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朗轻轻一笑,折扇拿在手心里敲了敲,眸中含笑:“好说,好说。”
孙子仲一副见多不怪的表情,望着苏清朗无奈的摇了摇头,饶是梅柳生,听到这番言语,都有些受不住。
庙里的佛爷,净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知道的,是他们相互吹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做了什么丰功伟业的事,举头三尺有神明,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也不怕上天降下个雷,直接劈到他们头上去。
他们两个都不言语,一旁的陆逊则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奈何苏清朗不动筷子,他也只能干干的看着吃不得。
自从入了官场,陆小哥见过不少同僚间的寒暄,当然知道其中的礼数。
于是便耐心的听着,不过听着听着便走了味儿,听到有人夸苏清朗是自古以来的第一贤臣,又夸他是文曲星下凡,天虎星转世,越说越离谱,最终忍不住,在饭桌上呕了一声。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看向他,气氛有些尴尬,苏清朗手一顿,又慢慢挥着折扇道:“怎么,陆小哥怀了胎,如今几个月了?”
桌上的人纷纷大笑了起来,陆逊低了下头,脸色憋得通红,刚想反驳,却被梅柳生暗中拦了下来。
心知以陆逊耿直过了头的性情,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梅柳生扯着他的手腕,淡淡一笑,解释道:“陆大人近来受了寒,脾胃不舒服,还请诸位见谅。”
余淮中哦哦了一声,赶忙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开桌吧,待会儿饭菜该凉了。”
转头又向旁边的小厮道:“再去通知厨房,为陆大人准备些热汤来。”
小厮领命下去,只听一阵丝弦的声响,十几个大红衣裳的舞姬走到台上,伴着乐声翩然起舞。
想起那日的舞姬,余淮中向苏清朗道:“苏大人,那日的舞姬……”
苏清朗闻言,淡然接声道:“我扶她回房中休息了一会儿,她说好多了,便放她离开了。”
余淮中很是诧异,有些不敢相信:“就这?”
苏清朗放下了酒杯,不解的反问:“不然呢?”
余淮中不说话了,不过事情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毕竟在他看来,温香软玉在怀,还能稳定不乱的,不是断袖,就是那方面不行。
这苏大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应不至于是后者的原因,再想想他与那位秦公子的传言,心中已有了然。
想必……这位苏大人是个断袖吧,而且,还是跟相府的那位秦公子断,怪不得秦公子不辞辛苦,派人追寻,闹得鸡飞狗跳也要找到苏清朗的下落,想到那日秦相府中的护卫,余淮中只觉得冷汗直冒,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差点办了一件错事。
偏生这个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年轻官员接声道:“苏大人至今还未娶亲吧?”
话音刚落,便听余淮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似在警告他,苏清朗倒是不介意,笑道:“怎么,这位兄台,是要为我说亲?”
听他这样说,梅柳生也刻意的清了清嗓子,苏清朗侧眸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十分惋惜道:“不过,多谢兄台美意,前段时间,二娘托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那姑娘人还行,就是心眼儿有点小,若是知道我在外边儿沾花惹草,只怕要跟我翻脸。”
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推辞,孙子仲知道他的目的,便也没想着拆穿。
倒是陆逊小哥,脑子里转不出一个弯儿来,一边吃着,听到苏清朗说起自己的婚事,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的道:“诶,苏大人何时说了亲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清朗轻飘飘的斜了他一眼,面不改色的道:“哦,陆兄可能不认识,不过梅兄倒是熟悉的很。”
周围的官员很是感慨,没想到他们英明神武,位高权重的苏大人,居然是个「妻管严」,这还没成亲呢,居然就怕成这个样子,而余淮中,听说了苏清朗有未婚妻的事,再想想那位传闻中与他断袖的秦公子,只觉着这里面的水深,堪比天河的三千弱水。
只听一个官员劝解道:“苏大人如今还未成亲,事先定要想想清楚,这女人一旦善妒起来,可是要命的很。”
又一人仿佛深有感触般:“是啊,做我们这行的,哪有不出去应酬的,回到家里便要锅碗瓢盆砸一遍,还不够置气的呢!”
苏清朗听得有趣,脸上含着笑,刻意看了梅柳生一眼,挑着声音道:“也是,若是一着不慎,娶了个母老虎回来,这日子可没法儿过了。”
梅柳生这才意识到,苏清朗一直是在说他,他不动声色的回瞪了一眼,淡淡接声道:“人家到底对你有救命之恩,苏大人一转身,便要喊人家母老虎,不嫌没有良心么?”
他们在这里斗嘴,宜州的官员听得云里雾里,同时也很诧异,什么时候,一个七品芝麻小官,都可以跟朝中的二品大员叫板了?
