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榕不信这种文绉绉的调调,不过能让李非觉得无语的事情他倒是很乐意蹲半个小时的点儿。
李非:你很闲吗?
谢榕:看到下面的卡片了吗?
李非又拍了张传给他,上面写了很随性的四个大字“好好吃饭”。
李非:饭呢?
谢榕没急着回他,等手机发出一声震动才背过身发了个语音:
“白壳的那个是你的,独一份儿。”最后几个字儿咬着重音,把烟火气的柴米油盐说得像是多么珍重一般。
谢榕喜欢胡乱撩拨,有意的无意的,从来不知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道理,他长得像个浪荡子,放人群里也是出挑的烫眼,说话温声细语,半分喜欢能说出八分真诚,饶是没有自恋癖好的人也常常被唬住。
只是这通天的本事到了李非这儿全都失了效,像是碰上了同行,不管谢榕撩拨了几分他全都收着,不评价不回应,没有一点声响。
谢榕看着安静的界面没什么情绪起伏,他知道李非会躲着装作没发生,所以谈不上失望。
安静了会儿对面有了动静,李非问他吃饭了没。
谢榕:在吃,聚餐。
李非:在哪儿。
谢榕:堂水沽。
李非:那儿的素食很有味道。
谢榕:常来?
李非:老板是我朋友。
谢榕:可以打折吗?
李非:以为按你的性子要问我免单。
回完最后一句谢榕就放了手机,他们主任激情澎湃地演讲引得上菜的服务员不怎么显眼地往那儿看了几眼。
阮效玉来得有些迟,水到了一轮才赶着点儿进来,老头儿不知道俩人最近的事儿,按着以前的惯例让阮效玉坐到谢榕边儿上,阮效玉没说什么,点点头过来了。
他不是能藏事儿的性格,坐那儿安静地吃自己东西没搭话,等到了中途的时候才叫了声谢榕,他喝点儿酒,声音有些软绵绵的劲儿。
“李非昨天回去还好吗?”
谢榕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可以自己问他。”
阮效玉没恼,朝他笑了笑:“小榕,你还是告诉他了?”
“什么?”
“早上李非问我,昨天是不是知道徐云书会过去。”
谢榕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突然觉得有些烦,阮效玉心里那根儿天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偏了过去,却时不时地还往他这边压一下,谢榕没否认,垂着眼挑眉把锅全揽自己身上,他也想知道阮效玉到底能试探到什么地步。
两人安静着,服务员从后门绕进来朝他点点头,拿走桌上的杯子另换了一个放上去,阮效玉晃了眼杯子微蹙下眉头但没说什么。
谢榕把杯子拿起来,桌上放的两个手机同时亮了,他扫了眼阮效玉,看对方匆忙地把徐云书三个字遮住,谢榕垂眼拿起手机,是李非发过来的。
“杯子是我大学时候选错课做得手工,那教授说有瑕疵的杯子镀上银可以散厄运。”
“我觉得那个花店老板跟我一个老师。”
玻璃杯子跟其他的没什么差别,不过杯沿的边儿没那么透明,里面是灌了层银水,谢榕看着杯子笑了笑,他常给人准备惊喜,不过自己倒没那么喜欢,不懂那种把控不住的失控感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他抿了下杯沿,可能有些明白,就像是一顿期待值拉满的大餐和一块偶然得到的蛋糕的差别。
这几天忙得时候多了,谢榕有几天没跟李非联系,其实平常不忙的时候他们也没那么多话可说,他进病房看了看梁天,出来的时候被梁天妈妈喊住塞了个饭盒。
梁天昨天晚上又做了个手术,护士医生没忍心说,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个小病床上的快乐时光一直在逼近倒计时。
谢榕倚在门上透过玻璃看着梁天,小小一个肉球,昨天身上还插着管子,这会儿吃得开心了倒是比他妈妈还能笑。
他避开眼从兜里掏出来震动的手机,是研究院那姑娘给他发的。
一张照片长图,不重样的主食点心,谢榕认得出来那是阮效玉的手艺,这么些年他吃得似乎比李非还多。
他扒拉两下翻到最后一张,阮效玉跟李非凑得很近,角度问题看不清在做什么。
谢榕呼出口气,锁屏关机,踱步到长椅上,他捏捏眉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疲惫卷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见他一脸难言:“小谢医生,你妈妈...”她顿了顿直接拉起来谢榕。“你快去看看吧。”
第十九章
谢榕那年十九岁,大二暑假跟着一起去腾山支教,班里同学还惊讶来着,说早知道小谢要去,死也要争取个名额,谢榕笑问是不是拐弯抹角骂他以前不参加班级活动呢?
