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微勾,优雅中带着些许凉薄:“所以说,一个人的忍耐,就像酒杯,酒倒多了,终有一天会倾洒出来,而我们,按兵不动,韬光养晦,就是在等它接近边沿的时候。”
裴延拱手称是,顿了顿,又向他道:“殿下,老臣今日还得知了一件事。”
梅柳生看向他,只见裴延的神色略显忧愁:“听说,宣国的使臣要来了。”
梅柳生挑眉,哦了一声:“不知今次前来的使臣,又是谁?”
裴延低下了首,简短的答:“听闻,是他们的御史大夫,温世良。”
梅柳生闻言,默然片刻,才缓缓道:“本王记得,上一次出使来此的,亦是此人。”
裴延嗯了一声,又道:“老臣记得,上一任的礼部尚书底气不足,被他好生羞辱。”
梅柳生若有所思,又喃喃的道:“十年过去了,如今朝局更替,苏清朗对温世良,究竟结果如何,本王倒是有些期待。”
裴延迟疑一下:“只是老臣有些担心,宣国使臣来此,会对殿下的身份产生不利。”
梅柳生轻哼了一声,回答道:“他们是对本王当年的死产生过怀疑,只是这么多年了,追查至今也没发现蛛丝马迹。更何况,本王已经容貌大改,别说是他们了,便是如今站在皇帝和五皇叔的面前,就连他们也已经认不出我来。”
裴延听此,半是慨叹道:“也是,只是没想到,当初殿下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他们竟还会怀疑,对殿下的死一直追究不放。”
想起当年的事,梅柳生的神情变得有些冷峻,他负着双手道:“温世良本就不是一般的人,本王当年虽计划缜密,但时间还是仓促了点儿,骗过一般人很容易,想要瞒过他却很难。更何况,这件事是横在两国之间的鸿沟,若是不调查清楚,谁知将来会引起什么祸事?”
裴延表示赞同,毕竟当年他们的翌王殿下,在前往宣国的途中,突发意外「死」在行馆中。
这件事,一直是两国百姓心中的肉刺,若是哪天朝廷忽然想起来,以为翌王殿下报仇雪恨为由,起兵攻打宣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又听梅柳生道:“你且去安排一下,宣国使臣来此,他们又是本王的老朋友,便是为了昔日的交情,本王也该好好招待他们一番。”
裴延拱手告退,梅柳生依旧伫立在庭院中,良久,承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梅柳生侧了侧目,问道:“裴延走了?”
承影嗯了一声,又听梅柳生问道:“承影,你觉着裴延这个人,怎么样?”
承影想了想,冷漠回答道:“他不像好人,对公子亦不是真心,我不喜欢他。”
梅柳生轻轻一笑,语气温柔而冷冽:“只有小孩子才分喜欢不喜欢,在大人的心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有眼前触手可得的利益,他利用我,是因为我能给他想要的东西,我利用他,是因为他能帮我完成我的事情,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个裴延,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
“在这个世上有两种奸臣,一种如秦翦这般,争权夺利,野心勃勃,一心想着谋取皇位,一种如裴延这般,没有十恶不赦,甚至看起来与忠臣无益。
然而,心里想着的,却并非家国百姓,即便朝代更迭,也要保住家族的权力,他不会想着当皇帝,只会因为,这个皇帝保不住他的富贵,而处心积虑的更换下一个皇帝。”
承影沉默片刻,又低下头,冷冷道:“那,承影替公子杀了他。”
梅柳生又是一笑:“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而有的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
承影迷惑不解,又听梅柳生半是喟叹的道:“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与他,为权力不择手段,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是。”
承影皱了皱眉,断然否决了他的话,之后,又缓缓的道:“公子,你比他有感情。”
梅柳生一时怔然,回过身望着承影,片刻后,又转过了身,似是叹惋般,喃喃的轻念着:“原来,我还有感情么……”
第42章 暗疑
宣国使臣来访,皇帝特意宣召了苏清朗。
御书房中,皇帝坐在书案前,苏清朗站在他的对面,只听皇帝缓缓道:“宣国将要派使臣前来,你都知道了吧?”
苏清朗拱手答:“是,听说此次的使臣,是他们的御史大夫温世良。”
皇帝哼了一声,明显有些不悦:“黄鼠狼给鸡拜年,明面上说是出使,却派了这么个人过来,给朕立下马威么?”
