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凌晨就准备好了迎接,为此吸血鬼们甚至牺牲了白天的睡眠临时调整时差,但是客人们直到当天傍晚时分才陆续抵达了这座庄园。
雨过天晴的天空透着干净清澈的蓝,快速滑向天空边缘的云朵堆积成晚霞的颜色。别墅的屋顶却有着大群蝙蝠在围绕着尖顶烟囱飞行,更多的蝙蝠则是站满了整个倾斜的灰色屋顶,一直从雕刻了花纹的房檐倒吊下来。
庄园的佣人被早早遣散,所以只能劳烦伊丽莎白和弗朗西斯在门前迎接来访的客人;借由自己特殊体质,弗朗西斯一脸灿烂与带着十字架的猎人打着招呼,虽然对方都是满满的敌意与厌恶。而负责接待血族的伊丽莎白在维持了半天淑女微笑之后,终于拔出了自己的长剑插进一位血族的肩膀将其轻松扔到房顶烟囱上。这让正和猎人们互相摩拳擦掌打算先大打一场的吸血鬼们顿时安分了不少。
从二楼丝绸窗帘的狭窄缝隙中可以看到从最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人,被厚实的白披风包裹了脸部和身体。
一只手隔着窗户玻璃对准那人,做了个开枪的姿势。
“砰。”
第17章
从正门进去是五步左右的走道,再往前就是铺了羊毛地毯的宽敞正厅。假使不打算进入这里,朝左是往里延伸的长长走廊,壁上装饰着中古油画。顺着走廊往里走,是一间挂满了烹饪器具的厨房,每当主人在惯常的点儿休息或喝茶的时候,这里总会聚集不少佣人。他们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尽的笑料,偶尔爆发出来的笑声穿过整个房子,让正在庭院喝茶的柯克兰先生犹豫要不要前去制止。但是只要那个家伙在,总会在自己行动之前,端了盘借用厨房做出来的小点心屁颠屁颠跑到庭院来,一副自夸的表情。
这个是掺了金银花的糕点,可以降火清心,公爵大人需要吗?
王耀的身体被重重摔在地上,凌乱的里衣遮掩不住全身青紫的淤痕。弗朗西斯用左手轻松抓起他的长发迫使他的头颅抬起来,声调懒洋洋的傲慢。
“之前贵方索要的人类,就是这个吗?真是不好意思,我本该让他更体面一些回到你们那里去的。”
他扯着王耀的发根将王耀的身体提起,另一只手极为暧昧地从敞开的领口伸进去,觉得衣物很碍事直接扯了下来。重重叠叠的伤口有些地方还在肿胀流血,脖颈间未愈合的牙洞特别显眼。
像是忍受不住弗朗西斯挑逗的动作,坐在对面沙发上穿着白色披风的男人轻咳一声,用装饰华丽的短剑在桌子上敲了几下。
“波诺弗瓦先生真是如传闻中一样,不过既然你们同意放人我也不会多加要求。那么,邀请我们特地从伦敦赶过来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亚瑟将托盘中的茶一杯杯绕着桌子放了一圈,刚好站在威尔斯面前冲着那人微笑,“请慢用,是加了马鞭草的皇家红茶。”
——马鞭草可以使吸血鬼力量削弱,少量不会造成伤害,但是教会的人可以放下戒心。按你们的习俗加入牛奶,这样马鞭草和牛奶的味道会麻痹人的味觉神经。
——重要的是,伯爵先生在一天之内可以从你在伦敦的府邸内带来凤凰花吗?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茶里加入这味香料,让亚瑟的红茶更加完美。
弗朗西斯举起茶杯向对面的人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我们这边是带了诚意的,请问贵方也愿意坦诚相待吗。”
——让前来的血族都喝下这杯茶,这样教会也必须卖这个面子。
含着笑意的蔚蓝眼睛,一直盯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四位猎人代表。由于梵蒂冈猎人协会的人员也在袭击教会那天到了伦敦,虽然给那天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却也造成今天他们也可以一同来到爱丁堡商讨有关事宜,不用花费漫长的时间进行通信沟通。
——凤凰花的汁液有毒,人食用后有晕眩呕吐的反应,但是马鞭草可以抑制,不会有问题。不管是猎人还是教会其他参事的人员,都是长期呼吸着马鞭草气味生活的,这才是会让他们致命的因素。当然,只让那几位重要人物喝下即可,猎人协会等级森严,其他人没有坐下来的资格。
“非常感谢你们赏脸。”
弗朗西斯拿出装了小半瓶浓稠液体的玻璃瓶放在桌子上,像是没看到那几位骤然变色的脸。
“让我们来谈新的契约吧。”
窗外有鸟扑腾翅膀的声音。伊丽莎白快步走至正厅侧面的窗户前将其推开,清凉的晚风吹散了室内沉闷的空气。在窗户底下的草地上,肥胖的白猫头鹰正在奋力与一只蝙蝠进行较量;伊丽莎白抬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丹德莱尔安静些,不然你就是我下顿晚餐。”
