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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面前出现的这是什么？相似的眼睛、相似的保护。是乌苟立安特安排的奇妙巧合吗？
莱戈拉斯觉得，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自己的警惕性似乎在丧失，像是从一道小小的缝隙，慢慢地沁入地一滴滴水。
反对的声音非常弱。他几乎没费多大劲儿就决定享受这种感觉——反正为了查清真相，大步佬会想尽办法，摇着船逆流而上、驶向彼岸；而他自己呢，除了生存之外，暂时还找不到任何目标。就让他姑且栖身这艘不大但显得颇为坚固的木船之上，看看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吧！
第四章
“啊！！”
侍女们的尖叫几乎刺穿莱戈拉斯的耳膜。后者弹起身来，不顾被带倒的椅子，两步跨到男爵身边。
“哈里斯！”
他呼唤着莱斯利男爵的名字；而后者毫无回应，只是跪倒地上，脸色发青，一身冷汗，捂着腹部不停呕吐。在注意到小主人的呕吐物中带着血红色之后，慌乱的女孩子们再次发出刺耳的惊叫。
莱戈拉斯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中毒。
他蹲在男爵身边，一手扶着对方的背，视线扫过桌子——应该有那个的——牛排、蛋糕、牛奶——对，就是这个。
他押着男爵猛地灌下一大瓶子牛奶，又去抠对方的喉咙。
“天啊！莱戈拉斯！你做什么！”侍女长被他看来粗暴的动作吓呆了，一回过神来就去扯他的手臂。
“催吐！”
管家铁灰着脸赶到的时候，莱斯利男爵已经昏睡过去，面色苍白得躺在精灵的臂弯之中，好在呼吸已经平稳。在他的指挥下，大家手忙脚乱地将男爵送回卧室，并叫了医生。
“这是怎么回事！”在莱戈拉斯的印象中，这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绅士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咆哮。
“是蛋糕……”侍女长流着泪，“男爵吃了蛋糕后倒下了……”
“这怎么可能？”管家睁大平常总是眯缝起来的眼睛，显得有些滑稽，“是刚才那块奶酪蛋糕？”
侍女长呜咽着点头。
“谁从厨房端来的？”他的视线从不安地围在四周的侍女和仆从脸上一一扫过。
“是、是……”侍女长的目光落在莱戈拉斯身上。
“是我。”精灵坦然承认，没有一丝恐惧或畏怯。
管家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脸上发抖得变形的肌肉不只是恼怒，还有痛恨。
“你怎么敢——”他的嘴唇扭曲着，“把他关起来！”
“但、但刚刚是他救了男爵大人！”有一个侍女壮着胆子提出异议。
“是的……”侍女长犹豫着说，“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但喝了牛奶之后男爵就好了不少。”
“而且他跟男爵大人吃了同一块蛋糕！”这是另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管家的视线落在圆形的餐桌上。蛋糕被分成了两半，放在两个银碟里——这是最近莱斯利男爵的习惯，无论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一定要与玩伴分享。其中一份已经吃了大半，另一份只有一口。
“这是小少爷吃的？”他指着前面一份问。
“不……是莱戈拉斯吃的。”
“那为什么他没事？”管家眉毛倒竖起来，“少爷只吃了一口就出了事，他却好好地站着！还有，为什么他会知道牛奶能解毒？除了下毒的人，谁还会知道？”
莱戈拉斯皱起眉头，抿着嘴不辩驳。这涉及到他的体质和身世，现在无法解释。
管家背着手踱了几步：“我知道了，你这次下毒不是为了在这次杀害少爷，而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说，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
精灵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信息。显然，从管家的第一反应来看，他们深信有人要谋害莱斯利男爵；再想到让男爵变回儿童心智的那次落水事件，情况就更微妙了一些。
果然，这座大屋其乐融融的温馨气氛之下，阴谋的暗流一直在蠢蠢欲动。
“我是被你带进来的。”莱戈拉斯直言。
管家脸色涨红：“我是说——好，只要你回答我，收买你的人是谁，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过。”
“我没有罪过。”精灵扬着头，语气平静，“我建议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免真凶趁机逃脱。”
