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洛尔每天早上进入他的帐篷里的时候,这些话语都枯死在梅斯罗斯的喉咙口。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见到芬巩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试图在这无休止的循环中对时间做出某种记录,试图记住某些值得注意的时刻并在脑海中的日历里标注它们的位置。但是他早就失去确切的时间概念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离开芬巩的,不过他记得当时他们的同盟开始稳固,他们的军队开始集结。他离开时看着芬巩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城墙上,梅斯罗斯逐渐看不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但他发间的金丝仍在阳光下闪着光,尽管这肯定是他自己的想象。和这些回忆相比时间本身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凭记忆复刻出芬巩的信了,甚至包括那些在提利安时期就一直困扰着他的乱涂乱画。
他想他,非常想。这种思念带来的痛苦甚至比他身上留下的桑戈洛锥姆的伤痕还要更深更重。那些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曾让他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伤痕,那些压力和空虚阻碍了他拿剑,还带来了会在严寒中剧痛的关节,这些记忆仍在他思维的某个禁锢它们的角落里徘徊。但是芬巩,他亲爱的芬巩,早在桑戈洛锥姆触碰到他之前就存在着了。芬巩找到了他,然后在那片悬崖上拯救了他,并且在此后湖畔的几个月漫长绝望的修养期里再次拯救了他上千次。
“就算你从此以后再也走不了路,就算你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挥剑——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会发生——但作为对你无可救药的固执的了解,我不会放任你沉溺在痛苦之中。我永远不可能这么做。我可以成为你的拐杖,成为你的仆人和侍从,如果我有这么做的必要的话。”
“诺多的至高王储不应该屈尊成为这样一个悲惨可怜的东西的贴身仆人。”
“什么悲惨可怜的东西?提耶科又带了一只野兽放在这里吗?我只看到我最亲爱的朋友正在从一场完全足以杀死他的磨难中恢复过来。每次我都为你依然活着并且依然能忍受我的存在而欣喜若狂。”
“忍受?”
“我知道你很累了,但你控制着自己保持清醒,因为我完全没法闭上我的嘴。”
“我不会让你保持沉默的,无论如何。”
“哦,我亲爱的罗珊。”
这段记忆毫无征兆地浮出水面。梅斯罗斯眨了眨眼睛以抵御眼周的刺痛。
他想再一次见到他。
他又克制了自己三个循环,他不假思索地发布命令,将之前的设计转交给库茹芬并忍受着他怀疑的目光,直到他们开拔后他被其他新出现的问题引走注意。这也让梅斯罗斯避免了他的审问。但在每一次睁眼的时候他的一部分都向往着西方,绝望地等待着微风中传来的银号角的声音。
在第四个循环里,他打破了这个规律。
梅斯罗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然后朝着他几周前发现的一个战线上的缺口尽全力地驱策着他的战马。
他尝试了三次机会才到达了安格班前的大平原,他听着战场的声音登上山顶,然后看到了一场大屠杀在他面前展开。
他抵达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炎魔用鞭子捆住了芬巩,然后勾斯魔格把他的头盔劈成了两半。
他的战马自行立起了身,而他并没有控制她,他做不到。他的手无力地握在缰绳上,目光紧盯着芬巩倒下的地方。他看不见他的身体了。它被战场上的迷雾、鲜血、泥土和四处横列的尸体掩盖。
他看不见他了。
他有猜到芬巩一定是死了,战斗的浪潮转向梅斯罗斯的时候肯定也转向了他。那个芬巩,那个勇敢、果决、愚蠢的芬巩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才有可能撤退,并且即使是这样,他也会一直坚守着后方直到自己再也无能为力为止。
他知道芬巩一定是死了。但是,哦,他曾怀着怎样的希望啊。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希望有多容易变成叛徒,可以背叛得多么迅速。
他看不见他了。
他想也没想就催促着自己的战马前进。他必须找到他,他正躺在泥泞中被践踏进泥里,他的旗帜被撕毁散落在他身旁。他必须找到他。他不该待在那里。
一阵马蹄声迅速逼近他。梅斯罗斯还没来得及回头越过他的肩膀看一眼,一个重量就撞到了他身上。他被撞得飞了出去,撞离了他的马。他周围的世界瞬间模糊不清起来,地面正向他靠近。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落地的重击打乱了他所有的呼吸。梅斯罗斯本能地抓起他的剑,抬起手臂格挡住袭向他咽喉的剑刃。他试图起身赶走正抓向他脸的奥克,但是这个生物很固执,并把他用剑的那只手按在了草坪上。
梅斯罗斯朝他们怒吼了一声。他的另一只手臂疯狂地摆动着,手臂的前甲撞上金属发出了尖锐的撞击声。这是一个简短的缓冲,但是足以震到他的敌人让他们犹豫。只需要这一瞬他就可以爬起来掀翻他们,并用剑把他们狠狠地钉在草坪上。
“大人!梅斯罗斯!”