大学学分对课外活动有要求,但谢榕去支教其实就是心血来潮,说不上什么目的。
腾山很穷,大路都是需要爬坡的陡路,庄子里几百户人家,只有张和杨两个姓氏。支教的学校在腾山半山腰,收着四面村庄的孩子。
谢榕跟同学被安排在一个学校西面的一个大通铺,男女之间只有个粗布帘子隔着,每天抽签去山下取水,也算是苦中作乐。
谢榕教六年级的数学,点名的时候第一个喊了张礼,跟其他小孩儿不太一样,张礼不高,长得却白净,扑闪着睫毛俩眼珠子黑亮亮地看着谢榕,唇红齿白的,谢榕把他当成个小女孩儿。班里小孩儿哄堂大笑,有怪叫的有喊妹妹的,张礼低着头半天憋出来句“我是男的”,声音比一般男孩儿沙哑一些。
谢榕顿了顿,朝他点点头说了句“对不起”,张礼在家排行老二,下面两个弟弟,生得不讨巧,性格硬邦邦地更不如嘴甜的让人喜欢,还有男生女相,在那种封闭落后的地方像是天生的缺陷一般。
因为第一天的失误,谢榕对张礼多了些关注,有时候看他一个人躺在角落里的时候会叫上他一起去吃午饭,时间久了搭话的机会也多了些,他还是话不多,不过偶尔会给谢榕带些东西,一节莲藕一把莲子,在腾山遍地都有的东西,不过却要张礼早起一个小时去摘。
支教快要结束的几天,凌晨闭塞的村子里突然来了辆马车,男人们吵吵嚷嚷地从泥地里抬出来个男孩儿,身上盖着块破布,在山脚下被人强暴了,发现的时候出气比吸气多。
张礼躺在医院里不知死活,村子里的男女只顾着讨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强暴有多么稀奇,比起凶手大家觉得张礼更应该抬不起头,连张家父母都这么想,他们把剩下的孩子关在家里,警察来问嫌疑人,他们只矢口否认张礼被强暴的事实,当发现两张嘴掩不住科学手段下的事实,就跪下来哀求警察,说以后在村民面前没法抬头了。
这事儿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警察见得多了,偏僻的小地方比起发达的大都市没有那么多得禁锢,可没了限制人就会追逐最原始的本性,在这种类似于大宗族的村落里,抬头低头看见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脸面的大小决定着生存空间。
其实看热闹的人倒也说不上多坏,他们觉得新奇觉得惊讶,一切的思考遵循着村子里的原则,说出来的话没有恶意,可是没有恶意不代表不伤人。
张家父母被伤了心,所以抛弃了那个让他们丢了脸面的老二,张礼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面前就只有谢榕一个。
他没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话,要跟我走么?
张礼还是闷闷的,满脸的红口子也遮不住眼睛里的木劲儿,半天点点头从枕头下摸出来个纸包递给谢榕,就剩一颗了,你还要么?
谢榕站在病房前闭了闭眼,刚刚在电梯口看见了张礼,那人皱着眉看他半天却什么也没说,扭头钻进了人流,他走得不快,跑两步就抓到了,但谢榕没去。
他上次见到张礼这种眼神还是带他坐上离开腾山的汽车的时候,张礼就这么看着他,说能不能不让他爸妈来送,村里的人会因为自己看不起他爸妈,谢榕盯他半天收回了嘴边的话,他把张礼书包拎起来说走吧,没告诉他张家父母赶来不是为了让他路上小心,没告诉他在医院住的半个月里窗户外没有偷偷看他的人,也没告诉他那对父母在警察面前撒泼打滚不是为了找到凶手,他们嘴里哭着喊着的全是张家只有三个孩子,从来不认识那个没上过户口的张礼。
病房里很安静,跟平常没多大区别,床头桌上放着个保温盒,白粥里煨了鸡蛋,那是张礼的习惯。
和以前不一样,姚履贞这回没露出来跟刻脸上似的假笑:“来了。”
“你跟张礼说什么了?”谢榕开门见山没跟她绕虚的,他跟姚履贞玩儿不上,现在也没那个心思。
“告诉他一些真相罢了。”姚履贞从床上撑起身子,掂了掂饭盒又放下,突然地朝他一笑。“我能说什么,就告诉他这么些年没有抓住那个强奸犯并不是因为警|察的无能,而是因为他的那对父母在看到儿子一丝不挂的躺地上的时候,只想到自己会被村里人笑话家里多了个二椅子,第一时间去破坏现场痕迹,而不是去打急救电话,可他却为了这对觉得被他丢尽脸面的父母而心甘情愿地背井离乡。”
谢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恍惚间回到了五岁到九岁那个区间,姚履贞还不能像现在这么平静地说出刺激神经的话,她会尖叫会发疯会乱扔着东西歇斯底里,那也是谢榕最渴望靠近姚履贞的时候。
他努力理清头绪,开口却有些沙哑:“你从哪儿知道的?”
“虽然不想承认,可你是我儿子,这辈子最容易打听到的就是关于你的事情。”她偏头一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被亲人伤害的痛苦吧,可他还对帮凶牵肠挂肚了这么多年,全因为你的一句话。儿子,你以为自己是天使吗?”
