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都是你一个下午查到的？”
“我很想独揽所有功绩，但非常可惜，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行动。在这座府邸之外，许多同伴在帮助我。”
他微笑地看着精灵。
“怎么样，这些足够说服你的良心，允许你指控她了吧？”
“我说过了：我有誓言在先，绝不再说谎。”在昏暗的仓库之中，精灵的脸仿佛在微微发光，“没看到她碰过蛋糕，我就不能说看到。”
大步佬有些急了：“这样你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明白。你不能直接说出你的调查，因为一个马夫这么聪明，是会惹人怀疑的。我只有咬定另外一个嫌疑人，才有证明清白的可能。如果不这么做，我将百口莫辩，将背负杀人罪名。不过，这影响不了我。身体上，他们伤害不了我；至于精神上，就更不能了；再过百年，所谓的‘罪名’将随他们的去世而被遗忘。短暂的污名远比不上我的誓言来得永恒。”
“……唉！我早该清楚，精灵和他的犟脾气！”
“倒是你，别忘了自己的目的，”莱戈拉斯侧头说，“确定没有找错方向吗？你的那桩贩卖人口案子，有进展了吗？”
“我的朋友，”他并不是以调侃的语气在陈述这个词，“我确定自己的方向没错，也据此找到了一条可靠而宝贵的线索。事实上——”
“有人来了。”精灵忽然打断他。
大步佬迅速起身，从仓库门外将挂锁重新锁上，自己躲到了柴垛后面。
就在他的身体融入阴影的一刻，被孤独灯光笼罩的两个人从大宅边出现了。
“哈里斯？”
莱戈拉斯意外地看着来者。不知道是不是火光下的错觉，男爵的脸色相当苍白，但显得十分镇定，镇定得不像一个十岁心智的孩子。在他身后，管家握紧双手，眉头皱在一起。
“你没有下毒，我知道。”男爵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是你救了我。”
“原来是这样，”莱戈拉斯盯着他，“从头到尾都是演戏。你没有变回十岁。”
男爵愣了一下：“呃、是的。我希望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是有意欺骗。”
“欺骗的动机有很多种，‘自保’是其中最没有危害的一种。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知道些什么！”管家警惕地质问。
“从男爵中毒之后你的反应，很容易猜到。有人要暗害男爵，而他装傻是为了麻痹对方。”
男爵敬佩地说：“你果然很聪明……”
“而聪明的我建议你回去躺着，”莱戈拉斯看着对方有些摇晃的身体，“你似乎随时会倒下。”
“谢谢……”男爵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来，“谢谢你还愿意关心我。但有些话我必须说。等说完我就走。”
莱戈拉斯不太意外。对方不顾管家的反对，拖着尚且虚弱的身体过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表明自己没傻。
“你是精灵，对不对？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在一些典籍上看到过，我还学过一点点昆雅语……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见到了一个精灵！”
精灵轻轻颔首。
莱斯利男爵深呼吸几次，开口：“最迟明天下午，我叔父就会过来。他……就是想要害我的人。既然动了手，他就一定会过来验收成果，顺便接手爵位和领地。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直接同我翻脸，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年轻的莱斯利男爵深吸一口气，担忧的目光轻柔地落在精灵脸上。
“假如见到你，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把你带走。”
晨雾还没有散去，大宅里的仆人们就被嘀嗒的马蹄声吵醒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米亚涅骑士挺着胸扬着头，冲前来牵马的马夫发脾气：“谁让你碰我的马？脏兮兮的家伙，是谁把你招进来的？这个地方越来越没有贵族的荣耀和尊严了！”
大步佬耸耸肩，回到了马厩旁。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米亚涅，直到那个高瘦的身影进了大门。
管家一边整理领结一边跑下楼来。
“米亚涅大人，您怎么突然……”
“如果不是我突然来了，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米亚涅削瘦的脸上扯出冷笑，朝侄子的房间直冲过去，“哥哥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你们是怎么照看他的！要不是听到外边的传闻，我都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双方都知道这是睁眼说瞎话。消息要扩散出去，传到米亚涅府上，起码需要两天。他这时候过来，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
