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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不知能否请您帮一个小忙？我监视这个老板已经很久，但始终摸不透他的下家是谁，也不知道那些可怜的人到底被卖到了哪里。我答应了一个尊敬的人物，一定要替他调查清楚，斩断罪恶的链条，让受害者们早日解脱，”大步佬热切地看着精灵，“您能不能假装让他们得手，深入到最后一个环节？我保证会一直暗中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呃，虽然可能您不一定需要。”
“你刚刚说失踪的都是漂亮的少年少女？”
“对。”
“你确定他会对我下手？我不是少年了。”
——然而你长得好。
大步佬知道对方的意思；从外貌来看，精灵已经成年，实际年龄更可能已经是大步佬的成百上千倍。
但他不相信老板会面对一个“质量”这么上乘的“好货”而不动心。
“我敢肯定他已经盯上你了。虽然他假装无所谓，但那个女孩试图阻止你的时候他反应激烈。等女孩走后，他立刻就放下店里的事情，让伙计代为照看，自己出门去找‘男爵的管家’，显然是担心你改变主意。注意到门边坐着的两个人吗？”大步佬假装不经意地往那边扫了一眼，“他们是在老板走后移到那两边的。事实上，这两个人都是他暗中雇佣的打手。他们坐在那儿，一直盯着你，防止你逃跑。”
莱戈拉斯有些吃惊：“你的观察力相当棒。”
“咳，多谢夸奖。那么，我的请求……”
莱戈拉斯睁大蓝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盯得大步佬有些难为情。
“呃，怎么了？”
“咦？我以为在人类社会里，是不可能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获得别人的帮助的。”
这个精灵是有多缺钱！
然而反过来想想，大步佬又有些羞愧。提供帮助并不是义务，对对方的付出给予回报是天经地义。他之所以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对方精灵的身份；可就因为对方是精灵，其善良的秉性就应该被理所当然地消费吗？
“您说得没错。”他从衣襟下掏出一个装满钱币小袋子，从桌子底下送到对方手里，“这是您的报酬。”
精灵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扔给他一个诧异的眼神。
——好吧，我又做错什么了？大步佬想举双手投降。
“听说人类从不轻信别人。你不怕我拿了报酬后反悔吗？”
“……”
“我明白了。如果我反悔，你可以直接向老板揭发我，取得他的信任，照样能达成你的目的。”
大步佬脸上有些发烧。要是他真有这么周密的计划就好了；可事实是，他什么也没想，因为对方是天生正直高尚的精灵！
他真是大失平日的水准。信心满满地搭话，以为自己能用辛达语降低对方的心防，没想到，降低了心防的却是自己。
“我听到老板的脚步声了。”莱戈拉斯提醒，“放心，你拥有我的承诺。”
“咳，那么请注意安全。”
于是，大步佬离开他的桌子，一边反省着：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线？
老板对“货物”的“乖巧”显然非常满意。当然，听说有人找他搭话，这让他很不高兴。他暗中吩咐两个打手去教训那个“不守规矩”的家伙一顿，然后把莱戈拉斯领到了他带来的人面前。
精灵当然听到了老板自以为足够小声的吩咐。他望了望天，心想那个人既然敢于独自追查，应当是有一定本领的吧。
据说是莱斯利男爵的管家的人，就在酒馆后院里等着。老板对他毕恭毕敬，殷勤地搬来椅子、又送上清水，打着扇子。如果他就是老板的下线，那么他们的合作关系恐怕不那么亲密。
“您看，这位您一定满意。”
“嗯？年纪似乎超过了——”在看清莱戈拉斯的脸后，管家说不出话了。
“如何？”老板挫着手问。
管家皱着眉，小声问：“来源没问题？如果他是某个王公贵族的子弟，可是会惹来不少麻烦的。”
“没有问题！您仔细看他的衣服，都是下等人穿的。”
管家没回答，让精灵脱掉斗篷。莱戈拉斯略一犹豫之后照做。假如被发现了精灵的身份，他们不敢继续交易，那可不是我的错——他想。
“他的耳朵有些尖。”管家挑剔道。
“但配在他身上却显得刚刚好。”酒馆老板忙说。
片刻考虑之后，管家承认的确如此。
精灵与人类隔绝了太久；在刚铎，除了和精灵有久远渊源的努曼诺尔人，以及在古籍中徜徉过的饱学之士外，其他人脑中精灵的概念非常模糊。对他们来说，那只是给孩子讲的睡前故事。
买家与卖家都有交易意向，便躲到角落去讨价还价，半个小时后敲定价格。精灵始终兴致勃勃地听着，觉得相当有趣。
而后，他被带到一辆马车面前。这是普通的木质马车，令莱戈拉斯有些意外的是，马车四面通透，内外一览无余，毫无隐秘性可言。