陆逊闻言,疑惑的问道:“救命之恩?哪位姑娘何时对苏大人有救命之恩了?”
苏清朗又瞥了他一眼,见陆逊的面前摆着一盘红烧猪肘,很想抓起骨头塞进他的嘴里去。
他哦了一声,挥着折扇,冷淡淡的道:“前些天,我遇刺时,碰巧遇到的姑娘……”
“可是……”陆逊很是不服气的道:“我记得,那天救下你的明明是……”
还没说完,便被梅柳生在暗处狠狠踩了一脚,他看了苏清朗一眼,这才回想起来,苏清朗刚才一直在说他是个姑娘,嫁给他?哪个要嫁给他了!
算来算去,都怪陆逊,梅柳生拾起筷子,只能向他撒气,夹起眼前的一大块猪肘肉,白花花的肥肉,还在往外面流油,毫不客气的放到陆逊碗里道:“陆大人,不是饿了么,多吃点。”
苏清朗咧着嘴,刚想笑,又见梅柳生夹了一块姜放到他碗里:“苏大人,这些天赶路甚是辛苦,多补补。”
苏大人立即不笑了,瞥了一眼碗里的生姜,又看向梅柳生:“梅大人年龄大,眼睛也花了,连生姜和肉都分不清楚。”
梅柳生闻言,赶忙做出一副愧疚的表情,歉然道:“一时大意,看错了,还请苏大人勿怪。”
苏清朗冷哼了一声,立即夹起那块生姜,愤愤的丢回到他碗里,闷闷的埋头扒了几口米饭。
桌上的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感到震惊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觉着,这长安城里来的人,就是跟他们小地方不一样,上级心眼儿堪比针尖小,下级的胆子倒是比天大,什么时候,芝麻小官都可以和尚书大人……打情骂俏了?
第80章 花灯
一场酒宴吃得热热闹闹,前来参加酒宴的人多,席间敬酒的人也多,饶是苏清朗,都有些头脑昏沉。
孙子仲本就不胜酒力,被人灌了几杯水酒后,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陆逊小哥,席间被梅柳生支开,让他出去买些糕点,到如今别说糕点了,连个人影都还没有见着。
酒宴进行到尾声,席间已经一片狼藉,酒壶倾洒下来,桌上的碗盘被人挥下,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残渣油渍弄得到处都是……
吵闹声,猜拳声,还有酒劲上来,拍着桌子叫喊的声音,林林总总汇聚在一起,只闹得人脑壳儿疼。
梅柳生这边刚刚挡下对他敬酒的人,那边一转头,便见苏清朗站起身,直冲着酒楼的墙边,趴在凭栏上对着下面干呕起来。
今日的酒宴,陆逊不在,孙子仲又是那副德行,梅柳生由于受了重伤,不宜饮酒,因此大多数的酒,都被苏清朗挡了下来。
梅柳生无奈摇了摇头,端起一杯茶水,迈步走过去,站在身后轻轻拍他的背,见苏清朗酝酿了半晌,什么都没吐出来,便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他,道:“先喝杯热茶漱漱口。”
苏清朗没有抬头,接过水杯含了一口,漱口之后又吐出来,直起身却见给自己递水的人是梅柳生,怔了怔,道:“多谢……”
他擦拭了一把唇边的水渍,又向梅柳生问:“子仲怎么样了?”
梅柳生循着孙子仲的方向看去,随后收回视线,回答道:“孙兄看来醉的不轻。”
苏清朗亦是头疼,伸手抚摸一下额头,皱眉道:“你把他叫起来,告诉余淮中,咱们该回去了。”
梅柳生嗯了一声,让他暂且在这里等着,本想去通知余淮中,可惜余大人酒多尽兴,醉得糊涂,整个人跌在桌子下,说了半天,都没抬一下眼皮。
无奈之下,只好去叫孙子仲,奈何孙大人亦是一滩烂泥,叫了许多下都没能叫醒。
承影被他派去暗中看着陆逊,现在只能自己动手,将孙子仲架起,再一转头,墙边已经不见了苏清朗的身影。
梅柳生吓了一跳,前前后后找了几圈,都没见到苏清朗,连忙把孙子仲托付给他人,自己出门寻找。
沿着长街找了良久,最终才在路边的柳树下找到他人。此时,苏清朗一手扶着柳树,一副难受的样子蹲在地上。
他跑了过去,在苏清朗不远的地方慢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清朗……”
苏清朗转过身,看到梅柳生缓缓笑了:“我有点头晕,出来透透气。”
梅柳生伸手将他扶起,又听他问:“子仲他们呢?”