她回头看了看满室肃穆不动的人影,从面无表情的亚瑟到一脸诡异的弗朗西斯,暗潮涌动的气氛和幼时记忆中没什么两样。疯狂的猎杀魔女之夜,狂欢的人群个个脸上都带着令人恐惧的笑容,欢快响亮的跺脚声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花。而当自己被吸血鬼带到教堂后,见到也是同样的场景。
出卖灵魂……吗。
冗长而费神的交涉她几乎没听进去几句。弗朗西斯直接跨过长老院通知了猎人协会,据他的言辞是“上一次契约签订也是哥哥我的主场,我有充分的理由”,说这话时眼神阴冷,和在长老院接受审议一样,将所有的怨恨和不满很好隐藏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人不便涉及。伊丽莎白不清楚弗朗西斯敌视长老院这个血族中枢的原因,也懒得去细想。只是……如果十多天前那次失败的袭击教会行动,那些无法说通的计划失误,其实都是为了今天的话……
毛骨悚然的寒栗感在颈后发麻,难以言传的恐惧席卷了身体。
而在她身后,短暂而漫长的谈话终于结束,新的契约已经盖上了双方的印章。
“这个契约只有在送回梵蒂冈后得到协会全体承认才会生效。”那四人中的一个说道,“另外我想确认一次,波诺弗瓦伯爵您确实可以代表全体血族么?”
弗朗西斯向他晃了晃手中的印章,不紧不慢的说:“四百年前就是我签订了那份契约,还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相互对视片刻,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我会乖乖被教会带回去,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暗中处决我,而是先会试图从我嘴里撬出点血族的秘密,至少弗朗西斯和亚瑟的事情一定会找我询问。至于我猎杀亚瑟失败的事情估计也被当做是我早就背叛猎人协会的证据,所以亚瑟露面没关系。就算行刑的话,一定会选择公示的绞刑,所以可以让我逃跑的几率也很大。啊,对了,教会那些喝下红茶的人,会在马鞭草的熏染中慢慢死亡,永远无法找到病因。
弗朗西斯踢了一脚地上的王耀,算是当做商谈结束各回各家的意思。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威斯特依旧改不了把玩短剑的习惯,剑柄不时落在桌子上发出细碎噪音。
王耀抹了一把嘴上的血,一步步在地毯上爬了过去,在威斯特面前停下来。咔嚓一声碎裂的响动,亚瑟才发现自己捏碎了瓷质托盘。他看着王耀双手拉扯住威斯特洁白的披风下摆,在衣服上留下指痕血污,看着王耀低声卑微的恳求原谅,所有人漠不关心的视线像刀片在凌迟这个瘦小的人类。
只隔了几步远,但是自己不能跨出任何距离。
“真的请您原谅我……”
话音突然变得清晰低沉,夹杂一丝冷冽嘲笑。
威斯特手中的短剑不知怎么回事到了王耀手里,并在同一时间深深捅入威斯特腹中,碰到骨头而被阻挡了下来。
王耀仰视着披风帽子下面那张病态的脸庞,用力将手中的短剑送入对方身体深处。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我的道歉。”
不对不对不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亚瑟瞬间冲出的身体被弗朗西斯拦了下来,接着伊丽莎白拼命扯着他向后拖去——不可置信的祖母绿眼瞳里映出王耀嗜血快活的笑容,以及猎人们对着死不松手的王耀一枪又一枪的射击。
你欺骗我。
亚瑟弯下腰去,身体里不会跳动的心脏发出一阵又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口鼻,封锁了他的喉咙和眼睛。
你根本没打算活下去。
绝不原谅。
绝不原谅!
第18章
王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在昏暗中眯着眼睛分辨了很久才认出是曾来过一次的教堂地下室。他动了一下手臂,已经麻木失去知觉的手腕锁在铁制镣铐中高高吊起,锁链随着摇晃咯吱作响。
左手肘和肩膀中了四枪,右手腕一枪,胯骨一枪,大腿和脚踝各一枪。子弹好像已经被取出来,并对自己进行过粗糙的包扎。
还是被押中了。自己不可能轻易死去。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王耀不知何时又沉沉昏迷了过去。直到脸颊滚烫的痛,被扇了几个耳光的他才清醒,一睁眼就被油灯的光线刺激得想流泪。
“猎人先生,我对于你生命的顽强度表示赞赏。”
威斯特捏住王耀的下巴用力抬起,对上王耀讥讽的笑容。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没死真是太可惜了。”
又一个沉重的耳光,王耀吐出一口血沫,顺带某颗被打落的牙齿。
“让我来猜猜你的想法,因为威斯特当年指使venator捕猎了你那位重要的吸血鬼,并在这七年间虐杀了他,而你觉得自己左右无法存活,干脆杀掉威尔斯然后同归于尽?”
