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驰靠过来,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是你的亲兄弟?你会推我下车吗?”
“推你下车?下什么车?”
“就是被坏人追杀,全家坐车逃命,必须推一人下车,你会推我下车吗?”
“哦——”金贵长呼一声:“那当然不会啦。”
“假设,必须推一人下车,你把你媳妇推下去了,因为她是外人,媳妇还以再娶,你是这个逻辑对吧。如果还是太重,必须再推一人下车,你会把我推下去吗?前提是我是你的亲兄弟。”
金贵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不再推一人下去,全部会死。”
“那也不会,死就死咯,要死全家一起死,也比独身上路的强。”
高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昂头大笑那种,金贵完全是蒙的,就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再低头时,高驰竟然哭了,也没说哭得多么夸张,但他的眼角竟然流下泪水,这什么情况?是听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所以笑着笑着就哭了吗?
高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坐在那里,眼里闪动着泪珠子,他随手抹了一把泪痕,道:“不管你是骗我的,还是真话,我都很感动,我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金贵立即说:“当然是真话,我从不骗人。”
“真假不是靠嘴巴说的,要坐车逃命的时候才知道。”
金贵扎巴一下嘴:“那可没机会,首先你不是我亲兄弟,也不是我亲人,再说咱也没机会坐上那辆逃命的车。”
“……”
金贵借机提意:“就冲咱俩长得像兄弟,不如结拜吧!?”
“不行。”反应很强烈,立即拒绝。
金贵:“……”就没搞懂为什么?刚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如果要招他做妹夫,俩人先结拜一下,不是亲上加亲吗?
高驰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点重,就道:“金贵哥,你是主子,我是卖给你的奴隶,咱俩们不能结拜。”这是他唯一想到的拒绝的方式。
金贵当即:“哦——”也对,又开始啄磨着,如果要招他做妹夫,肯定得把卖身契还给他,他这么有本事,只要对二妹好,小日子也能过得挺幸福。
高驰见他不说话了:“金贵哥,你生气啦?”
“没有,我这么心胸开阔的人,怎么可能生气。”
“……”
“还没问你呢,你跟托托老爷和官督大人说了些什么呀?”
高驰正色道:“其实我也没说什么,有理有据,没有使用军械,这一条很明显的划分。你们打架使用的全是农具,就是说破了天,也不能划到械.斗。我只是条理分明地将此事说出来而已。官老爷自然能分辩真伪。”
“哦。”
“金贵哥,这次打架是你策划的吗?”
“也算是吧,不完全是。”
“嗯,不管你们谁策划的,想必都计划了数年之久,很成功,策划人拧得很清楚,没有军械,看来是熟知律法的人。”
金贵笑起来,很得意:“那当然,诸郡县达鲁花赤及诸投下,擅造军器者,禁之。诸都城小民,造弹弓及执者,杖七十七,没其家财之半。”
高驰点点头:“所以,我也没费什么功夫,只要把事情经过查清楚了,官府自然会放人。”再正色道:“如果搜出你们私藏军械,刀、枪、剑、弹弓、箭努、甲胄之类的。哪怕只找到半片甲胄,我就没办法了,通天的本事也帮不了你。”
金贵捂着笑得很欢:“那还用你说,这些我都懂的。”
高驰也笑起来,话风一转,又问:“你们都不识字,是如何熟知律法的呢?”
“……”
“诸郡县达鲁花赤及诸投下,擅造军器者,禁之。诸都城小民,造弹弓及执者,杖七十七,没其家财之半。这是律法的原文。你连一首完整的诗词歌赋都背诵不出来,怎么能背诵出完整的律法呢?”