苏清朗微微一笑:“皇上息怒,有清朗在,谁给谁立下马威还不一定。”
十年前,在苏清朗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南唐与宣国间曾发生一场大战,但关于那场战争的结局,两国的百姓却各执一词。
那时候,宣国以清剿贼寇为名,占领了南唐边关的几座城池,皇帝震怒,命令大将军谢远领兵作战,将宣国的兵将驱赶到陵水以北。
宣国派使臣前来议和,按说事情发展到这里,应该是他们赢了,但却没想到。
在议和的时候,他们的皇帝不但接受了宣国割让城池的条件,承诺两国之间和平往来,还为了表示诚意,将前二皇子李泓之子李承嗣送往宣国为质。
但凡懂点朝政的人都知道,遣派质子是战败的表现,所以关于那场战争的结局,就有了两种不同的论断。
当时,朝中的大臣自然以反对者居多,苦口婆心跟皇帝讲道理的亦有不少,就连一向顺从忠心的常山王,都忍不住跳出来阻拦。
但是他们的皇帝心意已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将翌王殿下李承嗣送往宣国为质的决定。
毕竟当年,老皇帝谋取皇位的手段不太光明,而且对于前二皇子李泓,亦是手段毒辣毫不容情,留下一个李承嗣,是怕自己登基以后,天下的百姓诟病他昏庸无道,残害兄弟,但随着李承嗣越来越大,老皇帝的心病也越来越严重。
若要留着他,就像扎进肉里的荆棘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老皇帝,他昔日的罪恶和伤痛。
因此这个李承嗣,从小就被老皇帝派人严加看管,过着明是养育,实则软禁的生活,底下的人知道皇帝不待见他,自然也不会对他多好。
但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李承嗣却越发长得优秀出众,和整天浑浑噩噩,胡闹任性的太子比起来,在大臣们中间的口碑也越发的好。
这让老皇帝心里更加不高兴,觉着这根荆棘刺,再长大一些,搞不好会变成悬在他头上的刀剑,总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暗杀,投毒,构陷……阴谋阳谋的算计,全都轮番用了一遍,都被李承嗣有惊无险的躲避过去,搞得皇帝很是郁闷,觉着这个李承嗣可能有天神相助,在这样腥风血雨的打击中,还能顽强不屈的留着一条小命。
既然自己杀不死,那就假借旁人之手,趁着议和的时机,将李承嗣送去宣国,他日两国发生战争,宣国第一个拿李承嗣开刀,这样既可以除去眼中钉,还不用自己动手。
于是,李承嗣就这么被送出了皇城。
但是,令皇帝没想到的是,前往宣国的队伍,还没有走出南唐的国界,就发生了一件事情。
入住的驿馆突发火灾,死了好几个护送的侍卫,以及宣国的官差,就连那个命途多舛的翌王殿下,也一起葬身在火海。
而当初,宣国出使的大臣,便是他们的御史大夫温世良。
这温世良很不识相,以一个战胜者的姿态,前来长安迎接李承嗣,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顺便将负责招待他们的前任礼部尚书气个半死。
后来,南唐国力式微,尤其是大将军谢远死后,边关损了一员大将,只有贺云褀顶着,军事上自然少了许多威慑力。
宣国虎视眈眈,贼心不死,行事越发的放肆猖狂。如今,又派曾经羞辱过他们的温世良前来,其中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办事,朕也放心,只是温世良此来,定不只是出使这样简单,你要小心应对,探明他的目的。”
苏清朗拱手称是,又听皇帝道:“如今蔡钧已然升迁,礼部尚缺一名侍郎,今宣国来此,只怕你一人忙不过来,侍郎之职还是早定位好,不知苏卿可有何建议没有?”
有些时候,上司问你的想法,不可莽撞回答,搞不好殷勤没献上,还会引起上司的反感。
于是,苏清朗想了想秦翦手底下的官员,心里敲定了几个可用的人选,准备待会儿举荐上去,面上却很是谦虚。
故作为难的回答道:“微臣也在苦恼此事,只是一直没定下来,不知皇上有何想法?”
皇帝思忖片刻,道:“杜青云的案子,蔡钧办得甚好,还有那个什么……梅柳生的,虽是后生,却还不错,你觉着他如何?”
刚走了一个蔡钧,现在又要来梅柳生,两个都是正直不阿,袖里藏风的主儿,进了礼部,岂非断了他的财路?
苏清朗呃了一声,半是提醒的道:“皇上,这梅状元虽好,但资历尚浅,仍需锻炼几年,让他进礼部,只怕其他大臣会有微词。”
皇帝道:“关于此事,朕先前亦有想过,只是目前尚没有可用的人选。况且,既是朕的旨意,哪个胆敢置喙?”