如此光明正大，有两种解释：一是管家自恃靠山强硬，肆无忌惮，完全不担心被人抓住；二嘛……说不定管家的目的本来就是招一个侍从，他付给老板的钱，正如他宣称的一样，只是中介佣金，合法合理，自然坦坦荡荡。
以莱戈拉斯现在对人类社会的了解，无法判断哪一种可能性更高。他只是默默地坐上马车，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酒馆门口。
大步佬正从挂着风铃的店门走出来；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精灵想：唔，愿乌苟立安特保佑他。
第三章
莱戈拉斯眨了眨眼睛，两臂僵直地定在身侧，觉得有些棘手。
眼前这个坐在柔软的白色大床上的人，脸上的棱角刚刚长开，身高只比他矮一点，肩膀已显宽厚，以精灵的年龄来衡量大约四十上下。他穿着粉色和白色相间的蕾丝睡衣，睡帽上海绣着一支黄色的小鸭子。
“我要听睡前故事。”
他捏着声音，捉着莱戈拉斯的手，撒娇地扭着身体。
精灵一阵恶寒。
即便刻意忽略这张接近成年的脸上出现的幼稚表情带来的违和感，他也觉得无法胜任工作。
在他原先的预计中，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捅破贩卖人口的阴谋，带上报酬离开；如果没有什么阴谋好追查的，那就工作一段时间赚了钱再离开。
他以为的工作，当然是清扫、跑腿、打杂——绝不是照看孩子。
这要从傍晚说起。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座庄园，穿过浓绿的田野，中途还停了一次——有个农夫拦下了马车，表示希望顺便把今年水车磨坊的使用费结清，免去多跑一趟大屋的麻烦。管家和和气气地收了铜币，还亲切地询问对方家里刚刚出生的小儿子的状况。
莱戈拉斯一直好奇地四处打量；这些风景、人物，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对他来说都显得十分新鲜。
马车驶到农夫所说的“大屋”前，停了下来。管家叫来一个下人，小声吩咐带他到杂物房去住一个晚上——莱戈拉斯听得很清楚，只是一个晚上。所以这儿很可能只是一个中转站。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抱着皮球从正门走出来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大男孩，把好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十几秒之后，对方冲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臂，说：“我喜欢你。”
人类的感情真直接，当时莱戈拉斯想。
突发情况引起了一阵小骚动；急急忙忙跟上来的侍女手慌乱地哄着那个人，想把他的手脚从莱戈拉斯身上扒下来。
“莱斯利男爵，这里风很大，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莱斯利男爵，我们准备了你最喜欢的乳酪蛋糕哦！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一个接近成年的“男孩”已经不能算是孩子了；娇小的侍女们根本拿他没办法。她们口中的男爵紧紧抱着莱戈拉斯大喊：“不要，我喜欢他，我要他陪着我！给我讲故事！”
等管家从惊呆里回过神来，嘴角抽搐了一会儿，犹豫了又犹豫，最终神色复杂地发话：“从今以后他就是少爷的贴身侍从。”
随随便便地跟随男爵当然不行。梳洗一番是必须的——这方面侍女长很满意，因为精灵清洁得就像一个上等人一样；再换下灰扑扑的衣服，穿上崭新的黑白相间制服，效果相当明显；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年轻女孩们躲在拐角兴奋地叽喳，一边自以为没人发现地偷看。
人类真是奇怪——莱戈拉斯的偏见越走越远。
对她们的关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侍女长刚刚告诉他的事，才叫棘手。
“我们的男爵在三年前意外落水，从此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她一提起来就哽咽，“原本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呀！现在他却只有五六岁孩子的心智。医生说是因为伤到了脑子，哦！”
等侍女长把抽搭完，莱戈拉斯小心地问：“那我的工作是？”
“少爷还没有过同龄的玩伴，”侍女长确定地回答，“你陪他玩就好了。”
……然而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当你的曾……不知曾多少次的祖父了，女士。
“哦！抱歉，”侍女长诚恳地说，“我是指身体上的年龄，不是说心理上的。”