上回这么喊他的时候不知道应该追溯到多久远的记忆,有些亲昵的称呼此时此刻却刺激着谢榕的神经。他把住柜上的把手,几欲将它生扯下来。
“你费尽心思地打听我的消息,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认清自己,一个可耻的同性恋的儿子应该瑟瑟缩缩的活在阴影下。”姚履贞冷笑,声音多了几分凉意。“谢岭羽骗我当同妻,这样的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货色?”
谢榕冷笑一下,闭眼拢了拢神:“我这样的人吗?姚履贞,你似乎忘记了我这种人能活在世上也有你一份功劳。”
他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扒拉两下扔到病床角,上面是那些人的资料,有工作也有配偶,谢榕扬扬下巴让她自己看:“你在国外这些年,每年都会捐一部分资金用来资助福利院的学生,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没有限制,但都要证明自己是个纯种的异性恋。”谢榕嘲讽地笑笑。“我不知道这个条件如何才能达标,可似乎有些人并没有成为你希望的样子,他们拿着你的资助变成你最讨厌的人,可能多年后他们会忘记那个可笑的条件,只记得有个来自东方的善良的女士,姚履贞,你可真是功德无量啊。”
姚履贞这些年资助的人似乎她自己也算不清了,而那些带着她的期冀的人,以她最无法忍受的模样散布道世界各处。
谢榕收起笑,推开玻璃窗,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兴奋:“还有带着你血脉的亲儿子,比你想象的更喜欢招惹男人。哈,活着有我恶心你,死了有谢岭羽在下面等着,姚履贞你可要怎么办呢?”
姚履贞面色发红,倒是扫了长久以来的病容,她猛地挥手把手机砸向谢榕,最后只落在墙壁一角,发出钝钝的闷响声。
谢榕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李非正在车库里坐着,他像是没看见一样,径直地走向另一头。
李非倚着车门没有来由的心里一顿,转身走到谢榕车旁拉了拉车门,力气有些重,上锁的车门闷闷地响了两声。
“开门。”
里面的人没动,只盯着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李非没说话,站在车头前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吧嗒一声声响副驾的车门有了松动的样子,李非绕过前身开门上车,还没坐稳车便一下子开了出去。
一路上别车超车,横冲直撞地穿梭在狭窄的车道里,李非冷着脸开口:“停车。”
那人毫不在意,踩着油门继续,过快的车速让车身几乎飘在了行道上。
越靠近城西人和车变得越少,谢榕似乎要把油门踩到最底一档,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喧嚣的风声。
李非猛地拉开谢榕的胳膊,一手去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两只手腕儿,那人并不安生,瞥了李非一眼脚下的油门踩的更死。
李非抬脚踢开他的腿踩住刹车,单手打了个方向,别着角度往墙边行驶。
车身和墙面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又前行了几十米才堪堪停下,周围很安静,只剩下两人的微促地喘息声。
谢榕挣出来手盯着李非,暗黄的柔光透过他的眼睛没了温度,过了会儿他突然松了力仰靠在椅背上,抬手遮住眼睛。
“你知道吗?我刚刚真的很想杀人。”
“想杀了我吗?”李非把手卡他脖子后,迫着谢榕跟他对视。
谢榕沉默一会儿笑出声,拿起李非的手放到唇边,嗓音有些发哑:“我舍不得啊,宝贝儿。”
接着再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呆着,李非把人扶后座上,拐了个弯儿回家,把他放床上睡觉。
放东西的时候包里滑出来的手机掉他腿上,是谢榕一直用的那个,左下角多了个蛛网似的裂痕,他鬼使神差地摁亮屏幕,入眼的是通话界面。
谢榕给同一个号码打了二十几个电话,没有备注没有存号,似乎是他能轻易记在脑子里的,李非蹙了下眉头把屏幕锁上,倒扣手机忽然有些烦躁。
谢榕很久后又做了那个梦,梦中谢岭羽跟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在家里的卧室缠绵,粗喘声呻吟声挡不住地钻进谢榕的耳朵,还有拉着他站在门口的姚履贞。她面色平静,一点也不像第一回 见到时候的那种崩溃与疯狂。姚履贞很安静地看着,忽然一转脸面色狰狞地指着谢榕,声音扭曲失真,似乎是童话里那些恶魔女巫才能发出来的,她尖叫着掐着谢榕的脖子,逼着他看谢岭羽在男人身下失神。
谢榕分不清那是成年的自己还是五岁的时候,不过都在疯狂地逃跑,只是跑得越快呼吸越困难,到最后能清晰地感受到窒息前的最后一秒。
他忽地开眼觉得浑身冰凉,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暖的触感,李非捏着他的掌心,声音算不上温柔:“怎么了?”
谢榕没说话,胸膛起伏着平复呼吸,他动了动嘴唇突然圈住李非的脖子,眼神追着李非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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