梅斯罗斯眨了眨眼睛。他的近卫队长正被他固定在身下,他的剑抵在她的喉咙处。愤怒和苦涩涌上了他的喉咙,他让自己从她身上离开,剑随着一声闷响掉在了泥地上。
“莎尔玟(Saelwen)?”
莎尔玟坐了起来,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她严厉地瞪了梅斯罗斯一眼,“在所有供您选择的愚蠢、鲁莽、不计后果的事情中,这就是你所选的?你还能再傻一点吗?你可能会被杀掉的!”
梅斯罗斯看着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莎尔玟掸掉了她胸甲的灰尘,“当然是因为一定要有人去追你,阻止你做一些蠢事。”
魔苟斯负责袭击他们的那一半军队在他们身后形成了黑魆魆的一片,他之前通过的缺口早就闭合了,“你是怎么——”
“你给敌军留下了一个相当大的突破口,”莎尔玟评价道,“大到足够我们跟随了,虽然还是费了些功夫。”
梅斯罗斯环顾四周,但他们是仅有的两个夹在两支势不可挡的军队之间的低谷中的人。“他们给了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通过,”莎尔玟说,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为了让我赶上你。”她脸上有了一丝懊恼,“我为将您从马上撞下来这件事道歉,大人。我当时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她站起来,拿起她的剑并研究起了战场,“我想如果时机正确并且我们有足够的运气的话,我们可以在右翼杀出一条路然后和后卫回合。”
梅斯罗斯回头看向芬巩倒下的地方。在他把目光移开过一次之后,他已经不能准确记起他最后一次是在哪里见到他的了,“这不重要,你可以离开,卫队长,祝你好运。但我会留下来。”
“大人。”莎尔玟抓住了他的手臂试图拽他站起来。梅斯罗斯让她拉起了一点,然后他跪坐在了泥地里紧盯着他最后一次见到芬巩的地方。“梅斯罗斯,”莎尔玟恳求道,“拜托,我们可以撤退,我们可以再召集一股力量。您可以继续战斗。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战胜他,那一定是您,大人。但我们得先离开。”
梅斯罗斯摇了摇头,“这不重要了,”他平静地说。
莎尔玟在他面前俯下身,“拜托了,”她低声说道,“我们需要您来领导我们。”梅斯罗斯没有回答,莎尔玟跟随他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当她再次转过头看他时,她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悲伤和同情。
“他死了?”她轻声问道。
梅斯罗斯点了点头,“我必须知道。我必须——我必须见他。我——我只是——”
令他恐惧的是,他感觉到一滴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他走了,”莎尔玟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说,“我很抱歉,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但是他死了,而且他不会希望您为了他放弃生命的。”
然而芬巩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梅斯罗斯想着。从澳阔泷德到桑戈洛锥姆的悬崖,到现在他的身体被践踏进一片梅斯罗斯看不到的泥泞中。
他可以修正这一切。他必须这么做。
“大人?”莎尔玟问道。梅斯罗斯意识到他刚刚把那句话大声说了出来。
风带来了正在逼近的军队的臭味。他判断在他们被发现之前最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莎尔玟,”他说,“我需要你相信我即将说的话。”
“我是您忠诚的近卫队长。”莎尔玟在他面前跪下,“给我一个命令,我会遵守它直到世界的尽头。”
梅斯罗斯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纠正这一切,通过某种方式。因为我已经经历过去的几天很多次了。”
他匆匆忙忙说完了一个在他自己听来都很不可信的解释,结束的时候莎尔玟沉默了。“该死,”她最终说道,“该死!”