“或者你就是真凶。”
月光透过木板顶棚地间隙一丝丝地落进来。仓库大门紧锁，昏暗之中，只偶尔听得到老鼠悉悉索索地潜行声。
莱戈拉斯百无聊赖地枕着自己的手臂，放松地躺在地上。对于黑暗，他已经非常适应；现在的环境甚至比以前更好，至少不需要担心暗影中的危险。
在被关进来的时候，他就听到外面只上了一把锁；虽然留了两个侍从守卫，但他们在晚饭时间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在他们（或许还有管家）眼里，莱戈拉斯显然只是一个文弱青年。这么不严密的看守，身手矫健的精灵要想跑出去，简直像吹起一根羽毛那么简单。
他之所以还乖乖待在这儿，以及更早之前，没有反抗地被关进仓库，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大步佬的眼神。
在那场冲突发生时，游侠就在围观的仆人之中，仿佛一个本本分分的马夫，垂着手含着胸战战兢兢地站着。不过当两人的视线交汇时，那双眼睛就会变得深邃而沉着，向精灵传达着什么。
他似乎另有计划，希望精灵配合。
而鬼使神差地，莱戈拉斯选择了遵从。
“让您不得不被关在这里是一种屈辱，我知道。”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的同时，从门口传来的还有金属刮擦的声音。“咔”一声脆响，门吱呀着打开。莱戈拉斯刚刚还在思考的人类就站在他面前。
“我感谢您的合作。”
如果有别人在场，一定会吃惊于一个邋遢的马夫以一种贵族的典雅仪态，彬彬有礼地对仓库里的囚徒说话。
“那是看在你的报酬的份上。”精灵撇撇嘴回答。他注意到阿拉贡手里攥着的铁丝，来了兴趣，“撬锁术？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也会这个。”
“他是盗贼吗？”
“他说他是游侠。”
“希望他像我一样，从不把这种技术用在恶事上。”
莱戈拉斯回忆似的出神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无法断言。也许我不了解他，正像我不太了解你。”
他看着大步佬将仓库门掩上。
“所以你不是来救我的。”
“我是，但不打算用偷偷逃跑这种不名誉的做法。”
莱戈拉斯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你知道为什么管家非常肯定是您吗？”
“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一般来说，最先怀疑的是厨房的人。”
“因为他用某种方法确定了，在端到餐桌之前，蛋糕绝对无毒。”
“怎么确……啊。”精灵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让人试吃了。”
“他自己试吃了。”大步佬温和地纠正，“自从男爵落水之后，他就一直这么做；即便外出，他也会拜托可信之人来执行。他之所以允许你分享男爵的食物——在他看来这当然是僭越——也是为了多一份保障。”
暗杀，这个魔鬼永远徘徊在任何有利益冲突的地方。
“他没有想到我是一个精灵，对毒物的耐性比普通人要高得多。”
“但并不是完全不受影响，是吗？”大步佬关切地凑近，“那时你脸色有些不好，而且更加沉默。”
对方的温度搅动了空气，精灵有些不适应地退了退。
“我没事。”
但大步佬坚持要更确定的证据。于是莱戈拉斯只好任由对方执起自己的手腕，捕捉自己的脉搏。温暖粗糙的指尖贴近他微凉的肌肤，就在血管上方。有些脆弱的姿态让他感觉更加不自在——他从来没有与谁这么亲近过。
所以一待人类点头，他就忙不迭地抽开手，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大步佬无言地看着他，仿佛丝毫没放在心上。
“明天管家会审问你。到时候请你说，拉娜碰过了蛋糕。我也会作证看到她往蛋糕里加了东西。”
拉娜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仆，平常看来相当不起眼。
精灵眯起眼睛：“这就是你的办法？诬陷另一个人？”
“不是诬陷，是她做的。”
“但你没有看到她下毒。”
大步佬惊异地看向精灵。
“您很肯定？难道您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蛋糕？”
“蛋糕摆到餐桌上后，我曾经离开过。”莱戈拉斯坦率承认，“我没有一直盯着蛋糕，但透过窗户，我一直看着你。你当时待在马厩里，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人靠近蛋糕。”
良久，人类那儿才再次传来声音。
“您……刚刚说，一直……看着我？”
人类知道自己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这样，但他就是脸红了。幸运的是，仓库里的光线足够昏暗，名为夜色的面具将他的窘态掩盖起来，不致被对方发现。