金贵挥着小拳拳要去捶他:“我不识字,有人识字呀,外面摆摊代写家书的穷书生,个个都识字的,我花点钱,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高驰笑着躲。
“哎哟……”金贵叫唤一声,用力过猛,扯动了伤口,痛死了。
高驰赶紧让他乖乖趴好,别再动了,你现在在养伤。
金贵又交待了几句,无非是让他明天去买新衣裳,挑好一点的买,钱如果不够,再回来找他。
高驰应了,回到自己的小床,却是翻身到半夜,才深深睡去。
这晚,金贵失眠了,一来屁股的伤痛未痊,二来有些患得患失,好像高驰是他发掘出来的一个宝藏,现在这个宝藏开始发光了,被其他人看见,他想继续把宝藏占为已有,就必须做出牺牲。
在他看来,最稳固的方式就是联姻。
但同时,金贵又很纠结,他不希望二妹这么早成婚,二妹身体差,小时候生了几场大病差点没养活,据算命的说,二妹的命根子弱,过早成亲,会影响夫家的运程,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也因此至今没有人上门提亲。
二妹的性子平和温顺,因为常年服药,也看淡了姻缘,曾多次提出不嫁。
没有丰厚的家底,上门婿不好招。
现在不一样了,高驰要文采有文采,要本事有本事,只要婚后对二妹好,他也乐意将高驰招上门做妹夫,同时又担心二妹嫁人后吃苦,也心疼妹妹,总之各种难以取舍。
……
次日一大清早,高驰就起身要扶金贵哥下床小解,又去后厨房端鸡蛋粥,还拿着勺子要喂他喝粥。
金贵哪里习惯让人侍候,连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喝,又崔促他去市集买新衣裳。
……
第5节
时间临近晌午,高驰才回来。
他推开屋门的时候,见桌边坐着位妙龄少女,一惊,还以为走错了,立即退出来,又听屋内金贵在唤他。
高驰只能再次推门进去,然后他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看那少女一眼。
也不能怪他这么小心,以他从小所受的教育而言,并不太看重男女大防,但他现在住在万家庄,就必须尊这边的礼仪,在这里,除了五十岁以上的老妇,他就没见过年轻女眷。
庄里人把女眷照顾得很好,打群架以前,安排女眷躲到地下粮仓,所以他就很注重回避女眷。
金贵看到他:“哎,我让你去买新衣裳新鞋靴,怎么你没买吗?”
高驰走拢床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铜镜,道:“我买了这个。”
金贵看到小镜子,再看看高驰:“你不是吧,逛了一上午,就买了这东西,剩下的钱呢?”
“没有剩下的了。”
“啊——”金贵大惊,再仔细看这小镜子:“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多钱,就买一破镜子?”
高驰十分宝贝的样子:“这怎么是破镜子呢?这可是好东西。”
金贵拍拍脑袋:“完都完了,我竟然相信你,给你钱让你自己去买,明明可以换一身行头,这么多钱,就买一破镜子,还说是好东西,你是上当了吧。”
“没有呀。”高驰把镜子拿手里,对镜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面铜镜特别清晰,是按古法打造……”
“停,停,停。”金贵打断他的话,心道果然“落魄的少爷也是少爷”,古人诚不欺我,算了,以后不能给他现钱。
“那什么,今天有正事跟你商量。”
“嗯,什么事。”
金贵笑得特别慈祥的样子,指了指他身后坐桌边的姑娘:“这是我二妹,你见一下。”
原本的计划是让他穿上买来的新衣裳鞋靴见二妹,现在这计划泡汤了。
高驰回身作揖,道:“姑娘有礼。”
二妹福了福身:“公子有礼。”
高驰看着眼前这位姑娘,这眉眼,这容貌,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这一刻他的表情有点呆滞,他想,如果我的女儿身,或许就是这副容貌吧。
二妹的眼睫毛微微闪动,然后眨巴眨巴,再抬手捂嘴微笑起来,脑袋一缩,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金贵看清了二妹的表情,知道有戏,就笑道:“高驰,我想让你做我妹夫。”
二妹将脑袋直接埋到袖子下面,羞得脸都红了。
高驰没应对过这样的局面:“妹夫?什么妹夫?”
金贵继续笑:“二妹今年十六,尚待字闺中,父亲不在,所谓长兄如父,我这个做兄长,觉得你很适合……”
高驰立即就听懂了,大声道:“不行——”
二妹的表情一怔,瞬间变了脸色,看着要哭了……
金贵更是震惊无比,昨晚已经做了感情上的铺垫,竟然,今天竟然被高驰一口回绝,还回绝这么彻底。
不是没想过他会拒绝,但没人把话说这么死的,要是不同意,大可以说些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再不济说点已经订过娃娃亲,何况他也打听过了,高驰亲口告诉他过,没有未婚妻,甚至娃娃亲都没有。
高驰知道话说重了,但他觉得,有必要,而且必须要说这么重,不能留一点退路。
“金贵哥,你是我的主人,我签了卖身契给你的,主仆有分,尊卑有别,我怎能娶你的妹妹呢?”