“我没有在……”
“我相信您。”莎尔玟看起来很坚定,她一直都有着某种能看穿本质的正直,这也是梅斯罗斯最初提拔她的原因之一。“您提前知道乌方的背叛,魔苟斯的军队何时何地会袭击我们,您预料到了他的每一个举动。”她的嘴角拧出一个笑,“说实话我曾经怀疑您做了什么预言性质的梦,但你所说的确实……很合理。”
梅斯罗斯呼出一口气,“然而我依然无法获胜。”
“您只是暂时没有获胜。”莎尔玟瞥了一眼周围入侵的军队,“如果不是因为龙的火焰,我们完全可以把魔苟斯的军队按在地上摩擦。您每一刻的调兵布局都完全胜过他,而且我想您正在研究解决龙的办法。”
“通过库茹芬。”梅斯罗斯承认,“但是他……很难对付,而且也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案。”
莎尔玟思考了一会儿,“这是我们第一次有这样的对话吗?”
梅斯罗斯挥了挥手,咽下了他一想到后卫们还在他身后战斗就涌上来的罪恶感和恐惧。他希望他的兄弟们正在指挥着部队撤退,而不是试图砍出一条通向他的道路,“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我不会轻易放弃我的人民。”
莎尔玟看向她的身后,看向芬巩的军队战死的泥地,“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多少长时间了?
“我记不清了。”
莎尔玟呼出一口气,“您打算救他。当然,还有赢得这场战役。但是您来到这里是因为您想救他。”
这不是个问句,这也永远不会是一个问句。不管怎样梅斯罗斯点了点头,“我来得太晚了,我知道已经太迟,但我得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莎尔玟点头表示理解,“如果我处于您的位置,并且是我的妻子正带领着我们的其他人在远离我视线的地方作战,而我又有着自己不该放弃的职责,我想我可能会担心到发疯。”
梅斯罗斯摇头,“这不能等价而论。”
“为什么,因为您和芬巩大人只是确定了关系,但是还没有结婚?”莎尔玟挑了挑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现在轮到梅斯罗斯震惊地盯着她看,“我——你——什么?”
“我知道您以为这是一个秘密,大人,但这其实相当明显。”莎尔玟咧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希姆凛的许多人都已经猜到了,但我们是您忠实的附庸,所以我们会尽我们所能保守您的秘密。”
梅斯罗斯又盯着她看了更久,“我们不是——”他的声音嘶哑道,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我们没有确定关系,”他说,“我们甚至没有——”
莎尔玟张大了嘴,“您是想告诉我,您和芬巩大人不是情侣吗?”她呼了口气,然后眯起了眼睛,“但您确实爱着他。”梅斯罗斯瞪着她,而这显然给了她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为什么?”莎尔玟问。“他也爱着您,他肯定爱着。然而你们两个甚至没有……为什么?”
反正莎尔玟半个小时后就不记得这次谈话了。“因为时机,”梅斯罗斯平静地说。“即使是在提力安,我们也知道……我父亲不可能容忍他的长子爱上他半兄弟的儿子。芬国昐也不会允许芬巩把自己和费艾诺的家族绑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裂痕只会加深,直到和他保持朋友关系都变得困难,更不用说其他……更多的了。”
两片海岸之上的诺多们都记得费艾诺的名字,没有人会惊讶他会是一道无人胆敢尝试跨越的障碍。但是人们忘记了芬国昐是费艾诺的兄弟,忘记了费艾诺灵魂中燃烧的那团火焰在芬国昐身上仅仅是被隐藏了起来,而不是被扑灭。梅斯罗斯不会和他的父亲做对,但是芬巩也不可能用他所拥有的勇气来背叛芬国昐。
“在桑戈洛锥姆之后……”梅斯罗斯呼了口气,“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知道我依然爱他。但是我……那几个月以来甚至不能独立行走。有时我完全无法忍受他的触碰,就连他的声音也会让我回到悬崖边。有时我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精心制作错综复杂用来彻底摧毁我让我再也无法振作起来的幻觉。”看到莎尔玟的表情,他苦涩地笑了笑,“我无法像他应得的那样爱他,不能以我们共同希望的那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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