“不这样我怎么配合你的行动？”
理直气壮的精灵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湖里投下了多大一块石头。
“咳。莱戈拉斯。我有个友情建议。以后千万不要随便对人这么说。”
“‘配合你的行动’？”
“‘一直看着你’。”大步佬觉得有些脱力。他允许自己靠到垒起的木箱上，将话题转回来，“我没看到拉娜投毒，但她确实这么做了。我用自己的方式调查过。”
在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一个嫌疑人身上时，他可以暗中做许多事。得益于他在药草学方面受到的教育，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判断出毒物的成分。在仆人房中搜索之后，他在一个首饰盒的夹层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装着蓝色矿物磨成的粉末的小瓶。
“也许有人嫁祸呢？”
“我的调查事先无人知晓；大家都认定您是凶手，真凶没必要再嫁祸给别人。”
但精灵摇摇头：“我会被认定为凶手，是个偶然；假如我不是精灵，现在就是被害人之一了。真凶预测不到这件事；也许他的计划就包括设计一个替罪羊，并事先放好了毒药。虽然意外发生，但他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取回毒药。”
大步佬深深地看着金发之下那张神情淡然的俊美脸庞。他毫不意外精灵能想到这些，但又十分意外精灵会想到着一层。他接触的精灵们大多聪慧机敏，但心机不深。他们是看透世事的哲学家，但不愿去思考那些云谲波诡的阴谋。
这片绿叶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对一些事他这么单纯无知，却又常常在无意中显露出历尽惊涛骇浪才会有的通透。
人类深吸一口气，暂且抵御住探究这满是谜团的精灵的渴望。
“您说的确实有可能；不过我的功课也不只这一点。”
第五章
当女仆拉娜进入大步佬的视线之后，他没有急着下结论。凡事总有个因由，拉娜又有什么理由给小男爵下毒呢？她与男爵无冤无仇，就算男爵死了，对她也没有好处。
事实上，假如男爵不幸离世，最大受益者不在这座大屋之内。
“管家一直在防备的，是男爵的叔叔。”
“是因为遗产分配的问题？”
“唔，你之前也听到过传言吗？”
“没有。这很容易猜到。”
大步佬已经不会更吃惊了；虽然他还是很纳闷：为什么才到人类世界的精灵，会像人类一样去思考利益问题。
“米亚涅，这是他的名字。男爵的父亲是他的兄长，理所当然地从继承到了伯爵的封号和封地，而身为小儿子的米亚涅只得到一幢房子、一些财产和一个骑士头衔。”
“为什么不平分？”
果然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精灵。大步佬解释道：“这是刚铎的法律。假如父亲有多个头衔，那么，长子得到最重要、最显赫的一个，次子得到次要的，以此类推。但封地通常只有一块，所以只给长子。其他财产以此分给其他儿子。有时候，父亲的财产不多，长子以外的儿子只能背起包袱离开，另寻生计。”
“唔……”
“而男爵的父亲在三年前意外去世。”
三年前，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小男爵也是在那个时候落水的。
“伯爵以上的封号只能在成年之后接受；在此之前封地应由可靠的人代为管理。实际上‘男爵’这个的头衔是刚铎宰相特别赐予的一个不世袭爵位，目的就是保护这孩子。至于代管人，是宰相特别指定的，由老管家担任。”
“也是为了保护哈里斯？”
“我猜测如此。”
“所以，假如男爵在成年前死了呢？”
大步佬从对方的眼睛里知道，精灵已经猜到了。
“是的，会转由米亚涅继承。”
“成年之后死呢？”
“封号和封地都将收回王室，米亚涅什么也得不到。”
“而哈里斯即将成年，生日就在——”
“没错，一周之后。”
毫无疑问，米亚涅是最大嫌疑人。那么拉娜同米亚涅有联系吗？
大步佬很快就想到了拉娜的弟弟。在和其他仆人闲谈的时候，他得知拉娜的弟弟没有固定工作，还是个好赌鬼，前些年常常跑来纠缠姐姐讨要钱财，拉娜没办法拒绝，几乎所有积蓄都被拿走，只能暗自流泪。不过，从去年开始，她弟弟就没再出现过。大家问拉娜，她也只说弟弟已经悔过。
“实际上，她弟弟被一个贵人看中，得到了一份固定工作，还有个不错的住处。”
“那个贵人就是米亚涅？”
“没错。依我看来，拉娜可能不单下了毒。或许是为了报恩，或许是因为弟弟被人掌握住，她成了米亚涅的眼线，负责将男爵的一举一动通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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