梅柳生答:“孙兄,我已经托人将他送回去了,至于余大人他们,想必还要待一会儿。”
正说着话,苏清朗的脚下一软,差点跌了下去,梅柳生赶紧扶住他,没好气的道:“说了让你少喝点酒,今日却跟拼命一样。”
苏清朗勉强站稳身形,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这都要怪你们啊,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不然我能变成这样?”
梅柳生微微一笑,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温声道:“好,那我下次争气一点。”
顿了顿,又问:“要回去休息么?”
苏清朗摇了摇头,随后看向街边,道:“好不容易才甩掉陆逊那个煞风景的,又适逢佳节,当然要好好的游玩了。”
梅柳生有些犹豫:“可是你……”
苏清朗推开他,不耐烦的道:“我没事儿,况且,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坐上马车晃几下,只怕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无奈之下,只好随着他,两人走向长街,此时街上的人仍是很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全然不见散去的迹象。
苏清朗的脚步轻浮,行走在众人之中,梅柳生怕他走不稳,待会儿被人撞到跌倒,于是小心翼翼的护在后头。
走了片刻,苏清朗突然笑了起来,指着不远处道:“梅兄,你看那盏兔子灯,好不好看?”
梅柳生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挂在架上,他叹了口气:“清朗,那是金鱼……”
苏清朗嘟着嘴,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为了挽回面子,嘴硬道:“我说兔子那就是兔子,谁说金鱼就一定要叫金鱼?”
苏清朗撒起酒疯来的样子,梅柳生不久之前是见识过的,而且根据那次的经验可知,单凭他自己,肯定是架不住他的。
不过看苏清朗现在的神情,显然比那时候好了许多,只在嘴上占些便宜罢了,不会当街跟他闹起来。
梅柳生便也放下心来,妥协道:“好,你说兔子便是兔子,只要你愿意,叫它板凳都可以。”
苏清朗这才罢休,站在绚烂彩色的灯火下,笑得十分满足。
为了今日的宴会,他特意穿了一身相对鲜艳的衣裳,雪白的长袍下,一袭淡粉色的里衣,赤红的发带与腰带相互呼应,增添了几分妩媚的少年之气。
身后纸灯千盏,宛若繁花般竞相盛开在路边,他的眼眸波光潋滟,脸上绽开笑容。一瞬间,让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梅柳生看了他片刻,随后又慢慢地将视线移开,他看向远方的路途,街角中一位老者正在沾糖人,红脸关公,羽扇诸葛,在他的手中栩栩如生,引得许多少年人争相围观,还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果实外的糖衣璀璨夺目,在灯火下宛若一颗颗红色的宝石。
手拿面具的年轻男女,一路嘻嘻闹闹,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在大人的陪伴下,举着刚刚买来的糖人,亦是十分的幸福。
这些,应该是这世间最为美好的事物,可是正在看着这些的他,却在回想着苏清朗刚才的笑容。
他低下头,避着苏清朗,轻声道:“清朗,快点走吧,若是回去晚了,孙兄该担心了。”
两人走在街上,行了一会儿,苏清朗的头脑被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他看着路过的行人,奇怪道:“这些人好好的,戴着一个面具做什么?”
旁边一个卖花灯的,接声道:“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咱们宜州有个习俗,适逢花灯节的时候,年轻尚未婚配的男女,戴着面具出来。
若是遇到心仪之人,便将手中的花灯送给他,请他摘下面具来,那人若是摘了,便说明他也对你有意,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
苏清朗哦了一声,很是新奇:“可是,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根本看不到人脸,万一面具摘下来,底下是个丑八怪,又当如何?”
那商贩闻言哈哈大笑,回答道:“公子说话可真有意思,不过话虽如此,那些摘面具的,其实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公子想想。
若是早先不认识的,谁会上前让人家摘面具,即使真有人这样做,人家不认识你,也不一定肯摘啊。”
苏清朗立即双眼放光,自负的扬眉道:“若我上前,肯定能得不少姑娘的喜欢。”
商贩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也是,小人在这里卖了这么多年花灯,还是头一次见到如公子般好看的人呐。”
他顿了顿,拿起摊子上的两个面具,道:“喏,正好我也快收摊了,如今还剩下两个面具,便送给两位公子了。”
苏清朗道:“我们萍水相逢,你摆摊也不容易,岂能占你便宜,这面具多少钱,我们就当买下了。”
商贩连连摆手,笑着道:“罢了罢了,本就不值钱的东西,送给公子们算作讨个喜欢了,咱们宜州,别看上面的官儿不怎么样,底下的百姓却是好客的很,两位公子若是玩得高兴,他日也跟别地儿的人说说,让他们也来这里游玩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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