“哦,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呀。”金贵拍拍脑袋,道:“此事你不担忧,我既要招你做妹夫,便想好了,我把身契还给你,你便是自由身,你我不再是主仆关系,不是两全齐美吗?”
“不行。”再次拒绝。
金贵:“……”
二妹:“……”
高驰咬牙想了想,道:“金贵哥,我叫你哥,表面上你是主,我是仆,实际上我把你当兄弟,我把你当亲兄弟你懂吗?我爹娘已经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把你当亲兄弟不好吗?”
金贵:“……”
“我不能娶你的妹妹,因为那是你亲妹妹,你亲妹妹也是我亲妹妹,我怎能娶自己的亲妹妹呢?”
这话跟绕口令似的。
“那什么,我亲妹妹啥时候成你的亲妹妹了?”
高驰:“我把你当亲兄弟,你亲妹妹就是我亲妹妹。”
“……”
高驰径直走到二妹跟着,做揖,道:“姑娘,你瞧我的模样,长得像你哥吗?”
二妹点点头。
“恕在下直言,还请你想一下,你能接受朝夕相对的丈夫与自己的亲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吗?将来你的孩子出生了,也会问你,娘亲,为什么我爹长得跟舅舅一模一样呢?”
二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那些村头街尾的长舌妇人最喜欢道人是非,整日说些东家长西家短,才是她们的爱好。你不怕她们背后指指点点?说你与自己的亲哥哥……”
二妹的脸色一变,这是她之前没想到的,完全有这个可能呀。
虽然哥哥告诉他,这个高驰是外人,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外边的人不会这么认为,各种流言都有,还有人说他是阿爹以前在外风流留下的私生子啥的。
二妹的眉毛已经起皱起来了,担忧地看着大哥,已经改主意,不愿意了。
金贵叹道:“好吧,还是你想得长远,这事是我草率了。”
高驰暗中松口气。
二妹却张了张口,柔声柔气地说:“哥,其实我有个想法。”
“嗯,你说。”
“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姐妹,阿珠姐姐你晓得的……”
金贵一听:“哦,我当然晓得,阿珠比你大一岁,今年十七……”
高驰立即说:“不行,我不娶任何人。”
金贵当场翻脸,怒道:“真他妈不识抬举,让你娶谁就娶谁,不同意就卖你去牙行。”
高驰缓了缓情绪,放低姿态,道:“谢谢你抬举我,实不相瞒,我命不久矣,娶谁就是害了谁。”
金贵的眼睛将他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气色正常,不像生了重病的样子。
“我说的命不久矣,并不是身有重病。金贵哥莫要忘了,我是有罪之人,只是现在尧幸还活着摆了。我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能活一天是一天,能活一年是一年,哪里敢许人终身与人白头呢?”
金贵就不说话了。
“我珍惜与金贵哥相处的日子,也愿意继续这样下去,但我真的不能娶妻,不是我心高气傲,而是不能害了清白的好姑娘。”
金贵的气势已经没了,叹道:“好吧,好吧,此事就这样吧,二妹你先回后院,其余的事情再说吧。”
二妹要退下,高驰又说:“今日屋里发生的事,姑娘不可与旁人说,更不能说是我拒绝了亲事,只须告诉别人,是你没瞧上我,如此摆了。”
这话没说错,不能说男方拒绝,那样女方没面子,二妹想了想,点头应了。
……
生活还在继续,万、陈两家以前的班主在狱中上吊自尽,官方的说法是这两人谓罪自杀,既然有“谓罪”二字,按照律法,有罪之人死后不能厚葬,领回尸首只能草草埋掉。
金贵在床上趴了三天,屁股的伤已经结疤,一刻也闲不下来,跑到老班的坟前叩了三个头,接任了新班主之位。
做了新班主,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振万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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