“不，我一直尽心尽力……”
“好了，我不想再听你的狡辩。我可怜的侄儿在哪儿？”米亚涅皱着眉头指着空空如也的粉红色大床，“至少让我最后见他一面。”他甚至没有浪费力气做出伤心的表情。
“非常抱歉，大人。虽然我尽力阻止，但少爷还是离开了；恐怕您见不到——”
“我知道他离开了！我要看的是他的尸首！”
管家夸张地瞪起眼睛：“天啊，尸首！多可怕的一个词！”
“什么意思？”米亚涅眯起眼。
“我还以为您是听说了那件事才来呢！少爷他离家出走了！”
米亚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离家出走？”
“都要怪新招来的随身侍从，不知道少爷都听他说了些什么，天天嚷着要看外面的世界！昨天晚上，他们趁我不注意，悄悄地走啦！”
米亚涅嘴角开始抽搐。他瞪着那双变形的眼睛，几乎像是要把管家吃下去。
“好、很好！”
只剩一周时间。那该死的小崽子只要在外边躲上一周，他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他没有问管家离开的方向，因为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甚至可能被误导。
他甩开管家，大踏步走出宅邸之外。
“放心，”他对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会替你把他找回来！”
他的骑士头衔因父亲的荫蔽而获得，但不表示他没有与之相趁的实力。靠着自己的混出的人脉，他组建起一支队伍，加入过公爵的军队，在边境上和南方袭扰者结结实实地打过几仗，抢了不少战利品，以此养活这些手下人。虽然现在他的收入已经不靠打仗，但这些人仍然跟着他，用武力确保人口贩卖链条的畅通无阻。
现在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搜遍每一个角落，找到哈里斯的踪迹，然后顺手解决掉；在野外，要伪装一起意外简直像喝水一样简单。
“等着瞧。”他阴测测地留下话，转身进了马车。动作要快，趁着那孩子没走远，他必须尽早解决这个隐患。
确认米亚涅离开，大步佬冲管家点点头，随他进了大宅。
在一个不起眼的仆人房间中，穿着便装的莱斯利男爵和莱戈拉斯正在等待他们。
第六章
“烛光最暗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烛台之下。”
大步佬的话令人信服。莱戈拉斯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一边，认同他的计划。男爵略微犹豫，看了精灵一眼，义无反顾地点头。只有管家还在反对，不过当那位“马夫”将计划条分缕析地解剖一边之后，他完全信服地同意，这个计划远比坐等家中严防死守要稳妥多了。
听到管家承认他在替米亚涅“收购”和“运送”人口的时候，大步佬并不吃惊。
在对米亚涅进行调查的时候，一些花边消息也进入了他的耳中：米亚涅大宅附近的村民都在传说，这位骑士老爷对少年少女有特殊的癖好；最惊悚的一个传言甚至说米亚涅是吸血鬼，会在晚上变身，寻找年轻孩子作猎物。这个版本的传言，甚至有板有眼地点出了他变成吸血鬼的时间——即一年前——并描述了过程：在米那斯提力斯，骑士觐见宰相之时，在国王的会客厅与一位相貌俊美无匹的青年相会，后者当然就是一个吸血鬼。米亚涅迷上了他，暗中打听他的住所，展开追求行动，终于打动了对方……
考虑到正是两年前，失踪人口中少年少女的比例开始大幅提高（在此之前，贩卖人口的目的是提供劳动力和性奴隶，即以成年男女为主），阿拉贡认为两者必有关联。
唯一的问题就是，管家到底是米亚涅的帮凶，还是凑巧掺和进来？
“我只是这个地区的一个链条。”管家叹着气，“为了掩人耳目，他需要别人代他出面。他用少爷的性命威胁，我不得不答应。”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管家对自己的行动不加掩饰——他打从心底希望这桩罪恶被人发现和阻止。
而大步佬意识到，一个深入敌人巢穴的大好机会正在对他招手。于是他立刻从躲藏处现身，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一开始的确有不少混乱和防备，不过在精灵点头保证大步佬的可信之后，男爵相信了他。
这一次，不需要隐藏，大步佬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男爵和管家伤心地咀嚼拉娜就是真凶这一消息时，莱戈拉斯的注意力被另一个词拉走。
“吸血鬼？”
大步佬面色凝重：“我也很担心这个消息。吸血鬼曾经是索伦的同盟。就我读到的历史，对瑟林威西的相关记载极少，索伦败亡之后她下落不明，很可能至今未亡，潜伏在暗影之中。”
他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
“或许你还有关于她的更确凿的消息？”