威斯特的笑声震动低垂的披风帽檐,继而变成纵声大笑。
“多么幼稚可笑的行为,以为这样可以逃避你的罪行……”他用拼命憋了笑的愉悦声调说道,“活着终日思考那些被你间接害死的猎人和无辜的神父不是更有趣吗。啊,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日聚集在教堂前的小姐姑娘们,成为了吸血鬼利用的工具,在混乱发生之后,门口的吸血鬼为了转移猎人的注意力,将那群可怜的人儿全部杀掉了。”
“你心里一定这么想吧?如果不在地下室乱吼乱叫引来猎人,吸血鬼的计划就不会暴露,也不会变成大规模的屠杀;如果不是自己满脑子想着要找到某具尸体,默许了吸血鬼的入侵的话!”
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有别的理由进入教堂的。
但是被拖进来后,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事呢?
点燃的火把向后一挥,照亮半个地下室,也照亮石床上些许黑色的灰烬,没有尸体。
“这里的证据全部被烧毁了。虽然那帮吸血鬼更快一步偷走了药。”
烧毁了……
“不要露出这么凄惨的表情啊。为了安慰你,就让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威斯特抓住王耀的头颅,贴在他耳朵旁边说话,呼出的热气引发王耀胃部一阵痉挛。
“七年前捕获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时候,我们除了名字对他一无所知。不管怎样审问他,也得不出任何有效信息。虽然也套过你的话,但是你自己根本也不了解他。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们被惨叫声传唤到地下室,猜猜我看到了什么?死在地上的审问人员,吊在拷问架上脸部已经血肉模糊的伊万。我们从衣服和身体弹孔的位置确认这的确是伊万,虽然他已经说不出话,气管完全被毁掉了。就这样过了七年死掉。”
“但是,伊万真的死了吗?”
威斯特从王耀凄惶而恐慌的表情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取出一条沾满血迹的白色领巾递到王耀面前。血色已经凝固为陈旧的褐色,在斑驳的痕迹中用黑色丝线绣着熊的圆形图案。
“从牺牲的猎人手中得到的东西。在斯拉夫民族中非常有名的家族徽记,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家族的现任领主可是和你的伊万先生同名呢。”
被白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取下适才挂在刑具上的油灯,端详着王耀的神情,然后松手让灯罩碎了一地,灯油在玻璃碎片中跳动了几下火焰就熄灭了。
“怀揣着希望死去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你说呢?”
地下室的大门重又合上,再没半丝响动。
被铁镣吊在架子上的人也像尸体一样没有动静。隔了很久,低微得听不见的话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知是对谁的道歉,一遍又一遍。
那之后不知过了几天。地下室是分辨不出昼夜的。王耀甚至怀疑在被行刑之前,自己就要先被饿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所以当亚瑟从地下室的大门闪进来,用敏捷得和猫没有区别的身手从长长的石阶跑下来,抓住王耀昏沉的脑袋一阵摇晃时,王耀什么也没看见。他只听到亚瑟夹带了某种焦急情绪的嗓音催促着自己醒过来,并直接扯断了悬吊着王耀手臂和脚腕的铁镣。
“……亚瑟?”
干涸冒烟的嗓子,想发出声音也很困难。
“怎么不叫公爵大人了?你要是学会点礼节我会很感动。”亚瑟将王耀的身体抱起来向门口跑去,语调却分明带了难得一见的愉快。那是因为名字的发音比较简单,王耀想了想还是放弃解释,毕竟那样需要花费更多力气。
但是……为什么不把自己背起来,而是这种很丢脸的抱法……
亚瑟向外探头,看到没有人经过后迅速钻了出来,躲进走廊的黑暗中。
“抱在前面比较安全,如果有背后袭击我没办法及时察觉。如果你是要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你把某把很重要的钥匙落在了我家。还有,”他腾出一只手向王耀展开,戴满五根手指的圣光戒指格外显眼。“我把红酒笨蛋研制的这些戒指全部借了过来,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能否逃出这里的问题。”
只能用一次的戒指能叫做借吗?
“喂,你们……”
亚瑟手起手落拧断来人的脖子,也终结了对方还未喊出的话语。他抱着王耀顺着上次逃跑的路线拐进狭窄的过道,鲜艳绚丽的彩色光芒从玻璃壁窗折射在他们身上明明灭灭,令人眼花缭乱。抵达那扇小门后,亚瑟换了只手抱着王耀,将钥匙插进门内,伴随着门锁咔嚓一声打开的声音,另一声枪响穿破了安静的空气,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无波。高处楼梯过道的栏杆上,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倚着穿了白披风的男子,不慌不忙看着底下的两个身影,嘴边勾着无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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