想到那位已被秦相爷嫌弃到山窝窝里的贾德欣,以及那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贱,先前意图使坏羞辱他的贾思齐,苏清朗觉着,自己此仇不报。
非但不是个君子,而且还是个傻子,于是立即抓住时机,挑拨离间的搬弄是非。
于是,扁了扁嘴,脸上扯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犹豫道:“皇上,先前由于新科考试的事,贾大人已经找过微臣了。”
皇帝奇道:“新科考试,早已结束,而且他儿子已经金榜题名,找你作甚?”
见到苏清朗尴尬为难的表情,皇帝觉着里面有事儿,于是板着脸,冷声道:“你且慢慢说来,朕替你做主。”
苏清朗心里坏笑,半遮半掩的道:“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能是新科考试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贾大人心疼儿子,又对微臣有些误解,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事情过了就算了,可别让皇上气坏了身子。”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微臣有些担心贾思齐,会因此事沉郁在心,若此时提拔梅柳生,可能会令他对朝廷有所不满。”
几句话,把贾大人和贾公子,打成了对皇帝的决定不满,公然对抗上级的混蛋,也把自己塑造成心胸宽广,为国为民的好人。
皇帝听此更加震怒,还以为贾思齐以下欺上,让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掌拍在龙案上,将旁边的砚台震出了墨汁,染得一卷的污点。
“这个贾思齐,当真无法无天,可恶至极!朕以为得到上次的教训,他当诚心悔过,不想竟是如此!贾德欣也是,以后他若有何不满,就让他冲着朕来,朕倒要看看,他还想反了不成!”
见皇帝真的发怒,苏清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道:“皇上息怒,都是微臣不好,不该与您说这些的。”
皇帝看向苏清朗,目光中带着怜爱,语气也放缓了不少:“朕知你心宽,这等委屈事不会放在心上,可你今已是尚书,堂堂二品大员,怎可被那些人骑在头上?以后再遇这样的事,你若觉着为难,自可与朕说明,朕来为你做主。”
苏清朗低下了头,表现的非常顾全大局:“皇上,那贾德欣与贾思齐,怎么说也是官宦世家,微臣总要给些面子。”
皇帝哼了一声:“什么官宦世家,轮到贾德欣这里,不过是个看大牢的,若不是秦翦坚持,朕也不会将他提拔在此。”
苏清朗故作难堪的笑了笑:“皇上,正因为他曾是个看大牢的,与微臣也算有些过节,微臣才不敢妄动,生怕惹人诟病。”
想到苏清朗从前被打入大牢,在贾德欣的手下吃过不少苦,皇帝叹了口气:“这件事,有朕做主,你且不用管。”
苏清朗道了声是,达到目的,低下头时,唇角处不动声色的勾起一丝奸笑。
从御书房中退出,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中,远远看着一队銮驾正向自己走来。
行至跟前,才发现来人是万玉贞,他连忙施礼,同时注意到銮驾旁的一人,看着似是御医。
贵妃娘娘挑开轻纱帷幕,问道:“尚书大人,可是有好几日不见了。”
苏清朗低头一笑,回答道:“微臣这些日,一直忙着宣国使臣的事,未有闲暇入宫拜见,还请娘娘赎罪。”
顿了顿,又道:“微臣昨日得了一件镶金玉梳,想来娘娘应该喜欢,明日送到宫里来?”
听他说没空来见自己,贵妃娘娘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幽怨,体态慵懒道:“罢了,苏大人既然事忙,便先忙你的去吧。”
说着,让人起了銮驾,朝向深宫行去。
苏清朗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无奈摇了摇头,变脸比翻书还快,心情堪比六月的天,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果然诚不欺他。
迈步走出宫苑,见到宫里的一个內侍,像是贵妃宫里的,于是连忙拦住他道:“这几日没见到何御医,不知他去哪里了?”
小內侍愣了一下,回答道:“苏大人不知道么,何御医被指派到王美人那里去了,现在伺候娘娘的,是陈御医。”
待小內侍走远,苏清朗才若有所思的皱眉道:“何玉山的徒弟,陈文宣么……”
第43章 孙子仲
从皇宫离开,却遇到多年的好友孙子仲。
这个孙子仲,是苏清朗昔日的同窗,也是从前的那些人中,唯一愿意与他来往的人。
虽然也挺有才,但是心态不好,每逢考试必要大病一场,搞得现在连个功名都没有。
皇帝见他可惜,特意提拔,目前任鸿胪寺少卿,在皇帝的身边做事,主要执掌朝会、宴飨等礼仪。
见到苏清朗,他快走几步,赶上前拱手道:“清朗,好久不见。”
苏清朗看向了他,顿时露出笑脸,折扇往他肩上一拍道:“这么些时日没见到你,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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