莱戈拉斯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步佬将内心的惊诧掩藏起来。贝伦和露西安的爱情故事在精灵中广为流传，为了帮助贝伦得到精灵宝钻，露西安假扮瑟林威西潜入安格班的传奇经历是精灵诗人喜爱的段落，眼前的精灵怎么会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真的有吸血鬼在这里，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他们比我们狡诈、自私、狠毒十倍。”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令大步佬吃惊又疑惑。他正想开口询问，莱斯利男爵说话了。
“并没有吸血鬼。事实恰恰相反——叔父在白城见到的，是一个精灵。”
“精灵？！”
“民间已经将精灵当做传说了，但与刚铎王室亲密的贵族们都更倾向相信他们的存在，因为最权贵的家族——比如宰相家族——偶尔能见到一两次精灵。我说的偶尔是指五十、上百年。
“叔父等待宰相接见的时候，就碰上了那么一次偶尔。一个精灵与宰相密谈，在离开时，被叔父看到了。”
大步佬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秘密，许多仆人和侍卫都看到了。”管家补充，“那位精灵据说是来自精灵领地的使者，在结束密谈之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白城。”
“他们知道是从哪个领地来的吗？”大步佬问。
“原来精灵还有不同领地吗？”管家有些意外，看向莱戈拉斯，“请阁下原谅我的无知。”
精灵摇头。而大步佬则有些失落、内疚。他怀疑或许是他的养父对他不放心，特意派来信使询问他的消息——他很久没有回去探望了。他也没有告诉过爱隆，自己从未对刚铎上层表露过身份。
“接下来的，就是我从一些只言片语中的推测了。在一个‘白痴’面前，人总是会掉以轻心，管不牢自己的嘴巴。”年轻的男爵自嘲地笑了笑。
“那次短暂的会面给叔父极大的刺激。一个永生的完美个体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所有最狂妄的想象化作现实落入人间……”他看了看莱戈拉斯，深呼吸，“他已经将祖父留下的荣耀、权力和财富视为囊中之物，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长久地享受这些——永远地。”
精灵、以及与精灵有密切关系的人类，都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从哪儿来的——他认为收集少年和少女能够帮他保住自己的时光。我不敢猜测他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但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他曾经在我面前恐吓过一次，说要抽干我的血喝掉，就像他对‘他们’做的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随口发泄，毕竟对一个‘傻瓜’，他犯不上认真。
“他的疯狂行动的最初起源正是精灵。我敢肯定，如果你——您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对您施行那些事。”
小男爵说完之后，仓库内一片静默。一段聒噪的蝉鸣之后，莱戈拉斯开口了。
“是这样吗？精灵单只是在人类面前出现，就能带来极大的刺激？”
大步佬小心地遣词造句：“或者说是一种压力。任何人在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时都会有这种压力，但大部分人都能够适应过来，只有极少数人会因此陷入偏执；这是因为魔鬼本来就在他们心中，任意一种刺激都会让邪恶释放出来。我敢打赌，即便没有这位精灵，米亚涅也会因为别的契机而变得疯狂。总之，你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
他忽然发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自和这位精灵见面以来，从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接收到的最温和柔软的一次。他更高兴的是，这番话起了作用；对方严峻的脸色显得轻松了许多。
大步佬微微一笑，让话题回归。
“关于怎么对付米亚涅，我有个计划。不过，这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
“是让我做诱饵吗？”莱戈拉斯说，“我同意。”
“呃、不是。”
但人类还是因精灵无所谓地态度而暗自吃惊。
“我认为这个时候，用男爵来担当诱饵，可能更合适一些。”
“什么！我反对！”
看看，这才是正常的反应。阿拉贡抬手示意大声抗议的管家和双手紧握的男爵稍安勿躁。
“或者说，不是用男爵本人，而是用消失的男爵。”
在米亚涅看来，这种关键时刻，侄子的逃跑才是正常行为，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心想弄死的小鬼根本就哪儿也没去，更没想到，这一切的真正目的，是把他那些爪牙调出去——在茫茫四野毫无头绪地寻找能移动和藏匿自己的大活人，不是件简单的事，当然需要大量人手。
4/18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