虽然还是不正确，但莱戈拉斯仍然感谢了对方体贴的更正。
他精生中第一份工作的第一个重任就摆在眼前：给莱斯利男爵讲睡前故事。
男爵忽然从床边弹起来，啪嗒啪嗒地跑到玩具桌面前，抽了一本书，啪嗒啪嗒地跑回来，满面笑容地递到精灵面前：
“我要听这本书的故事！”
莱戈拉斯只看了一眼封面，诚实地告诉对方：
“我看不懂。”
人类通用语他只有口头交流的程度，还没有机会涉猎文字。
男爵显得无比失望：“不可能，你骗我！”
“我可以讲一些另外的故事给你。”
虽然这么说，但精灵心里没底。他小时候从来没享受过床头故事的乐趣，也不确定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哄孩子。
“那我要听精灵的故事！”
这个倒是问对了。他想了想，点头：“好，那我就说……说一个家族与别的家族互相争斗、最终衰落的故事。”
“这……这是精灵的故事？”
“发生在精灵家族之间。”
男爵提出反对：“不可能！书上说精灵高尚优雅热爱和平！”
“只要有欲望，争斗就无处不在，亲族间的残杀也会如影随形。”
金发精灵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讲述一个连天真的孩童也应该要知道的真理。
男爵眨着眼，愣了一会儿，歪着嘴说：“我不明白。不过只要你保证故事精彩，我就允许你讲！”
莱戈拉斯保证了。
当然了：勾心斗角的阴谋、曲折离奇的手段层出不穷，怎么会不精彩？
靠着每晚的睡前故事，莱戈拉斯在男爵面前的“大红人”地位确立起来。小男爵似乎认为玩伴必须是玩伴，从不使唤他干这干那，反而常常用自己喜爱的食物讨好他。到了晚上，男爵就会乖乖地钻进被窝里，等待玩伴继续他的故事。虽然常常因为太过兴奋而睡不着，但他才不会在意呢。
“所以，杀了佩丽的不是她的仇人，而是想要让这两个家族打起来的另一个家族？天啊，这太可怕了！”
盖在被子下的肩膀颤抖着。
“这只是最基本最常见的手段。”莱戈拉斯冷静地说，“有时，从单纯的死亡到矛盾的激化，背后推动的不只一家势力。”
“那这两个家族的家主真的会打起来吗？”
“佩丽的家主宣战了。”
“啊！”男爵蒙上眼睛，“诡计得逞了！”
“我说了，这只是基本的手段。这位家主冷静老辣、智慧过人，这种手法简简单单就能看穿。”
“那……那为什么？”
“因为她也需要一场战争。”
男爵瞪着圆溜溜的绿色眼睛，忽然伤心起来：“可我听说战争非常可怕。”
“……是的，非常非常可怕。”莱戈拉斯眼帘低垂下来，望着虚幻的远方，“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白天他无所事事地待在男爵身边；有人找他，他就回应几句；如果没有，他就对着庭院发呆。
他时常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些虚幻；哪怕连毛孔都能感受到潜伏在这栋大宅背后不安分的阴影，但这已经是有生以来过得最平静随意的日子。
他得承认，那双眼睛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就在大宅里。
那天莱戈拉斯和男爵待在前院晒太阳的时候，马夫慢悠悠地牵来马，送到在笔直碎石路前背着手看天气的管家身后。
在乱蓬蓬的头发和占了半张脸的胡子之间，这双眼睛攫取了莱戈拉斯的注意。
尽管距离不近，精灵眼睛还是能够准确辨认出这双眼睛的轮廓——包括每一根睫毛，包括流动的温和光芒。
是大步佬——他立刻就反应过来——竟以马夫的身份混进了大宅里。
是为了调查人贩的真相？还是为了保护他？或者两者皆有？
莱戈拉斯觉得有些意外。
在此之前甚至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那次短暂的对话中，这双眼睛竟给他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
或许是因为和它们主人不修边幅的外表对比起来反差太大？当大步佬安静地打量四周时，仿佛一个旁观者、思考着，独立于人类之外，又不会给人离群索居、孤僻难近的印象。
也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显得那么熟悉——他像那个人。
在他漫长的生命经历之中，只有一个人曾给他提供过温和、无私的保护；有时他会暗自猜想，这可能就是人类所说的父爱的感觉。
而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再。在他埋葬那个人，离开自己的国度时，面对崭新而陌生的世界，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己；一切对来自他人的援手的期待都被他归为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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