长仙,所剩无几的蛊毒化解殆尽,他也终于恢复了原样。
话尽于此。昏暗的小屋内,两人一站一躺,良久无言。
郑听雪没有对他的坦白表现出愤怒或憎恨,只平静问:“沈湛得了什么病?”
孟燃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答,“聂家制的幻蛊,在他幼年时种进他的心脏,早已无药可解。”
郑听雪沉默片刻,开口,“聂家要他杀我。”
“是。”
“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他的毒......无可解,只能化。”孟燃的声音低而倦,“我派一门生去他身边,用世间最能救命和解毒的大药拼作一副药方,死马当活马医。老天......奇妙得很......我本没想过他能活。”
孟燃自嘲又苦涩地笑起来:“他命不该绝,一口气撑到今天,谁知是靠药......还是念想?这十三年来,唯一能够让我不至于被那点良心折磨到死的,就是......你们两个没死......都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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